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舒慈反应,那一群金吾卫带着悟尘便往外走。
“哎,哎,这位大哥请稍等!”舒慈急了,这大理寺的话还没问完,这金吾卫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她亮明身份,仍是轻声细语向带头的人道:“在下大理寺舒慈,正在此询问这位悟尘师傅。他是前日一起命案的重要证人,我们大理寺还在办案中……这……金吾卫的各位,这就给我带走了,怕是不妥当吧?”
那带头的金吾卫,虽穿着沉重的铠甲,但仍见身姿挺拔,不苟言笑,眉宇间自生出一股威严,从容不迫道:“在下左金吾卫郎将范长风。舒司务,长官有令,须即时带悟尘回去问话,今日多有得罪。”
“敢问范郎将,金吾卫是因何缘由,要将大理寺的证人带走?”舒慈先礼后兵,朗声问道。
范长风撇了她一眼,不做回答,只朝其他人打了个手势,众人便拥着悟尘往外走。
舒慈立时气得头晕眼花,只是此刻手头既没有大理寺的追捕令,又是双拳难敌四六八手,只得追着跑出去,对着那悟尘的背影,左眼金光一闪,用异瞳辨其真身。
悟尘背后那模糊的红色影像与他本人别无二致,此人非妖也。
舒慈叹了口气,看着这群人的身影消失在街市。这时,天边刚巧飞来一抹碧蓝色。
三宝“扑簌簌”地,稳稳地落在舒慈肩头,着急地低语道:“阿慈,高府果真出事了!”
***
舒慈快马加鞭地往高府赶,三宝凑在她耳边将今日所发生之事一一道来——
今日午时,三宝与敖瑞便去了高府门口守着。未时过后,就看到高府的下人突然将大门反锁。
三宝觉得事情古怪,便飞入了高府内,一探究竟。
却见庭院内,高家公子高湛跪在地上,手中抱着一只巨虫。
那虫形似蜈蚣,有着百足,却有蛇一般的长短。虫的身上插着一把刀,想是高湛用这刀将巨虫了结。场面煞是诡异惊悚。
高湛一边痛哭流涕,一边凄声喊叫着:“我杀人了……我把她杀了……有道是,逢亲眷便杀亲眷!我何错之有……不,不,我杀了人,我也该死!我也该死……”
高夫人见状,赶忙叫下人去中书省通知老爷,又派人将府上的出入口守牢,不许所有人进出,待老爷回来再说。
那高湛伏在地上,一会磕头求人报官,让大理寺的将他抓起来行死刑,说是要一命偿一命。一会跪在高夫人面前,求她救救自己,他什么也没做错,他还不想死。
高夫人以为儿子得了癔症,心痛不已,不住地掩面拭泪,叫人将高湛手里的巨虫和短刀夺下,扔得远远的。她死死地抱住儿子,没想到高湛挣脱开来,又去寻那短刀,准备割喉自尽。无奈之下,高夫人只能叫人将他绑在椅子上,移到大堂中。
高湛虽被绑住,口中仍是痴痴地重复:“奉佛杀佛,逢祖杀祖,逢父母杀父母……逢亲眷杀自然亲眷!……”
又过了一个时辰,高大人赶回来了,见了此情此景,又是吹胡须,又是拍桌子,正焦急之际,一个下人献计说,之前府上也有人患过癔症,是一位倭国来的先生救了他。高大人一听,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
——“于是,高大人便叫人去请那位叫晁不疑的先生。”三宝道。
舒慈心下一沉,人已来到高府门前,果然是大门紧闭,隔着门板都能感到气氛萧瑟紧张。
她翻身下马,将什么官职高低,查案程序全都抛在脑后,着急地抬手,刚要拍高府的门——却被人从后面一把抓住手腕。
她一回头,正撞上杜月恒那双清澈又带着几分戏谑的眼。
杜月恒食指放在嘴唇上,示意她噤声。
他自己抬手,不慌不忙,“笃笃笃”地敲响高家大门。
门缝中钻出一个小厮的头,一眼认出了杜月恒,“杜二公子?哎呀,今日不巧,夫人的命令,咱家拒不见客,实在不好意思……”
“哼,正是你家夫人找我来的。”
“……那这位姑娘是?”
杜月恒脸不红心不跳:“她是我找来驱魔的高句丽萨满巫女,要是耽误了你家公子,你可担待不起,少废话!”
说罢,便带着舒慈挤进了高府。
他来不及解释,只是急匆匆地带着她,奔跑在这深宅大院中。看来,他与这高湛确实关系要好,对高府布局一清二楚。
左绕右绕中,杜月恒一猫腰,带着舒慈上了二楼。两人蜷缩在栏杆后,刚好可以清晰地看清庭院内的一切。
庭院此刻只有高夫人、高大人、被绑在椅子上的高湛以及晁不疑。
舒慈终于有空,刚想压低声音询问。杜月恒又是“嘘”了一声,似乎知道她想问什么,贴近她耳边,小心地用气声道:“我在中书省当差,刚好听到高家下人来找高大人。”
这杜二公子原来有工作啊!舒慈心中叹道。杜月恒似乎读出她眼里的揶揄,扁了扁嘴,偏偏头,示意她仔细看那庭院之中。
只见,庭院正中,躺着那只如蛇般大小的巨虫。旁边摆了一张方桌,上面摆放着笔墨、短刀,还有一整只的猪头。
高湛被绑在一把禅椅上,双手缚在扶手上,脸朝上,痴痴地自言自语。
晁不疑向高夫人、高大人行了礼,高大人挥挥手,示意他开始。
于是,晁不义疑又是如法炮制,蹲在高湛面前,在他脸上、脖颈、双手密密麻麻地写满符号。
他写好后,高湛口中立刻停下了喃喃自语,只是痴痴地张着嘴,呆滞地望向天空。
然后,晁不疑将那毛笔一扔,双手合十,口中开始大声地念念有词——
那是舒慈从未听过的语言,他的声音高低起伏,虽然不解其意,其中却似有一双手,捻起说法印,将她引入其中——
那咒语中,她似乎看到无垠的蔚蓝色大海,当中泛着一只小舟。忽而暴风骤雨,掀起惊涛骇浪,巨浪如黑鲸,一口将小舟卷入其中,叫人心跳如擂鼓。还好,那声音忽然低沉下来,暴风雨止住了,海面归于死一般得平静,小舟复而从浪潮中冒出,徜徉在宁静温柔的蓝中。可是,那小舟下却睁开一只巨大的眼珠,深不见底的黑色瞳孔转了两圈,它看到了小舟,也看到了舒慈——
晁不疑的声音又高亢起来,那眼睛徐徐升出了海面,带起的水流将小舟越推越远——
舒慈恍惚间,晁不疑已经停止了念诵,转身抄起了短刀,向高湛的面门砍去。
高夫人尖叫一声,趴在丈夫肩头,不敢再继续看。舒慈也下意识捂住嘴,不让自己出声。
可高湛并没有痛呼出声,只是将眼睛、嘴巴一闭,如睡着了一般。
他的面中裂开一条伤口,并没有鲜血流出。相反,那方桌上的猪头面中,同时也裂开了一条口子,鲜血喷涌而出。
接着,晁不疑又是两刀,朝高湛脖颈左右砍去。脖子两边又浮现两条不流血的伤口,猪头的左右同时裂开,暗红的鲜血汩汩流出。
猪头怎么可能流这么多血?!
晁不疑举起刀,跳舞一般地转了个圈,高抬起右手,“唰——”的一声,猛地将短刀从猪头头顶插入。
他又双手合十,对着猪头念起经文,这次他念得更快了,似在催促着什么,随着他的节奏,那猪头流出的血喷溅得越来越快。
当晁不疑停下念诵时,那猪头的血也流尽了。
倏地,他大喝一声,将短刀从猪头中抽出——那银色的刀刃已被鲜血染成了黑红色。
他抄起刀,一个转身跳起,使出全力,将那刀钉入巨虫的头部。
那巨虫的百足立刻挣扎了起来,似乎还没死透似的——
刹那间,那蛇般的巨虫,变成了一堆森森白骨!
——一切终于结束了,晁不疑直起身,再次双手合十,向高大人、高夫人鞠躬。
高夫人已经软摊在地,而高大人掩面,皆是泣不成声。
高湛终于睁开了眼,那双眼仍是极呆滞的,全无神采。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虚弱,他说:“晁先生,如是我观,逢佛杀佛。”
可已经没人在乎他了,高大人招呼了晁不疑,两人开始了耳语。
只有杜月恒,几乎快要一跃而起,他面色惨白,不可置信地摇着头,低声问舒慈:“怎么可能?那虫子怎么变成白骨?难道,那虫子是人变的?!……高湛……真的杀人了?……不可能……舒姑娘,你能否用左眼看看那白骨,是不是妖术!”
舒慈按住他的肩膀,也是惊愕万分,犹疑中摇了摇头,“杜公子,那巨虫已经死了,神魂俱灭,我这异瞳是分辨不了尸体的……”
还没说完,两人又看到,晁不疑找来一把铁锹,开始将白骨埋入土中。之后,高大人对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请他往大厅而去。
还没等舒慈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杜月恒终于恢复了理智,推测道:“晁不疑……定是用高湛杀人之事,在找高大人讨要官位。”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第五回 高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