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女子重前夫,嘻嘻,她会不会更喜欢吕不韦?”
“公子政进城的那天,我远远瞧见,他长得像赵人,谁知道是哪里来的小野种!”
……
这些人越说越过分,赵琨很是担心,他越过许多赌徒,从人群中奔向赵政。
赵政冷笑:天底下哪有那么巧的事?
他和小叔父的关系最亲近,逛个集市,就刚好听见别人唱衰小叔父,于是追到了赌坊。
在赌坊跟丢了目标,紧接着,又碰巧有人拿他和母亲最不愿回忆的惨痛经历来说笑。
如果巧合过多,那就不再是巧合。而是有人刻意这样做。
赵政甚至怀疑就在赌坊二楼,还有一双隐藏在暗处盯着他的眼睛。他强压着怒火,努力让头脑冷静,细细地打量这几个聚在一起玩六博的青少年。
对于出门穿什么衣裳,秦律有着非常严格的规定——囚犯只能穿用赤土染成的赭色(红褐色)衣裳。平民可以穿没有染过的原色麻布衣,或者白衣、灰衣等,必须以单色为主,不可以穿彩色的衣服。士子的选择要稍微多一些:青色、绿色、天蓝、粉色、紫色、彩色等等1。
看这几个纨绔身上的锦绣华服,以及那种从小培养出来的仪态,就知道他们家中富贵。毕竟纨绔也是需要实力的,普通的家庭,养不出这般挥金如土的架势。
赵政没有冲动发怒,他的护卫宋廉却反常地在没有接到任何命令的情况下握住刀柄,迅速拔刀。
只听“锵”地一声,一抹寒光出鞘。
赵政急切地大喝:“住手!宋廉。”
宋廉好像完全没有听见他说话,无视他的命令,高高地举起冰冷的军刀,径直朝距离最近的一名纨绔少年砍去。口中还嚷嚷道:“放肆!公子政的事也是你们这些杂碎能议论的?”
这副底气十足的模样,不知情的人,会以为他是奉了赵政的命令去砍人。
那个纨绔少年吓坏了,腿一软,整个人靠在赌桌上,发出杀猪般的惊叫声。
电光石火之间,王绾来不及拔剑,他连剑带鞘地抡出去,架住了宋濂的刀锋。刀和剑狠狠地抵在一起,发出金属特有的碰撞声、刺耳的摩擦声。但王绾毕竟是个文职,武力难以跟专业的护卫相比,眼看就要挡不住了。
下一秒,赵琨道:“终黎辛。”
他上前一步,小身板挤进了宋廉和那名纨绔之间。几乎同时,斜刺里闪过一点寒芒,重重地击飞了宋濂手中的军刀。紧接着,赵琨只觉得眼前一花,终黎辛的残影已经出现在另一个位置,宋廉被他踹得失去平衡,身躯陡然倾倒。
赵政的心在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根本没看清是怎么一回事。他惊诧地偏头望过去,只见赵琨的护卫终黎辛单手执剑,一条腿微微抬起,脚底紧紧地踩着宋廉,伸出另一只手,将赵琨一把扯到身后护住,才好整以暇地挽了一个剑花。
宋廉的那柄清光湛湛的军刀被击飞以后,在空中划过一道残影,刀锋直直地嵌入了墙壁之中,留在外边的一截刀柄还在微微震颤,连带刀柄上悬挂着的红缨也在赵琨的视野中剧烈抖动。
终黎辛的手指如铁钳子一般牢牢地环在赵琨的臂膀上,抓得他有些疼。
一切发生得太快,那个纨绔少年仍旧靠着赌桌,口中不断发出破音的惊恐尖叫声。直到蒙毅冲过去拍了他一下,才戛然而止。
喧闹的赌坊仿佛突然被人按下了暂停键,瞬间就没声了。大多数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呆滞地、茫然地望着王绾、终黎辛,还有被终黎辛踩在脚下的宋廉,以及那个惊魂未定、依然不能好好站立的纨绔。
王绾今天没有穿官服,他身材高大,穿一袭清雅宽大的儒服,腰间的衣带(绅带)垂下来三尺。佩剑是那种轻而窄的文人剑,主要作用是装饰品。但他出手却毫不含糊,精准有力,能看出君子六艺:礼、乐、书、射、御、数中的射艺也是拔尖的。没错,射艺不仅需要掌握箭、弩和弹弓,还包括剑术。这年头,士族都讲究君子六艺、文武兼修,就算学不会击剑,至少也要学会舞剑。
至于终黎辛,一剑出,好似灵蛇出洞,恰如闪电横空,神出鬼没的。他的剑和他的人简直是两个极端。剑在手中的时候,他整个人的气质也变得不太寻常,就像是冷寂的灰烬中又燃起熊熊烈火,腐朽的枯木上又发出许多鲜绿的新枝,算不上多么鲜明夺目,却自有一番动人之处。
众人看得心惊肉跳,都呆住了,雅雀无声,过了三秒钟左右,那个纨绔的同伴猛然大喊:“公子政被我们说中身世,气急败坏,要杀人啦!”
没搞清楚状况的人群顿时骚乱起来。
一些人拔腿就向楼下跑去,想要远离这是非之地,免得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一些人后退几步,保持安全距离,自发地围观。也有站在后边的人,被前面的人挡住了视线,看热闹不嫌事大,使劲往前挤的。还有人依然呆呆地望着终黎辛,没有回过神。
赵琨安排蒙毅带着一众护卫尽量隔开人群,防止有人搞事情。一个护卫打扮、长相平平无奇的青年原本混在人群中,想要趁乱一刀砍死那个纨绔少年,却无奈地发现——完全没有机会靠近。他刚走上前一步,蒙毅的护卫就拦住他,警惕地问:“你是谁的护卫?请出示腰牌。”
赵琨瞥了他一眼,神色笃定:“不是我们这边的。”
人群中响起两个声音,一前一后道:“也不是我的。”
青年见众人如此警觉,对面又有终黎辛这样的高手坐镇,硬拼也毫无胜算。于是他迅速收刀,二话不说地后退几步,挽弓搭箭,直接朝那个纨绔少年的心□□出一支羽箭。
“嗖!”
“铿!”
终黎辛仿佛背后长眼睛,在破空声响起的一刹那,反手一挥长剑,轻松地击落了飞来的箭矢。然而纨绔少年还是受到惊吓,脚一软,跪坐在地上了。也没人嘲笑他,突然有人在赌坊内放暗箭,许多赌徒吓得抱头鼠窜,哭爹喊娘。
再看那个射箭的青年杀手,他已经后退到窗户边上,跳窗而逃。蒙毅派了几个护卫去追他。
人群中,不知哪个纨绔又闭着眼睛瞎喊了一声:“杀人了!”
终黎辛以为别人说他杀人,脚上微微用力,被他踩在脚下的宋廉吃痛,哇哇大叫起来。
一时间,场面更加混乱。忽听终黎辛极其认真地说:“没杀人,他没死,还叫呢。”
对面的纨绔,以及我方小伙伴齐齐地沉默了。
王绾干咳一声,浑厚的嗓音响彻了赌场二楼:“所有人听好,你们都是目击证人,请暂时留在原地休息,不要随意离开。这件事和你们无关,但是官府需要你们出面作证。有急事的乡亲们,可以在我这里登记一下姓名和家庭住址,先去办事,等官府传唤问话的时候,请一定要到场。我已经派人通知监市(集市管理员)和咸阳令,一会儿会有差役前来问话,大家不要慌乱,看见什么,听见什么,如实回答就行。实话实说的,公子政有赏。”
王绾说话的时候面带微笑,显得很有亲和力。那些乱糟糟的、像无头苍蝇一样乱冲的人纷纷停下脚步,站在原地,赌场很快就恢复了秩序。
赵政面如寒霜,眼神带煞,确认赵琨没事,才看向那个险些被杀的纨绔少年,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锦衣华服少年郎只不过跟狐朋狗友一起出门赌个钱,居然差点被人一刀送走,又差一点被一箭穿心,原本已经吓哭了,正在小声抽噎,这时又硬气起来,抹了一把眼泪,显出几分顶级败家子的气质,说:“嬴姓赵氏,赵濯,都是自己人。公子政,有话好好说,别砍我!”
赵政不认识他,看向王绾,王绾也不认识,用眼神询问甘罗。
赵琨扶了赵濯一把,道:“你看清楚,我和公子政是一起的,刚才第一个救你的是博士王绾,公子政的老师。第二个救你这个人名叫终黎辛,他是我的护卫。至于到底是谁要杀你,长点心吧,是你自己要来这里赌,还是有谁邀请你来这里玩儿?是你带头议论公子政的,还是别人引导大家聊这种话题?你看不到身后的公子政,别人也看不到吗?如果他们能看见,为什么还要说那种话,故意激怒公子政?难道是怕公子政的护卫不来砍你?”
赵濯闻言,打了一个寒颤,他豁然回头,看向曾经的同伴。一名纨绔青年瞧他脸色不对,急忙辩解:“这段时间,咱们隔三差五就出来玩两把博戏,或许是被人钻了空子。从小玩到大的交情,你总不至于怀疑我们吧?”
赵濯怔怔地没有说话,眼尾还挂着泪痕,衣服上也沾了些污渍,默默地离同伴远了一点。
甘罗似乎有些顾忌,低声道:“赵濯是宗室远支的人,卫尉竭的独子。”
卫尉赵竭,九卿之一。掌管王宫的门禁,包括秦王子楚居住的章台宫的宫门、守卫王城内外的军队,都归他管。卫尉还兼管铠甲军械、巡夜、禁令、缉捕等等。卫尉军的常备人数是一万人,实权远超清朝的九门提督。
卫尉竭是什么样的人?话说上个月丞相吕不韦的部下违抗宵禁,被巡夜的卫尉军抓获,只好搬出吕不韦这座大靠山来,希望卫尉竭给个面子,放他一马。谁知卫尉赵竭嗤笑一声,说:“管你是谁的部下?但凡触犯宵禁,一律拿下。”
上上个月,秦王子楚的发小触犯宵禁,照样被抓。
一个字概括:牛!
赵琨蹙眉——据说赵竭有一个极大的弱点,那就是护犊子。他四十多岁才得了赵濯这么一个独苗苗,跟眼珠子似的宝贝,谁敢动赵濯一下,他是真的会拼命。
如果公子政的护卫真的杀了卫尉赵竭唯一的儿子,事情必定闹得极大,一发不可收拾。别的不说,除非立即换一个人担任卫尉,守护王宫和王城,不然以后就算待在宜春宫里,公子政的安全也不一定有保障。
几乎同时,赵政也想明白了这一点,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上心头。刚才这几个纨绔的身后都有人,唯有赵濯的背后有一小片空隙,赵政才会站在赵濯的身后,宋廉的刀锋才会一下子就对准了赵濯。
这是巧合,还是人为?难道有什么幕后之人,跟赵濯身边的那几个纨绔一同设计了这样一出好戏?
赵政感觉自己就像一只陷入蜘蛛网的小飞虫,稍微动一下,四面八方的蛛网都被牵扯,还有一只大蜘蛛正向他爬过来,要将深陷网中的他吸食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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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