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成,哪有儿叫女子家掏钱的礼数?”司马光摇摇头,低声道。他今日出门也是带了个钱袋子,较之平时也是格外阔绰了些。
“放心罢,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不说谁知道这事?”张儒秀说罢,蓦地窜到司马光身旁,示意他弯下身子。
司马光虽不认同她这番话,却还是顺从地俯下身子,之后便听到张儒秀在他耳旁呢喃一句:“光哥,给我个薄面。咱俩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日后随便你请,好么?”
张儒秀故意将这话往暧昧的地方说去,心里满是小算盘。原本先前她说请客是一时兴起,只是现如今却莫名变成了定要完成的事。
张儒秀唇瓣开合间,黏热的气息便喷薄而来,比那刚沏好的热茶还盛几分。热气悉数流了过来,染红了司马光大半耳廓,瞧着倒像是块血玉般。司马光不自在地清清嗓,道:“那便依你所言罢。”
张儒秀看他妥协,不再言语,抬头看向面前的矾楼。来此之前,她又专门做了许多功课。毕竟现如今她和司马光都对这矾楼不甚熟悉,而她又是这次幽会规划的全权负责人。若是知道的不周全,倒是会叫人白看了一场笑话。
这矾楼是北宋东京七十二家酒楼之首,有东、西、南、北、中五座楼宇。每座楼宇都堆成几层,设桌椅供散客吃酒。楼上更是有雅间包厢,城中那些相公员外安人都在此玩乐。
“光哥你且跟在我身后,我带你去个好地儿听曲。”张儒秀说道。她支身走到楼口前,颇为“壮士一去”的豪壮气息。
瞧见她这般正经的模样,司马光恍惚间觉着自己来的不是什么酒楼,倒像是赴一场鸿门宴一般。
他被张儒秀这言行逗笑,言道:“好,我就跟在你身后,任你差遣。”司马光的声音本就低沉舒缓,如今话间沾上了几分浅笑,听起来叫人心窝发痒。
只可惜,他为数不多的笑却被身前正在忙着同楼口前的店家打招呼的张儒秀忽视。
张儒秀说着请客,出笔也阔绰。那店家接了钱,笑盈盈地对张儒秀说着话。
“走罢,去中宇三楼。”张儒秀回头说道。
她定的是中间那座楼宇的三楼临窗雅间,抛了不少银钱。矾楼一到节日便分外热闹,今日又是乾元节,朝里上下的官都歇了假,自然也想来这儿消遣一番。这般情景下,定雅间要价只会更高。不过张儒秀既然出了手也定不会心疼,今日她来此,定是物有所值。
张儒秀见司马光还是愣在外面,直嫌人磨蹭,便又拐了回去,扯着司马光的衣袖就往里去。
当然,穿过一楼时,二人这般拉扯的姿势倒是碰到了不少人,所幸只是飞快蹭过,人也都沉浸在欢愉中,并未有计较。
张儒秀一进去心思便全扑在了感慨之中。这中宇层层连廊相绕,圆顶上铺满了琉璃瓦。进楼后,四处灯烛煌耀,上下相照,楼宇浸于一片绮丽繁美之中,同外边的青天白日完全是两个天地。上了楼,低案高桌便藏于雅间之中,雅间设垂帘绣幕,隔绝了楼下的无端嘈杂。又覆有吊窗花竹,雅致异常。
张儒秀拉着司马光上了三楼,而二人定的雅间便在梯口南面三十步,一眼便能寻见。
这方张儒秀上了楼,便松了手,兴高采烈地往南走去,司马光也赶紧跟了过去。
张儒秀原以为自己的雅间同旁的无异,进去后才发觉,案上放的是“流觞曲水”桌,清水自高处缓缓而流,水上摆着几盘浮瓜沉李,依流而绕。茶与清酒摆于岸上,静等着来客。
也是在看见这些时,张儒秀才明白方才店家所言的“给点关照”是什么意思。果然,在汴京酒楼里,有钱能办成任何事。
“舒云,这也太叫你破费了。”司马光嗫嚅道。
同张儒秀的心理不同,司马光先前本就觉着叫她请客不好,如今又知道她破费了许多,心里自然不是滋味。
他读过的那些经书子集教给他,男儿顶天立地行事光明磊落坦坦荡荡。张儒秀先前所说的“请客”,他只当日后要报恩。只是如今这“客”请得如此之隆重,倒是叫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这次张儒秀没在沉溺在自己的思绪中,她听出了司马光话间的窘迫难堪。
难道是她所言所行太过热情了?把人吓到了?
“嗳,瞧你这话说的。往后都是一家人。这钱不论是你的我的,反正都还是咱俩的。”张儒秀安慰道。
她本是想赶紧掀篇叫这事赶紧过去的,谁知司马光听了她这话,竟更是支支吾吾着。
“咳咳,其实我话里的意思是,今日是乾元节,是官家的生辰。官家如此操劳,图得不过是人人吃饱穿暖罢了。我们为人子民的,若是有能力,为何不好好消遣一番?你要知道,这钱得花出去才有值,今日我俩把这钱花了出去,且用到了正地儿,这莫不是叫城里愈加繁荣,宽了官家的心么!”张儒秀说道。
消费是拉动经济增长的三驾马车之一,张儒秀方才所说的,便是这个道理。她心里清楚,司马光关心民生,自然也能听懂她的话。
果不其然,这话一出,司马光便被张儒秀成功拿捏住了。他眸中困惑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亮。
这种清亮,张儒秀再熟悉不过。方才二人来时讨论西夏时,司马光眸中,便是这般光景。
不愧是人民的好公仆,一说民生社稷就来劲了。
“舒云所言极是,倒是叫我豁然开朗。”司马光笑道,他蓦地发觉,此刻张儒秀的身姿映着窗外透来的光,整个人好似从光中现身一般。那光照出了斑驳,落在张儒秀身后,随她的动作而摆动。
“那便好,解了你的惑倒也叫我颇为欣喜。”张儒秀说罢,拉开身旁一椅高凳,又对还在傻站着的司马光说道:“坐罢,你的凳我可不管拉开。”
司马光听到她的话,也觉自己颇为迟钝,忙拉了高凳坐到张儒秀的对面。
“方才你嗓子都哑一些,快喝点茶润润罢。”张儒秀说道。
“哑了?有么?”司马光有些惊诧地问道。他方才一直同张儒秀说话,说得沉浸,并未注意到自己嗓子的异样。
“自然。”张儒秀点点头,揪起茶壶上方的柄环就想给司马光身前的茶盏里倒茶。
谁知司马光也在同一刻拿起了那茶柄,他并未想到张儒秀会跟自己倒茶。
于是二人的手便覆到了一起,张儒秀的手覆于茶柄环之上,而司马光的手覆在张儒秀的手之上。许是茶水的温热太过绵长,又或是谁的心狂跳不已,热气黏住了二人的手,叫这二人手心都出了一层薄汗,黏在一起,颇为旖旎。
“咳咳,是我失礼了。”司马光飞快地抽回手,颇为愧疚地说道。
说罢,面上红了几分。
看见对面的人一脸无措,张儒秀的逗弄之心又升了起来。
“怎么,这壶茶水这么热?从官人手心里烧了一层汗还不作罢,还烧到了官人面颊上去,久久不散?”
“方在实在唐突,我……”司马光说话间头低了几分,不敢再直视张儒秀。
“好啦,没事。看你嗓子哑的,话都连不成整句了。”张儒秀笑笑,也不再逗他,话间也给了个台阶下。说罢,又提起那柄环给司马光倒了盏茶。
“喝罢,过几日你有要事去做呢。身子骨要紧,可不能耽误了要事。”张儒秀说道。
她觉得,自己要是再加上一句“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那简直是在玩女霸总与男白花的游戏了。
这方司马光心思都在张儒秀给自己倒茶上去,根本没注意到张儒秀说的“要事”。
其实按张儒秀的思路,这要事是她来委婉提醒司马光跟自己说说殿试情况的。她心里想知道司马光考得如何,只是不好明面儿上去问,败坏气氛。而这要事,便是官家赏的“琼林宴”,张儒秀深信司马光定是会去赴宴的,所以才叫他养好嗓子。
只是谁知,司马光听了她的话,只是默默饮茶,没说这殿试方面的事。只是他饮茶时,止不住地疯狂回想方才那手心里的触感。
张儒秀的手背在他的手心下压着,那时二人都愣在原地,只是张儒秀的手指却蜷曲了几下,甚至经脉间的跳动,也能模糊感受到。
许是热茶下肚,又或是因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司马光觉着,自己心窝子里暖烘烘的,像是被暖炉烘炙着一般。心底蓦地升起一股葳蕤的火苗,劈啪作响,烧在一望无际的荒原之上。
司马光笑笑,流杯曲沼间,好似醍醐灌顶,某些事上,他逐渐明晰了方向。
“舒云。”司马光唤道。
这声极轻,轻得叫张儒秀以为,那只是夹在推杯换盏之间的杂声。
“怎么了?”张儒秀回道。
她的声音也学着司马光,轻薄却又坚定。
“你可愿叫窗子开得大一点?”司马光说道。
张儒秀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原来那扇小窗是紧关着的。而雅间又帘幔重重,这样一看,倒是叫人觉着雅间的闷得慌。
张儒秀点点头,说道:“开一些吧。”这话之意,便是叫司马光去开窗了。
“好。”司马光说罢,便起身朝窗边走去。
司马光一站起来,衣襟便顺势而下铺展开来,他的身姿走过去时挡住了透过来的光,影斜倚在张儒秀脚边,无限延长。
张儒秀看过去,瞧见司马光正解着锁着窗的窗链,指节翻飞,几下就解开来。衣袖一起一落间,窗子便被推开,对面的楼宇与榆柳便映入眼帘,不远处的嬉笑声也顺势飘了过来。
只是美景在前,张儒秀眼中却充盈着司马光那被衣袍遮住的腰身与修长的双腿。外面的风吹了过来,衣袍随意摆动了下,之后便沉寂下来。
张儒秀将景与美人尽收眼中,含笑盯着司马光的背影。
PS:文中关于矾楼的部分描写来自于百度百科与《东京梦华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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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二十:乾元私会(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