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东山,随着一声“吁——”和马的嘶鸣声,他们乘坐的马车停在了一处陡峭幽深的峡谷入口。
赵县令率先跳下车,然后指着峡谷入口介绍到:“两位仙长,这里就是我先前提到的‘鬼门关’,入了这关口不远就是一大片崎岖山林,那便是凶恶之地所在。待会儿咱们得往外围的方向绕行,届时须得翻过三座山,越过一条河,方能抵达玉竹林边沿。”
“好的,那就劳烦赵县令带路了。”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们七人翻山越岭,日夜兼程地往玉竹林赶。说起来,这赵县令和他的四个府兵倒是让孟远青刮目相看。
这一路上道路崎岖,又有野兽出没,体力消耗极大,但这五个普通人竟然愣是一次也没停下休息,就连吃喝都是边走边解决。尤其是其中一个叫李自成的府兵,看上去身型干瘦,个头也不高,面目阴沉沉的,但行动起来却很敏捷,对付野兽也很有一套,全程总是沉默地坠在最后面断后。
孟远青还朝他搭讪过:“这位李兄弟可真厉害,以前是做过猎户吗?”
李自成听了匆匆和他对视了一眼,然后就埋下头囫囵地应了一声。赵县令见了立马落到后面笑着解围道:“孟仙长别见怪,小李性子木讷,平日里都是三棍子打不出个响屁来。他呀是猎户出身,家里三代都是干这行的,这不我也是为了野巡特意去雇了他,不然他平日里都不出山的,就是整个傩县认识他的都没几个。”
“哦,原来是这样啊。”
“对对对,孟仙长你看那前面,过了那道梁便是傩河了。这片水域水流湍急,河面儿又宽,咱们恐怕得往下游绕一绕。”
…………
他们抵达玉竹林边沿地带时,刚好过去了一天一夜。这段时间里,孟远青不时化身“好奇宝宝”,对着各种见过的、没见过的机关陷阱,东问问,西看看。赵县令也一直秉持着热忱,非常耐心地给他们介绍,偶尔还会穿插一些相关的趣事。
其实,傩县地处边陲,本就不富饶,所以这些机关陷阱其实大都就地取材、因地制宜,有铺满白灰的四米深的陷坑,有隐藏在草丛深处的超长套索,有匿于高树的大型罗网,还有各种各样的铁制捕兽夹和吊叉……
这些陷阱乍一看颇为粗陋,但胜在形制大,密度高,若真是为了防止百姓误入凶地,完全够用了。
不对,不能叫完全够用,应该说是太太太太够用了,够用得有些过头了。
孟远青看了一路,越往后才后知后觉发现一个问题:这里面有些陷阱藏得很深,大些的能直接要人老命,即便是最小的陷阱也能将人死死困住。咱就是说,这到底是护老百姓,还是防老百姓呢?难不成是另类的“爱之深,责之切”,宁愿老百姓死这些陷阱里头,也不让他们死在凶地里?
薛谦也看出了这一点,但他一直跟在孟远青身后充当“门神”,鲜少参与谈话,所以只是紧紧皱着眉头,仔细观察沿路各处陷阱的位置规律,并没有多问。
孟远青倒是想多问一句,但看着赵县令那满脸笑意,听着他的满口苦心,实在不好说出这么煞风景的话来。
因为他怕自己一时的外向,会换来一路的内向。
…………
清晨,天刚蒙蒙亮,孟远青一行人总算到了玉竹林的边沿地带。这里距离玉竹林好几里地,但已然是一片幽深。放眼望去,僻静的山岗野谷里,杂草丛生,野树成荫,在晨雾的浸染下,无处不是绿沁沁、黑沉沉的。
“赵县令,就送到此处吧,这一路上实在是辛苦几位了。”孟远青拱手客气地开口告别。
“孟仙长太客气了!”赵县令连忙弯腰拱手回应,姿态非常谦逊,“只是在下有个不情之请,不知两位仙长可否应允。”
“赵县令请讲。”
“在下想随两位一道去看看,一是拜谢各位仙长为傩县除死人蛊的大恩大德;二是先前方兄曾提起过,那些死人蛊来历成迷,而在下到此地履职前曾做过几年仵作,在辨尸上有些微薄经验,故而想借此机会亲自去看看那些死人蛊残骸,说不定能寻摸出些许线索。”
“嗯,我知道赵县令忧心此事,但实不相瞒,玉竹林眼下的情况并未见好,恐怕会危及尔等生命。”
孟远青有些犹豫:一方面,他觉得赵县令的话有些道理,眼下死人蛊的残骸全部集中于试炼弟子建在玉竹林的阵地,之前辨尸的事情都是方勤在中间综合信息,但有道是“隔行如隔山”,说不定赵县令真能看出些蛛丝马迹来;但另一方面,死人蛊的绞杀陷入僵局,贸然带赵县令过去,有高风险不说,还得分心保护他们的安全,这并不利于他此行的目的。
不过,赵县令显然不愿放弃。只听他继续说道:“孟仙长放心,既然我主动请缨,必然已是做了万全的准备。您看我今日带的这四个人,虽比不上仙长们修为高深,但也都是一等一的能人高手,绝不会给各位仙长拖后腿。并且,辨尸花不了多少时间,最长不过今晚,届时我必定立马带着人离开玉竹林,只要到了这片地界,便绝无性命之忧。孟仙长不知,这段时间在下见方兄劳累如斯,料想玉竹林的各位仙长更是如此,实在心有不忍,想要略尽绵薄之力,还望孟仙长首肯!”
几句话,赵县令说得是言辞恳切、热泪盈眶,完了还拱手朝着孟远青深深鞠了一躬,那谦卑而真诚的姿态着实给孟远青整不会了。
咱就是说,说事儿就说事儿,能不能搁他面前哭啊,他最受不了别人哭了,一看见就慌得很!
“额,赵县令啊,不是我不愿让你尽一份心,实在是……”
孟远青正尴尬地想着措辞,一旁的薛谦却突然站了出来,皱着眉头说道:“赵县令,我大师兄说了,不让你去是为了你的身家性命着想,你这般哭哭啼啼无疑是在为难我大师兄!”
孟远青:虽然很直接,但意思完全没毛病啊兄弟!啧,他刚才竟然真就在考虑让赵县令去的设想,好险,差点被“圣父”了!
孟远青眼睛亮晶晶地侧首看了薛谦一眼,对他投去了赞赏的眼神——NICE!
赵县令被薛谦这一斥,整个人都僵了一下,原本可怜兮兮的表情顿时肉眼可见地变成了惊慌。“薛仙长误会了,在下感恩还来不及,怎么会为难孟仙长呢,再者在下也没那个胆子啊!”
情急之下,赵县令连忙面红耳赤地转向孟远青,期期艾艾地说道:“孟仙长,您可千万不要误会啊,就是再借在下一百个胆子,在下也不敢为难您啊!”
“咳咳,赵县令莫要惊慌,我师弟说话直来直往,并无恶意。但他的意思也正是我的意思,你还是带着这四位小兄弟早早回去吧。至于辨尸一事,待玉竹林这边的大事一了,我再亲自去县衙请你相助。你看如何?”
这下子算是把话彻底说死了,赵县令见状也不再强求,只是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连声答道:“好好好,那两位仙长保重,在下就在县衙等着各位的好消息,只要用得着我的地方,还请不要嫌弃。”
“嗯,好,那各位一路平安。”
“一路平安,一路平安,告辞。”
等赵县令几人走出十几米远后,孟远青才朝薛谦竖了个大拇指,赞赏道:“干得漂亮!”
薛谦被点名表扬,顿时赧然一笑,只道:“是那赵县令不知进退,眼见师兄温文尔雅,便得寸进尺。”
“哈哈哈,我确实不太会应付赵县令这般能说会道的人,这样吧,以后回傩县办事,你就当我的嘴替好了!”
“好啊,只要大师兄吩咐,我自然照办。只是,这‘嘴替’是何意?”
“‘嘴替’就是替我表达心声的人,是很重要的人!”说罢,孟远青一把拍上薛谦的肩膀,眼神坚定无比。
“大师兄放心,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期望!”薛谦只觉得一股冲动倏然涌上心间,瞬间满脸振奋,双眸熠熠生辉。
而那种冲动名为“使命的召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