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出生和长姐一样。
作为父亲第二个出生的女儿,我从一开始,就明白了人世冷暖。我的阿娘生我时难产,在我出生时死亡。在当时,女人生产死亡是很寻常的事情,况且,作为一个没有家世的女人,往往主人的骨血更重要。她就这样被舍弃了,因为自己的女儿、主人的骨血而被舍弃了。
奴婢纵使有了主人的骨血,仍旧是奴婢。主人纵使是从奴婢肚中所出生,仍旧是主人。因为我的父亲是李渊,所以我成了主人。
幼时,我一度认为孩子是观音赏赐的,你求观音,观音就变出一个孩子给你,然后,让奴婢和妈妈们照顾孩子长大,小的女娃是不能有阿娘照顾的。建成哥哥是男孩子,所以有阿娘;长姐是大一点的女孩子,所以有伺候她的奴婢做阿娘;我是女娃,因此需得长大了才有阿娘。我的这番话引起妈妈和奴婢们的哄堂大笑,她们笑着说道:“二小姐啊!你这是怎么想出来的?你有阿娘,不过你的阿娘在生你时难产死了。你的阿娘就跟大小姐的阿娘一样,都是奴婢。”了解到事情真相后,我才知道,我永远都不能有阿娘疼爱了。
因此,我无比渴望父亲的疼爱,但父亲太忙了。
我曾得过一场大病,病痛中,我呓语父亲,因为我知道即便我呓语阿娘,阿娘也不会出现,她死了。我呓语父亲,父亲还在,他会跟建成哥哥玩耍,他也可以跟我玩耍的,可父亲始终没有来。当我浑身疼痛的时候,一双温柔的手怀抱了我,令我躺在了一个温暖的富有母爱的胸膛中,我在迷糊之中瞧见了嫡母,叫出了我从未叫过的阿娘二字,从此以后,我始终眷恋着嫡母那如母亲一般的慈爱目光和怀抱。
嫡母很忙,我不能经常去打扰她。她不仅要照顾建成哥哥,还有府中、府外的一大堆家事,还要跟父亲在一起享受夫妻生活。但好在,嫡母很快就再次有孕了,十月怀胎后,她生下了三妹,有了三妹,我就有了借口。我经常去看望三妹,凭借着这个借口,得以在嫡母的慈爱目光中徜徉。
长姐有时候与我交谈,她言语中会透露出对三妹的羡慕和嫉妒,但很快她就会自己安慰自己,好制止自己的不正心思。她也认为我肯定很羡慕、嫉妒三妹和她,常常劝我,我知道她是个好人,但我却觉得她是个愚蠢的好人,因为我从来不会羡慕或嫉妒她与三妹。
她与我一样,都是奴婢所生,有什么好羡慕或嫉妒的。而且,她越长大,越散发出蠢笨的气息。
我更不会羡慕或嫉妒三妹,若没有了三妹,我连在嫡母跟前的机会都没有,所以,我反而感谢三妹,我可以将我有的一切都给三妹,只要她能分得嫡母对我的一点母爱之心。
稍稍长大了一点,我看到后院里的女人对赢得父亲所使出的把戏,我开始明白,我想要嫡母的母爱,也并非是不可实现的事情,只要我使出一些手段就可以。
我讨好三妹,讨好嫡母,用讨好这种手段来获取嫡母的母爱。三妹是个好人,也是一个懂得彼此给予的好人,我对她好,她也对我很好。我们姐妹两人之间的感情开始影响了嫡母对我的感情,她看我的眼神越发慈爱了。
但我终究是一个小孩子,嫡母那样厉害的人,她的火眼金睛很快就看到了我不讨好时的样子。
盛夏傍晚,三妹在舞刀弄剑,我虽提不起精神,但仍然强撑着展示出我对三妹的鼓舞。持续的笑容让我觉得脸颊僵硬,趁着三妹和建成哥哥一起讨论剑术的时候,我立马换回了本来对世事漠不关心的冷漠面孔。就是那一瞬间的变脸,让嫡母捕捉到了。她当时并未发作,但内心早已经对我如临大敌。她自小长在皇宫中,争宠斗狠什么样的把戏没有看过,她以为我又是一个为了利益而两面三刀的人。因此,她将我叫到了屋内。我看到她平静如水的脸色,已然知道事情出了问题。
三妹见到我跟随嫡母进屋,因此开口询问。嫡母处之泰然,笑着说道:“过几日就是你二姐姐的生辰了,阿娘是让她进屋挑选些首饰。”三妹因此继续跟建成哥哥一起比试。
嫡母坐下,无比威严的说道:“你长姐也如你一般,阿娘都是奴婢。但她的心思可比你单纯的多,她只想着做好长女的本分,从未想过其他。你呢?你小小年纪,是打着你三妹的主意,还是你父亲的主意?还是想讨好我,未来能让我给你选一户好人家?你放心吧!你是你父亲的骨血,我是不会亏待…”
“阿娘,我只是想让你做我的阿娘。我没有打三妹妹的主意,若没有三妹妹,我恐怕连在阿娘身边侍奉的机会都没有。我更没有想过打父亲的主意,父亲?哼!他的心里何尝有我一丁点的位置,既然他都没有,我更不愿意去要。我只想…”
“你父亲他事情太多了!”嫡母出声阻拦,继而说道:“你父亲要为了我们李氏一家子的未来着想,他要做的事情很多,你作为女儿,千万不能怨恨你父亲。”
“不,我没有怨恨父亲,我只是不再奢求。”我跪了下来,扯住嫡母的衣角,哀求道。
三妹和建成哥哥应声而来,嫡母赶紧扶起了我,将我搂在怀中。
“阿娘,二姐姐是怎么了?”三妹出言询问。
“你们过来!”嫡母伸出手打招呼,我贪恋着嫡母怀抱的温暖,却又不敢过分依靠,生怕打碎了眼前的美梦。三妹和建成哥哥走到嫡母跟前,嫡母也拥抱住了她们。
“是阿娘失察了,你二姐姐生母难产而亡,她从小没有阿娘照顾,而我为了照顾你这个小猴子,为了照顾府中事务,对你二姐姐的照顾有所疏漏。从今天起,阿娘也做你二姐姐的阿娘,再加上阿娘肚子里你们的弟弟,如何?”嫡母摇晃着我们,笑容慈爱,说到小猴子的时候,还点了点三妹妹的鼻头,最后又抱紧了我们。
我后来知道,嫡母因为当时肚中正怀有世民弟弟,所以被激发出了母爱,因此暂时接受了我作为她的孩子。但这种接受是容易破碎的,毕竟女人的心思总是摇摆不定的,她怕我幼时求的是母爱,长大成人后,就求得是其他会伤害到身边人的更多、更多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