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是朵白莲花 第36章 柳阳镇

宁识丁故意往古惜今身边挪了挪，那意思好像是真的怕连客暄把自己从车上扔下去不管不顾了一样。

连客暄见他终于老实下来，伸了伸胳膊，对赶车的小厮吩咐道：“阿久，走小路,避开大路。”

“啪”一记猛抽，马儿吃痛的带着车子在黑夜中的荒林小道儿上狂奔。

宁识丁冷不丁的背后一凉，硬是觉得那一鞭子抽到了自己身上。

古惜今不经意碰到他的手背，一片的冰凉。

心下不忍，红着脸把被子递给宁识丁一个角儿，“你也盖一盖吧，刚才走的急，也没来得及多给你拿一床。”

“呵呵没事，和古兄裹一床才叫温暖。”

“你…唉。”

坐在车前冒风赶车的阿久被宁识丁的娇柔之声叫的连打了好几个阿嚏，随后就有一床小被子从马车里面递了出去。

连客暄命令道：“披在身上，到达下一个镇子之前不要停车。”

阿久感激的接过这冬天里的暖炭炉，夏天里的冰棒棒，哼哧一声鼻子，用沙哑的嗓音回道：“谢谢大人。”

他是连府打小长起来的小厮。

他的爹，他的娘，他的爷爷，都是连府的小厮。

他就是在连府里出生的，听说他出生五天后，连府的少爷就降临了。

彼时连府里没有其他同连客暄一般大小的玩伴，阿久就是唯一的一个。

虽然一般情况下，都是连客暄在书房里看书，阿久在院子里的树上倒挂金钩给他吹树叶，两个人没有交集，却互相暗暗的羡慕着对方所拥有的特殊技能。

连客暄的静，阿久的动。

一个人往往总是向往自己身上没有的东西，即便这个东西于自己没什么实际作用，但是天性如此，没有，便想得到。

阿久也曾私下里偷偷学连客暄坐在书桌前看看书，学学文雅人。

可是只坐了半个时辰，屁股上就像是长了脓疮一样的难受，蹦蹦跳跳的放弃了。

连客暄也跟着阿久上过树，下过河，掏过鸟窝，捣过蛇蛋。

和阿久不同的是，他玩起来的时候，浑然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野孩子。

一拿起书本来，又是那个端然有礼的连府小少爷。

阿久那时就把连客暄定位他此生崇拜的对象。

随着年龄的增长，身份地位的差距渐渐在阿久心中变成了一块沉重的石头，让他在连客暄的面前把头低的越来越低，声音越来越小。

再后来，他就不再无缘无故的去找连客暄一起玩耍了。

连客暄似乎也看出来了阿久的刻意疏远，也不恼，还是会在见面的时候，对他格外的点点头，算作招呼。

兄弟情无声而起，无声而灭。

抛不掉的，只有这主仆关系。

连客暄对阿久的信任，堪比连府里的管家。

所以此次出行，只点了阿久随行，并无他人随侍。

阿久知道连客暄对待府上的下人一向宽待，但是看到连客暄的侧脸在颠颠颤颤的车帘子忽明忽灭，关心的话语近在耳边，阿久的心中还是打翻了五味瓶般的错杂。

有感激，亦有惋惜。

连客暄把被子给了阿久，自己则揣了手在袖子里闭目养神。

古惜今和宁识丁紧紧的靠在一起，只留出两颗红通通的脑袋在外面。

“连大哥对身后追赶我们的人，可有猜测？”古惜今问。

“嗯，既然想拦着我们，自然是不想我们南下的人。既然是不想我们南下，必定是知道内幕的人。”连客暄抽丝剥茧道。

没错，朝堂之上，皇上只说刑部许久没有外放出去体察民情，趁着现在手头上的事情不是特别的多，可以出去走一走，把底下几个分部的情形摸一摸底，也可以提升几个有用之才为国效力。

冲着这么一个官面堂皇的理由跳出来阻拦的人，肯定是知道连客暄此行最终目的的人。

不想荣王回朝，这件事可大可小。

连客暄心里已经有了个大概。

古惜今毕竟不是长在皇城根里的人，对皇城根里的事儿闻之稀少，并不能顺着连客暄的提示有所推测，只好再问：“不知谁会最不想荣王回朝？”

“这个你现在还用不着知道。睡一会儿吧，再走上一个时辰就到下一个镇子，我们吃点早饭绕着走小道儿，拖个两天时间，就能到柳阳镇。”连客暄微闭双眼说道。

这一路上被宁识丁扰的脑子疼，晚上动手动的又手疼，连客暄是真的有些累了。

“柳阳镇？”宁识丁刚挑了嗓子惊呼就被古惜今一把捂住了嘴，示意他小点声。

两个人看着已经靠在马车半睡未睡的连客暄，自觉的压低了声音。

“柳阳镇？就是那个最乱最穷的镇子？你是说荣王在那里？”宁识丁一千个不相信。

“嗯，他当初告诉我他在那里住。不知道这一晃过了两个月，他有没有搬走？”

“对了，古兄还没告诉我你家乡在哪里呢？既然能碰到荣王，一定和柳阳镇很近吧。”宁识丁的好奇心又上来了。

“不远，就在柳阳镇西边，叫思月镇。而我，就是出自于思月楼。那是镇子上最红火的小倌馆，多少落魄潦倒的富家公子，都是从那里活下去的。”

宁识丁没想刺痛古惜今的痛处，这是误伤。

柳阳镇，是锦空国里最为贫穷落后的镇子之一。

这里地理位置优越，与外邦接壤，来往互通本来是最为便意的事情，却因为几个地头蛇的私下拉帮结派，形成了一方势力，狮子大开口的把那些准备与锦空国合作的异国商贾给吓得退避三舍。

好好的优势没了互通这一利处，便成了锦空国里最没有前途的镇子。

外面的进不来，里面的也同样的出不去。

一年一年，一代一代，柳阳镇渐渐成了贫穷落后的典范。

好在新皇登基，对此处进行了治理，地头蛇没有了，拉帮结派也没有了，可是早就望而生却的商贾们还是不肯回来。

朝廷一再的放宽政策，加大利润优惠条件，才勉强在这最近的几年内让这个快要从版图上消失的镇子重新得以喘息。

柳阳镇现在仍是以边界来往互通为主，但是因为异国商贾看准了锦空国对他们如供奉神佛一样尊敬，渐渐的不安分起来。

于是，没有被贫穷拖死的柳阳镇，又迎来了新一场麻烦。

人员流动太过随意，这对于地方治安，可谓是又加大了一层难度。

说荣王在这么一个乱糟糟的地方生活，不只宁识丁不信，皇上最初听到时也是一脸的“爱卿你在开玩笑”的表情。

可是这就是事实。

其实在这个世界上，只要你想活，总有你活下去的办法。

如很快就入乡随俗的荣王，如很快就把尊严脸面都踩在脚底的古惜今。

马车很快就进了镇子，几个人稍稍吃了点东西，便又旋风一样的继续赶路。

两天后，柳阳镇的石碑出现在众人眼前。

宁识丁扒拉开乱石堆子，用包烧饼的油纸擦了擦石碑上的灰尘。

柳阳镇三个大字顿然清晰。

“呵，你们看这柳阳镇的石碑，多久没有人打扫了，比坟头上的墓碑都邋遢。”

“你们有所不知，这柳阳镇早就是个有名无实的镇子。说起来这里的人数，可能还不如一个村子的人多，你还指望它好到哪里去？”古惜今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呼吸着早上清爽的空气，对着淡蓝色的天空伸了伸懒腰。

“我们一会儿悄悄进去，尽量不要引起旁人的注意。找个不起眼的客栈住下，商量一下怎么找荣王。”连客暄难得也下了马车，瞥了一眼那块毫不起眼的石碑，心下犯难。

这么没有规制的一个镇子，找一个自己没印象的人，太难了。

这时就听古惜今扑哧一笑，忙捂住了嘴。

“古兄你怎么了？”宁识丁问。

“没事，只是听连大哥这么说，觉得连大哥的担心都是必要的。可是放在这里，又都是多余的。”

“怎么说？”连客暄也来了兴趣，吹了吹石碑上的灰尘，靠在上头坐下，等着古惜今的回答。

“连大哥说我们要悄悄的进去不让人注意。我们只要赶着这辆马车进去，就一定会引人注意。因为据我所知，这镇子上的有钱人，走的走躲得躲，能坐起马车的人，一个巴掌都数的过来。虽然这几年外来商贾增多，但他们大多蛮横，不讲风雅，都是骑着高头大马入镇，并不坐马车。连大哥还说要找个不起眼的客栈。这镇子上，似乎只有一家客栈。如果这两个月没有开出新的客栈来的话，只有这么唯一的一家。起眼也是它，不起眼也是它。”古惜今摊了摊手，表示对于实情，他也很无奈。

“呵呵，这么有趣。”连客暄笑了。

宁识丁一只脚往后一倒，踩进了乱石堆的空隙里，身子一歪，倒在了众多小石头尖上。

“呀，呀，我的屁股！”宁识丁大叫。

古惜今和阿久一人拉着宁识丁一只手，把他救起来。

阿久对于那一香炉的痛还是耿耿于怀，凉飕飕的说：“宁侍郎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都能倒下去，该不是得了什么软骨病吧。”

“去去去，我哪有什么毛病。你们刚才没看到吗？连…连尚书笑了啊？”

“我还当是什么大事。我们大人笑一笑怎么了？宁侍郎您不是也没事就流着哈喇子对着古大人笑吗？我们也没怎么着不是？”阿久说完就牵着马儿到一边坐着休息去了，完全不理会在后面憋得和苹果一样脸红的宁识丁多么的咬牙切齿。

打狗看主人，砸人也要看主人，宁识丁深刻的领教到了。

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会把香炉砸到…阿久的脑门上，待他倒了在后脑勺上也来这么一下，应该就不会有这么气人的机会了。

连客暄轻咳一声，对同样坐在一边生闷气的阿久说：“阿久，宁贤弟确实不是有意砸到你，你就别和他计较了。既然这个镇子这么特别，那么我们就把马车找个地方藏起来，牵着马进镇子，当做进去互通的商贾就是了。称呼上也要改一改，古贤弟就算账房先生，阿久还是小厮，宁贤弟你？”

“我要当老板。”宁识丁翘着下巴道。

“好，宁老板。那我就当另一个小厮好了。大家都记清楚自己的身份，切记不要漏了馅。”连客暄一一叮嘱道。

“好。”

好在柳阳镇足够荒芜，镇子边界处的荒山到处都没有人烟，几个人把马车赶进一个偌大的山洞里，解下绳索，拴在山洞的石壁上。再单独牵着马儿往镇子上走。

进了镇子的石牌坊下，算是到了镇子的中心。

果然如古惜今所言，大街上空荡荡的连个鬼影都没有。

虽然是早上，但是这般的干干净净还真是让初来乍到的几个人吃了一惊。

古惜今凭借曾经的记忆，领着大家在笔直的大道上走了百十来步，停在一块破幌子跟前，“这就是那家客栈。”

被称之为镇上唯一的一家客栈，此时正大门紧闭，撑客栈幌子的竹竿子断了一截，正杵在石头缝里迎风招展，上头的两个大洞周围还有几个油爪子印。

“兑兑客栈？这名字什么意思？”宁识丁弯了腰盯着幌子上的四个字问。

连客暄指着两个破洞说：“这两个洞应该有字。”

古惜今笑道：“连大哥聪慧，这间客栈叫悦悦客栈。”

……。

悦悦客栈的大门在阿久敲得快要疯掉时，才如老态龙钟的老人走路一般缓缓，缓缓的敞开了。

裹着被子顶着棉帽的小二哥一脸的嫌弃：“敲，敲，敲，大清早的敲什么敲，这是客栈，又不是棺材店，有什么好着急的。”

“你…”

“小二哥辛苦，我们几个想要住店，还请行个方便。”古惜今轻盈的挡在了正要暴走的阿久身前，一脸笑容的同小二哥说道。

“住店啊？行啊，楼上空房间多得是，你们自己去找一个。等老板来了再登记。喏，那边是楼梯，看见了吧？自己上去吧。真是的，这么大早的就不让人睡觉，乱来。”小二哥迷迷糊糊的一指靠墙而建的楼梯，打着哈欠又把头往被子里缩了缩，半梦半醒的回去睡回笼觉。

“这客栈可真脏。”宁识丁擦一把窗台上厚厚的尘土道。

“这里挺有趣的。”连客暄则是既来之则安之，踩着咯吱咯吱的楼梯往楼上走。

“阿久兄弟，这间客栈虽然简陋，但是后面还有个挺大的马棚。你可以先把马牵到那里去喂一喂。”古惜今对门外头牵着马儿不知道往哪去的阿久说道。

“大人客气，叫我阿久就行。大人您先上楼，我这就牵它过去。”

另一边，二楼楼道间的宁识丁正扯着嗓子吆喝：“古兄快些来，我给你找了个最干净的屋子！来瞧瞧！”

这两日大家听取连客暄的建议，一路上只敢小歇，不敢多做逗留。

披星戴月的只为了把特意绕远的路程在最短的时间内跑完，虽然拖了两日，却没有再碰上什么蹊跷事，也算是幸事。

许久没有好好的躺在床上睡一睡了，光是想一想，宁识丁就觉得满满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