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宥年闻声急忙向后退,与凌青岁拉开距离。
只是这样一来,危宥年的头顿时腾空了,只半边还枕在枕头上。
他本来就难受着,现下还要挪出几分力气来支撑自己的身子,一时间,危宥年觉得自己好似有些喘不过气来了,颈上的汗生得更多,额上也蔓延出点湿意。
凌青岁夹不到人,腿大大的敞开来,趴在床上,睡相十分不好。
危宥年歪头瞥了一眼凌青岁,又转回来,将自己的身子往边上挪了一点,翻身仰躺,给凌青岁让出更多折腾的地方。他尽力平稳呼吸,控制自己的呼吸频率,好叫自己的疼意赶紧过去。
……
好不容易,渐渐的,那细细密密从皮肉深处而来的疼意一点一点地缓解,跳动着抽离出去。
危宥年如临大赦一般,紧张的肌肉放松下来。
他重新睁开眼睛,眼眶周围一阵酸麻,他悄声扭头看向凌青岁。
只这一眼,那疼意似乎又要重卷而来。
他立马闭上眼睛,不看凌青岁。
危宥年这样缓了很久,半晌,他才觉得自己重新恢复正常。
想起刚才悬而未落的吻……
危宥年心里总有些未尽的遗憾。
他思量半天,又是好一阵子的犹豫。
最后他抬手,食指轻点了一下自己的唇,睁开眼睛,伸手向前,要去触摸凌青岁的嘴唇。
眼见着两人就要越来越近了……
危宥年的手忽而停下,在距离凌青岁唇瓣还有几毫远的地方。
食指前方是凌青岁温暖湿润的鼻息,一点一点有节律地扑向危宥年的指尖,潮潮的,湿湿的,暖暖的……
想到方才的痛意,还有当时皇后指着他,同他说这毒用处的话——若是没有解药,你的骨头便会因为毒药,发黑发臭发烂,如同你不齿的感情一般,终究要被世人唾弃。
危宥年心间一颤,手指略微僵了僵。
他很快地将眼睛闭起,又将手握成拳收回来,蜷在枕边,整个人挪动着,又离凌青岁远了一点。
一道无奈的叹息在熟睡的呼吸声旁响起。
两道声音短暂缠绵过后,叹息便永久的沉默下去。
房间外头风声呜呼作响,搅动叶片,刮过树梢,吹入林间,掀起一阵汹涌。
而房间里头的汹涌,却是蓦地便寂寥了。
-
第二天,凌青岁是被楼下的叫骂声吵醒的。
“他娘的,那个贱骨头又来老子这里撒野,这一泼血撒成这鬼样子,真是又丑又晦气!”刘掌柜中气十足的声音响彻整个客栈,“他最好别让老子逮到,不然老子可给他好看!”
……
“长和!长和呢!”
“昨夜不是留了他在这吗?”
“怎的那贱骨头还能溜进来犯贱?长和这个兔崽子做什么吃的,也不晓得拦住他抓住他?”
被迫吵醒,凌青岁懒洋洋伸伸手动动腿,缓缓睁开眼睛,呼出长长一口气。
危宥年在不远处站着,闻声将视线投过来,问,“公子,醒了?”
凌青岁哼了一声,在床上伸了个懒腰,问:“楼下发生什么事了?”
“是那个姓刘的掌柜回来了吗?”
“正是,当下正发着脾气骂人。”
凌青岁揉揉太阳穴坐了起来,昨晚熬得晚,今早眼睛睁开以后,他总觉着有些发涩。
危宥年见了,心下有些心虚。
他小心问,“公子昨夜……睡的还好吗?”
凌青岁搁置在太阳穴边的手顿了顿,想起什么,他抬眼看了一下危宥年,忽而又打消那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太阳穴边的手指又开始画圈揉动,“其实还好。”
又揉了一会,凌青岁有些忍不住好奇,他出声问了一嘴,“阿年,你昨晚一直都守在门边吗,门外再没有别的动静了吗?”
危宥年很轻地回复一句:“嗯。”
“再没动静了。”
“哦。”凌青岁蔫蔫应了一声,彻底将脑海中的画面归至于梦境幻象那一类中。
昨天应该是很晚的时候,凌青岁迷迷糊糊之间感觉自己似乎拥抱到了些什么东西,那东西的轮廓似乎专为他而生的,他的手和脚揽过去正正好,像是将他填满了一般。于是他抵着困意去用力睁开眼,去探了一下那舒服到底是什么。
夜里太黑了,凌青岁的视线又模糊,眼睛困重干涩,迷蒙间,他瞧见一个人的侧脸线条,只是来回眨眼闭眼好几次,他都无法瞧清。
他只依稀看出那是很高的鼻梁和极其俊秀的眉骨,生得很是利落。
再后来,凌青岁太困了,再没耐心去看那人的面容,便又闭上了眼睛,随后将那舒服抱得更紧了些,就沉沉地又睡过去了。
现下一问,既然不是危宥年,那便只能是他的春`梦了……
不过,春`梦?
凌青岁的手又是一停,他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他自己又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是因为昨夜同危宥年讲了太多窈窕淑女了?
凌青岁睁开眼,面露困惑。
还能这样?
说的多了就会发`春么?
……
凌青岁烦躁地最后用力揉揉眼轮,俯身穿鞋站起来。
楼下又是一阵喧闹,这回倒不是单独的叫骂声了,一堆瓷碗落地,叮当碎裂的声音响起,尖利的破碎之音揪起人心,随后爆发出粗声喊骂,“放你他娘的狗屁!”
“别同老子说这些,那些神神鬼鬼唬得住你,可唬不住老子,老子祖上……”高扬的声调骤停……
如同下得正猛烈的暴雨失去了水源,猝然干涸。
雨停片刻,又继续哄然地下,
“总而言之,你今日的这些话,不要叫我听到第二遍,若是再有第二遍,你就给我收拾东西走人,老子这里不缺你这一个没用的东西!”
“哼!”
“赶紧拿东西将这里打扫干净!”
凌青岁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了去,他披上外袍,开门走出去。
客栈里头萧条得很,就算惹出了这样大的动静,除了凌青岁和跟在他身后的危宥年,再没有别的人出来凑热闹看戏了。
凌青岁扶着栏杆向下看,只见那掌柜一甩衣袖,双手背在身后要上楼。
而长和站在楼下,抬头仰望着掌柜的背影,神色很是复杂的样子。
一旁,另一个与长和生得有几分像的,也是店小二穿着的人拍了拍长和的肩,接着也往二楼上来了。
凌青岁看在眼里,叫来危宥年,“阿年,你早饭想吃什么?”
危宥年思忖一会,“不如就馄饨吧。”
-
“要两碗馄饨,一碗不要香菜不要葱,另一碗多放香菜多放葱。”凌青岁用脚将矮桌下的椅子勾着踢出来,自顾自坐下。
“诶,好嘞,两碗馄饨,一碗不要香菜不要葱,另一碗多放香菜多放葱!”摊主将用旧了,沾满洗不干净的脏污的布巾甩着搭在肩上,“客官坐着稍等,馄饨立马就好!”
危宥年站在矮桌边,迟迟没有坐下,表情严肃地观察着这个只架了个遮雨布挡头,摆了三张矮桌和一锅炉子的馄饨铺子。
“公子,要不换一处?”危宥年道:“此处怕是不干净。”
摊主闻言白了危宥年一眼,手里的动作更加利索,“看不起我这小摊,却不知只有在这样的小摊才能寻到好滋味。”
“老板说的是。”凌青岁应和道,又对危宥年说,“阿年,坐下来罢,难得尝一回。”
危宥年闻言,又站了一会,斟酌几下,只好勾出椅子坐到凌青岁对面。
小摊的椅子对于两人来说都太矮了,他们都只能叉开腿,大剌剌往旁边支开。
凌青岁不显局促,危宥年却不同。
许是揣着担忧的缘故,他一直环视着周围,险些将这家店的东西吃了就会死人的内心想法写在脸上。因此这样的坐姿放在他身上,总有些提防戒备的感觉。
那边摊主包好了馄饨,将它们扔下沸水锅。
他一手支在灶台边,旁边是热水翻滚的泊泊声,白雾水汽蒸腾起来,在他褐色皮肤上蒙上对比分明的色彩。他斜斜歪着身子看向两人,与二人搭话:“两位公子头一回吃小摊哪。”
“其实……也不算头一回,不过正儿八经的吃,是得算头一回。”凌青岁笑着同摊主说。
看凌青岁笑得亲切,摊主从危宥年那里受来的气登时消了,他也咧起嘴笑着道:“那公子可得好好尝尝,你们衣着华贵,瞧着就是山珍海味喂大的。如今也该来尝尝咱这市井里的烟火气,比之你们桌上的大鱼大肉,我们别有一番风味嘞。”
“好!”凌青岁一口答应下来。“我可很是期待老板的手艺呢!”
那掌柜闻言欣喜,见馄饨煮熟还要些时间,便用小碟盛了点小菜给他们送来,又提起茶壶帮凌青岁和危宥年烫了烫碗筷勺子。
这样一来时间也差不多了,他回去捞起馄饨撒上香油,一碗多加香菜葱花,另一碗不加,他端着两碗馄饨摆上桌,“两碗馄饨!”
“客官,慢用!”
凌青岁将没加香菜葱花的推到危宥年面前,自己执起木勺舀了一个馄饨,入嘴嚼烂,他点头笑起来,“果真好滋味!”
另一头危宥年将信将疑地,也尝了一口,原本严肃的表情微动。
摊主细致看着二人的反应,骄傲地一抬头,“先前我也没好意思说,其实我这摊子,在二平巷里可是鼎鼎有名的!”
“你们这一遭来啊,可是撞大运了,哈哈哈哈哈哈。”
“可怎的只有三张桌子,若是真鼎鼎有名,难道不应该架更多的桌子来招待食客么,如今又怎会连三张桌子都坐不满?”危宥年咽下馄饨,“不过味道虽然欠佳,但这肉还算得上新鲜,看来没有在用料上偷奸耍滑,以此来节约成本。”
“公子,可以多吃些。”危宥年品评一番,如是说。
“嘶……”老板被说的脸一阵红,“你这到底是什么身份什么背景,吃的这样讲究,既然嫌弃我这里的东西,为什么要坐下来用饭,我倒是也不稀得赚你们这些富贵人家的钱。”
凌青岁出来救场,脸上端着抱歉的笑,“老板见谅,是我自己身子不好,从前在外头吃坏了东西,半条命险些没了,从此我的兄长便开始对我吃的东西很上心,夏日里的点心,他从来都是取即刻做好的送来给我的,生怕天热了放坏,我又得去半条命。”
“是吧,阿年?”凌青岁说完不忘问危宥年,暗示他循着他给的台阶走下来,给老板一个面子。
危宥年点点头,“是。”
不过他应话却不是为了要给老板面子,而是确确实实担忧凌青岁的脾胃。
凌青岁却是不晓得,即刻顺着危宥年的话将戏演足,“阿年,我如今已经好全了,不必担心了。”
说罢,凌青岁对老板笑了笑,暗自在心里多谢危宥年总算没有再耍脾气。
“真是晓不得你们这些富贵人家的肠子怎样长的。”摊主感慨一声,不再逗留,起身要走回自己的灶火旁边。
凌青岁想起什么,叫住他,问他道:“对了,老板,向你打听个人。”
“什么人?”摊主转过身来。
“近日有没有一个总是来二平巷买鸡血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