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钟鼎世家出身的女子,精通琴棋书画或是女红远比不上善于执掌中馈,能将后宅大小事牢牢地握在手里。但对于江应惜这般小门小户的庶出姑娘,既无生母护佑,又不得生父喜欢,能识得字已经算是难得了,至于管家算账,更是从未接触过。
听到慕容辞的问话后,她沉默地摇了摇头。
“从明日起,我让账房将府中进出慢慢教给你,再给你请几个算学传史的女先生,你好好学。”慕容辞三言两语就定下了江应惜即将到来的学业生涯,同时也意味着江应惜将要以夫人的身份在府内外操持交际。
江应惜受宠若惊。
系统也难得没有因此跳脚,它对于慕容辞的所作所为已经逐渐看开了,只要慕容辞仍兢兢业业地奋斗在朝堂宦海里,她想怎么搅和江应惜和明成瑀的感情线都随她吧,毕竟它对男女主的爱情定律还是很有信心的。
次日,果然有女先生上门了,名为吕芙,三十多岁的年纪,出身于荆南吕家,精通算学。她举止斯文有书生风范,待人又温和大方,很快就与江应惜熟矜了起来。但另一位讲授传史的先生却一早告了假,江应惜派人去打听了才得知,那位女先生今早被璃云公主传召入宫了。
江应惜只觉不巧,慕容辞却随即换了人选,将天府书院的一位教书先生请来了,隔着一扇竹屏给她授课。
汀兰苑后的听竹馆被打扫了出来,设了学塾与书房。江应惜每日听完课后,还要和账房管事学着看账本,晚间还有白天的课业要做,一日几乎没有空闲的时辰。
但即便如此,她仍每日都在玉柏院前等着回府的慕容辞一同用膳,将一日所学或者先生所讲的逗趣之事说与慕容辞听。
慕容辞听得很认真,也时常被逗笑。她少有与人这般热闹地用膳的时候,看着面前表情鲜活又可爱的少女,总是不由出神。
江应惜也算聪颖,在良师的教导下进展飞快,但慕容辞却逐渐不顺心了起来。
二月惊蛰,暴雨轰然而至。
阴沉沉的黑云沉闷地压抑在京城上空,偶然闪过的雷鸣更教人心惊。
尉事府的牢衙内,九具死状各异的尸体被一字排开,两侧的刑吏静默地等着主位上的人发话。
“都是昨夜死的?”
“回大人,除了这两个是今早才断的气,其余皆是昨夜就没了。”其中一个刑吏指了指左侧的两具尸首答话。
慕容辞低敛着眼眸,将几具尸体来来回回扫视了几遍,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知道了,都拖下去吧。”
一夜之间,三个贩题人,六个盗题的小太监皆自绝于牢内。有的是用墙上的铁索将自己绞死,有的是撞墙而死,有的则是将喝水的碗砸碎,取了碎瓦割喉而死……如此默契地死在了同一天。
她无奈地写了封告罪的折子,递了腰牌进宫面圣。
崇元帝登基以来一直勤政奋武,不建宫殿不兴土木,还多次减徭轻税,称得上是爱民如子。但是在众多朝臣的眼里这位仍然算不上明君,甚至还可能会在史书上留下恶名。
只因崇元帝当年乃是弑兄上位,踩着无数皇族与世家的头颅登基。
不过,作为起兵谋反的一分子,慕容辞自然将崇元帝看作正统。
她投于崇元帝门下时还是起事之前,在辽地北城由明萧沅引荐。那时的崇元帝还只是领旨驻边的北襄亲王,有明珠蒙尘之辉,一直在韬光养晦,暗中积攒势力。
崇元帝知晓她的身份来历后待她依然宽厚慈蔼,几年的相处如君也如父。连她弱冠之年的字,都是由他取定的。
“既然都已畏罪自尽,此案便了了吧。至于非诀你协太子查案有功在前,看管不力有过在后,功过相抵,朕便不赏也不罚你了。”御书房内,皇帝慢慢地将奏折合上了,看着垂首站在殿下的慕容辞,不喜不怒。
“谢陛下宽恕。”慕容辞料到是这个结果,淡然地谢恩。
“听方宜川说,你有位兄弟也参与了舞弊?”皇帝突如其来的一句问话,让想要告退的慕容辞一愣,她思量了片刻后选了个折中的说法,“回陛下,是东府行五的慕容韬,他也因此事来尉事府里找过臣。”
“嗯,此事你如何看?”皇帝问道。
慕容辞不想多谈慕容韬一事,眉眸微微压下,轻吐了一口气道,“微臣不知。”
皇帝笑了,“不必拘束,只当做朕与你的闲谈。这阵子日日都有求情的折子,朕都要看腻了,也想着要不要给那些老臣面子,他们可是连丹书铁券都拿出来了。”
“那微臣就直言了。”慕容辞抬起头,眼神平静无波,“臣觉得此举不妥。”
“哦?”皇帝以为她要说轻饶舞弊不妥,眉尖一松,拿起玉纹杯盏正要抿一口茶,却听慕容辞接着道,“以舞弊为由废世家鼎盛之势,不是长久之计。”
皇帝手腕一压,杯盖“呵嗒”一声又合上了。
“科考三年为期,三年后陛下还要等下一个杨必先吗?”
春闱之题能泄露到宫外去,宫外的贩题者还专门找世家富豪公子下手。即将水落石出之时,方宜川劝她不要再往下追查。涉案人犯一夜间全部自尽。有如此大的手笔,背后主使是何人已经不必再猜了。
慕容辞就差直接说“皇帝你玩的这套不行”了。
皇帝又笑了,他没有否认,反而还问道,“以你看,什么是长久之计?”
慕容辞正了神色,答道,“兴天下学。”
正如她当初在茶楼下和巧遇的路人所说的,寒门学子难以出头,想在被世家占据的朝堂里培养出孤臣、独臣,就应当先从兴学开始,让天子为学子座师,才能慢慢把固局打破。
慕容辞从御书房出来时,雨水刚歇,空气中充盈着湿润的水汽,朱墙绿瓦净得发光。
她刚走了两步,就看见了躲在御巡侍卫背后的方宜川。冷冷地一笑,举步上前,问道,“方公公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怎么到处躲躲藏藏?”
方宜川干咳了几声,脸色不太好看,上下打量了一番慕容辞,见她衣着整齐,衣摆处没有一丝压过的褶皱,便问道,“陛下没有责罚你?”
慕容辞微挑了挑眉,笑容愈发夺目,唇红齿白的模样却让方宜川越看越瘆得慌。
“你告密时怎不想到我会被罚?”她虽然没想过要瞒下慕容韬一事,但方宜川告密之迅速还是让她刮目相看,心里也有些不待见,于是冷讽了两句后就要出宫,方宜川跟在左右低声下气地赔罪道,“我说是说了,但慕容韬我也照顾着呢,可没让他在牢里受苦,怎么不看我做的好的?”
慕容辞斜睨了他一眼,冰凉凉的眼神让方宜川忍不住咂嘴,“这会儿倒不是你求着我办事的时候了,咱家啊,也就是有用时,才能让慕容大人多看两眼。”
方宜川将慕容辞送到了清宁宫外,无意间又提到了太子,说太子因此次查案有功,被陛下特许入内阁听政。而三皇子昨日不知因何事被皇帝训斥,说其有所“不德”,前朝不少大臣得知了此事,怕是两位皇子的风向要变了。
慕容辞经过前事已经被看作是倾向太子了,方宜川此言也有提醒的意味。皇储之争,最是要谨慎,何况陛下才登基短短三年,皇位要易主还早的很呢。
“知道了。”慕容辞应下后便出了宫。宫门外常越牵着马已经等候多时,慕容辞跨上马,将缰绳拢在手里,马鞭一扬,驾马而去。
刚回到府里,雨又下了起来。飞斜的雨丝密密麻麻地连接着天地。天穹之上,云在翻滚着,积攒着汹涌的雷势。
“你去查查三皇子,尤其是他昨日受责一事。”她交代给身后的常越,径直又去了书房。半晌,一封密信搁在了窗沿上,又一转眼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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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王府,世子寝居。
一双白玉般的柔荑拨动着琴弦,瑟瑟琴声如**流动,竹林疏风。
倚在软榻上的男子眯着眼听着,目光紧紧地盯着那双奏琴的手,一抬手,银壶微倾,酒水如银线般流下。
一曲毕,弹琴的女子半跪起身。
“好,弹得好。”卫兆殷大笑着鼓掌,又突然转头问道,“你觉得音娘弹的如何?”
原来在他身后还跪坐着一名女子,粉色的衣裳被酒水浸透了大半,胸前春光微泄,听见这话时,她不禁瑟缩了一下,牵强地笑道,“好听。”
“听说你也会弹琴,可要给本世子演奏一曲?”他的笑里藏着狠戾,“如果弹得比音娘好,本世子有赏,还不快去。”
女子不敢不听,跪爬着来到琴座前,刚要伸出手,就听卫兆殷继而道,“赏什么好呢?你才刚来府里,可不能让你觉得我吝啬。这样吧,让本世子听高兴了,就把音娘的一双手赏给你好不好?”
被唤作音娘的女子咬着牙不敢作声,只死死地望着江怜梦,眼里带着绝望。
“……好。”江怜梦发颤地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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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惊蛰之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