大唐谜月录 第173章 身死命陨慰前尘

“你都想起来了，”白夷站在了谢姮的身旁，伸出食指，点在了她的眉间，“十万年前你为了他的大业付出了性命，而今你不要他的命，岂不是不公？这天下之事，终究是一命还一命，公平地很。”

阿姮笑得惨淡，声音如鬼魅一般轻飘飘地：“大师兄，原来忆起往事是这般心痛，而我生生地挨了两回。”

“那不一样，上一回你不过是个肉身凡胎，即便忆起也不顶什么用，而今你到了昆仑墟，这里的天地灵气能助你晋升为地仙，如今你只要成就大事，便不再受这肉身束缚之苦了。”

“地仙？”武周氏双眸发亮，声音有些癫狂，带着压抑不住的狂喜，“你是说，只要到了昆仑墟，这肉身就能晋仙？那么朕如今是不是已经成仙了？”

“就凭你？”白夷瞟了她一眼，“也配么？”

“那凭什么她能成，朕不能？”

“因为你是狐后苏蹁跹，当年被流放到了永夜寒狱之前，被这位上尊亲手剔去了仙骨，”谢姮的声音轻飘飘地，眼神空洞犹如两汪黑洞，“试问一个没有了仙骨的人，又如何能成仙呢？”

“你说什么？你胡说什么？朕不是什么狐后苏蹁跹，朕是大周的女皇，是烁绝古今唯一的女皇帝！凭什么不能成仙？”

“谢姮！你究竟是谁？”说话的是张之易，他自从来到此处便一直一言不发，现如今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谢姮的眼神终于落在了他的脸上，逡巡了许久便转到了浑身颤抖的莲花六郎张宗昌的身上，须臾便笑了起来，像朝露之于牡丹，美丽炫目：“原来是罗睺和计都两位魔君。大师兄可是组了好大一盘棋，十万年前若没有这两位魔君的魔力，那登天之梯也不会被毁。”

“这棋何劳我去下？他们心有贪欲，自然引导至此，你需要做的，便是取了该取之人的性命，唤出十万年前的那场浩劫。”白夷轻飘飘地说道。

于是谢姮的目光便又落在了崔珩的身上——昔日的九曜上尊，现如今的凡人崔珩。

“我到底是欠了你一条命罢？”崔珩嘴角噙着一抹淡笑，看了这么许多，也听了这么许多，以他的天资，并不难猜出谢姮与白夷所说之事，是他的前世负了她，甚至还杀了她。

“可我始终不信，我爱你至深，又怎能做出那等事？想必是有所误会。”

“误会？”谢姮笑了，带着三分讥笑，“上尊的误会，还真是会让人魂飞魄散呢。”

痛意染红了她的眼神，仿佛是垂天的云霓，眩目醉人，可又透着无尽的决绝。随着她剧烈波动的心绪，那柄琉璃宝剑也寒光凛凛地指向了崔珩。

“若只有我一人的性命也罢，可你所谓的误会之下还有万千众生，还有我的四师兄的性命。”声音冰冷彻骨，犹如鬼魅。

宝剑寒光，振翅鸣镝；千钧一发，只在眉睫。

“住手！”裴素大吼一声，却始终挣脱不出白夷的禁制，“谢姮你失心疯了？景麟怎会如你所说的那般不堪，即便……即便那人真的做了什么，可是这个崔景麟，何曾负过你半分！？”

谢姮一怔，仔细端详眼前这人，他风华绝世，神采超然，可是浑身上下并无半分耀目光芒，那是属于九曜特有的光辉，能够让欲界任何一人一神都睁不开眼来，只有心甘情愿地匍匐在他不染纤尘的足下。

他只是个凡人，那个与她相识在大周，定情于长安，在洛阳同她共过生死的凡人。

他从未负过她，至少这崔珩不曾。

各种前尘往事霎时一齐涌上谢姮的心头，她顿时心神俱裂，直摧心肝！

巨大的悲恸将她周身笼罩，那柄琉璃剑也有所感应，鸣镝声转成了低声呜咽，似有无数英灵环绕在这昆仑墟的上空，发出了排山倒海的凄厉哭喊。

“他并不曾负我，”谢姮心痛弯身，揪着胸口的，巨大的疼痛将她压得直不起身，“大师兄，他是崔珩，不是九曜，负我的是九曜，而非崔珩……”

一口鲜血猛地自她胸臆间涌了上来，喷洒在地上，染红了她雪白的脸颊。

“阿姮！”

“姮娘！”

白夷与崔珩同时叫出了声，前者犹如一道闪电，将摇摇欲坠的谢姮抱在怀中，而后者只能死死地瞪着他们二人，实在无法动弹。

“你如此自伤，是想断了自己的生机吗？”白夷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愠怒，“我们费了十万年之久，才将你寻回，不是为了眼睁睁地看着你功亏一篑的！他确实是无辜凡人，不曾负你，可是十万年前的那个阿姮，又何曾负过九曜？你今日若不动手，就凭你这微薄肉身，哪里能承受这昆仑墟的灵气，唯有晋仙一路，否则不是他死，便是你亡！”

“不是他死，便是我亡？”谢姮虚弱呢喃。

“你是什么意思？我们都是凡人，难不成如果晋不了神，我们都会死吗？”

“啊，那岂不是我们都得死？”

“这是什么邪门的地方，早知就不来了。”

众人惊骇，言论纷杂。

白夷眼神冰冷，扫向众人，除了浑身不能动弹，如今他们也开不了口了。

“阿姮，天道轮回，因果不爽，十万年前他欠你一命，如今你亲手了结，那你们俩就两不相欠了，之后无论是黄泉碧落，便再也互不相干，岂不痛快？本君言尽于此，究竟怎么选，是你自己的事了，只望你不要辜负了我们的一番心血。”

“何劳足下？”还未等谢姮开口，崔珩的声音便透了过来，“我崔氏景麟，原章怀太子之遗腹子，母讳裴氏，先太子侧妃，运筹十余载只为报这杀父之仇，奈何我的仇人是我的亲祖母。”

武周氏瞪大双眸，难以置信，由于口不能言，只能发出呜咽之声，周身因为恐惧而战栗。

二张亦心中大骇，他们是如何都预料不到，这崔珩的竟然是章怀太子的遗腹子，那么当初李倾城之事，那平安公主李璇玑之事，都是他有意为之，竟将众人都蒙在鼓中，为了这么一个崔氏五郎，偌大的皇室神魂颠倒，却不曾想竟原本就是李唐的骨血！

崔珩的唇边泛起一抹淡笑，这个秘密他隐藏了二十余载，如今却能和盘托出，岂不快哉？

而今他亲见自己的亲祖母，亦是他的仇人武周氏无比震惊的模样，真有些许佛经所说的：无垢清净光，慧日破诸暗的境界了。

可这些都已经无关紧要了。

什么仇恨，什么大业，在这巍峨雄壮的天界下都昆仑墟，都已经随风逝去，微不足道了。

如今他的眼中，他的心里，便只有那被白夷抱在怀中的虚弱女子——他的姮娘。

她似已经耗竭了神魂，命悬于一线。

他自是不忍的。

“你让她亲手了结我的性命，以偿十万年前的生死之债，我崔景麟是无论如何也不答应的，”崔珩目光灼灼，明明是与白夷说话，可目光却胶着在谢姮的脸上，“因为她同我的债，是怎么都不能两清的……”

说着，崔珩吐出了一口鲜血，竟然就在那电光火石间用内力震碎了自己的五脏六腑。

谢姮双瞳紧缩，挣开白夷的手臂，抱住崔珩凋零如落叶的身躯。

“你怎么能这么傻？为何要自戕？！我说要杀了你吗？”谢姮痛彻心肝，泪如雨下，“他是他，你是你。凭什么你要去承担他犯下的错！”

崔珩虚弱而笑：“……姮娘，十万年前我到底有没有欠你我不知道，但是十万年后，你欠我的，永远都不可能还得清了……”

“崔景麟，你本该好好过完自己的一生，你本该……崔景麟，你可恶极了！”

“我本……不忍心……教你为难……现如今，知道你还欠着我……便能放心走了……”

崔珩伸手，想要拭去谢姮脸上的泪珠，可终究无力支撑，溘然而逝。

裴素目眦欲裂，奈何发不出任何声音。

而一旁的众人也被此情此景给震慑住了，尤其是那武周氏，前一刻才知晓这风度绝代的崔珩竟是自己的亲孙子，现如今又眼睁睁看着他亲手了结了自己的性命，其心绪的大起大落可想而知。

一道金光自崔珩气绝的身躯缓缓升起，那光明实在耀眼，令众人根本无法睁开双眼。

谢姮怔怔地望着那光芒，喃喃：“太上神印。”

是的，这便是九曜上尊的太上神印，果真就藏在了崔珩的体内，大师兄并没有说错。

“阿姮，机不可失，切不要枉费了人命！”白夷凌厉的声音传了过来，那是催促她召唤天梯的声音。

整个欲界，除了九曜，便只有她一人懂得如何利用太上神印召唤出天梯，因为十万年前他曾亲自传授，结果才酿成了昆仑墟的那场浩劫。

怀中的那人已然气绝，那个曾经鲜活地与她调笑，为她神伤，为她出生入死的崔珩，已然陨灭。

正如大师兄所说的，切不要枉费了人命。

谢姮无比沉重地放下了崔珩的身躯，脸颊上还滚落着泪痕，她双手结印，持起了召天神咒。

男主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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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 身死命陨慰前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