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凌青岁跑走的神立即回来了。
因着昨日他让人传出风声的缘故,当天傍晚,皇上就派人来跟他说,叫他第二天务必拿着神谕上朝。
今日这摆放于殿中的香炉,也是皇上特意命人准备的,就是为了迎接神谕。
凌青岁回禀,“父皇,因着昨日神谕是从佛像上降下的,故而今日儿臣命人将佛像一同带来了。”
“好。”
“只是这降下了神谕的佛像,想必已经有了神性,众大臣跪拜迎接吧。”皇上下令,自己也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众臣听令,转向中间,行了跪拜礼。
凌青岁也退到了旁边的队伍中,与他们一同双膝跪地。
得了传召,一座金光灿灿的大佛缓缓进入,是昨日凌青岁拜过的那一尊,也是他藏了玉佩和信的那一尊。
大佛笑呵呵的,远看过去似乎还真的很像是在垂眸看人间,尤其是当下众人都跪着。他左手捻了个法印,里头圈住一张卷好的黄纸。
佛像逐渐走近,皇上走下台阶,对着佛像拜了三拜,随即小心抽出他手里的纸条,展开来看。
有大臣按耐不住心里的好奇,出声询问,“陛下,请问这神谕有何指教啊?”
皇上:“这神谕……”
他顿了一下,又接着说,“倒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说如今宫内两人有众生佛缘,需得走出皇宫,于众生之间参悟人生七苦八难,方可得道,为大宁祈福。”
又有大臣问,“敢问陛下,究竟是哪两位有缘人啊?”
皇上看了看凌青岁,又回头看了看站在龙椅旁的王康,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很久,随后缓缓说道,“这两位大家也不陌生。”
“一位是太子,另一位,是朕身边的首领太监——王康。”
皇上话音一落,王康惊讶地发出一声尖细的抽吸。众臣也很是惊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很是不解。
殿中响起议论的声音,“太子殿下倒是好理解,为何,为何一个阉人会有众生佛缘?”
“就是啊,就是啊,怪事哉,怪事哉!”
……
王康惊慌跪倒在地,双手高举过头顶,抡了一个大圆,甩着衣袍呼呼作响,最后扑在地上,“皇上,咱家怎么可能会有佛缘呢,咱家一个没根的东西,如何能为大宁祈福啊?”
众臣:“就是,就是啊。”
……
“神佛看重的人,多少得有点灵性吧,他一个太监,身子都不完整了,如何有众生佛缘,又如何为大宁祈福?”
皇上一直没说话,看着那张黄纸,似乎陷入了沉思。
凌青岁见状替王康说话,“父皇,神佛普渡众生,又讲究前世轮回,因果报应,故而论谁有佛缘都不奇怪。佛像降下神谕,自有他的道理,绝不会偏颇。”
凌青岁说完,底下众臣咂摸两下,人群渐渐安静了一些,有几个似乎觉得这番话很是有道理了,不住地点点头,而后又同旁人说,“众生平等,这似乎也没有错。”
有些大臣还是觉得不服,抿抿嘴却也没吭声。
皇上捏着黄纸又看了看,最后点点头,走回龙椅上,下旨宣布,“既然是佛像的意思,朕也不好怠慢违逆,那你们二人便选个黄道吉日,出宫参悟去吧。”
凌青岁和王康跪下接旨,“是!”
……
总算了结了一件心头大事,凌青岁心里轻快了不少,回到宫里第一件事不再是喝酒。看到又柳也竹在廊下说话,他便悄声凑过去偷听了一会。
两个小丫头是凌青岁拟定“神谕”的最大受害者,如今都还煞有介事的,在谈论她们刚刚听到的。
又柳:“我刚听人说了嘞,神谕说咱们殿下有众生佛缘!”
也竹:“哇,听起来好厉害的样子,不过众生佛缘是个什么缘?”
又柳:“……”
“这我不知,不过,知道他很是厉害就是了。如今咱们殿下又能兴国,又能有众生佛缘,当真是了不得的一代大英雄呢!”
“对了,也竹你还不知道吧,众生佛缘还能让咱们出宫看看呢!”
也竹:“出宫!虽然不晓得他到底是什么,不过我如今当真觉得众生佛缘是个好东西了!”
“扑哧!”凌青岁总算忍不住笑,破功了。
又柳和也竹的高兴一下子被打断,脸上的笑呆住,随即抬头看向笑声的出处。
只见凌青岁穿着朝服,斜倚在柱子旁,双手交叉环在胸前,垂下眸子看着两人发笑。但是一对上两人逐渐变得有些幽怨的目光,他又立马尽力忍住了,抬手握拳捂住嘴,“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哇,殿下你真是好讨厌,专来偷听我们说话。”又柳道。
“啊,我讨厌啊?”凌青岁正了正神色,站直了些,“那出宫我便不带你们了,省的你们要与讨厌的我打交道,放你们二人替我守着太子殿吧,我们三人皆大欢喜。”
也竹立马出声,“我可没有说殿下讨厌,殿下出门可得让我跟着一同去。”
又柳听得也竹的话,有些不高兴了,“怎么,你要撇下我了嘛?只管着自己高兴,都不顾我了嘛?”
也竹:“那怎么办,可我真的很想出宫啊。”
“如若不然,我替你求求殿下,你自己再同殿下说几句好话不就行了。”
也竹说完,掰着又柳的肩膀转向凌青岁,“你自己同殿下好好说。”
又柳闷着脸,许是自己也不太好意思,刚说完人讨厌,如今又拉下脸来求别人,她双唇抿紧,半天,才张嘴说出个,“殿下……”
“诶!”凌青岁本就是逗逗她们,如今听到又柳开口了,挥挥手,不想让她再为难别扭下去了,“得了,带你们去,你们都去。”
又柳听完,眼睛瞪大,露出喜色,之前那些出不了口的话如今都好说了,“殿下英俊神武,气宇非凡,此人只应天上有,地上哪能几回见,奴婢见了,是奴婢三生三世,九辈子修来的福分……”
凌青岁看向也竹,“快些拦住她,莫要叫她说下去了。”
也竹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还是立马照做了,转头就拉住又柳的手,只是制止的话没出口,又柳便道:“怎么,我说的不好听嘛?”
凌青岁:“好听是好听,就是太好听了,得省着些听,你这回说了这些,下回可得换别的说。”
又柳也竹对视一眼,嗤嗤笑起来。
随即又柳应下:“好!”
凌青岁与她们打趣完,转身准备离开,想起什么,他问了一句,“你们可曾看到过阿年,阿年他去哪里了?”
也竹道:“似乎殿下您回来前不久的时候,年奴就出去了。”
“许是知道自己可以跟着太子出宫,高兴疯了吧。”又柳道。
凌青岁即刻反驳,“你可别诬陷阿年,他可没你这副爱玩爱闹的性子。”
说完凌青岁抬腿往殿里走,走两步便要回头看看宫门,期待下一刻能有个劲瘦挺拔的黑影蹿出来,立于红墙灰砖之中。
可直到他回到殿里,那道黑影都没有如愿出现。
凌青岁停了会,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摇摇头,抬腿便进了殿里。
-
“胡闹!”皇后怒喝一声,抬手重重拍在桌上。
“胡闹,当真是胡闹啊!”
“到底是什么了不得的众生佛缘,要出宫去参悟,还说要经历什么七苦八难,这有什么好经历的,宫中的苦啊难啊,还不够吗?”
“还有那王康,那王康哪来的脸,一个阉人,竟然敢与我儿一同有众生佛缘?那佛可真是不长眼啊!”
皇后很是气愤,浑身微微颤抖着。
“而且青岁要是出宫去了,他在朝中的地位还能稳固吗?原本前段时间,就因为他想要卸任太子之位,将政务丢弃到一边,耽搁了很久,失去了朝中人心。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本宫让他算命算回来了,他也安安分分地过了一个月,眼见着才有点起色,怎么他又要出宫去,又要将这一切抛到一旁去?”
“眼见着凌重桦是不安分了,已经对青岁的太子之位虎视眈眈,青岁他这么一走,那凌重桦岂不是要取而代之了!?”
“这怎么可以!”
崔令站在一旁,道:“娘娘倒也不必如此忧心,之前让谢寒生算出来的那一命,已经让很多大臣信服了。大皇子如何闹,也翻不出那一张黄纸写下的命。”
“不过奴婢倒是有别的想说的,谢寒生还有谢祖明那里,太子殿下的命是如何算出来的,娘娘你都是清楚的,这世上除了天能定人命……”崔令说着,抬眼看了一眼皇后,压低声音缓声道:“人也可以。”
“所以娘娘,您不妨想想,那一纸神谕从何而来。”
皇后侧头看着崔令,听完,秀眉一挑,“你说……人?”
“是的,人。”
皇后垂眼思索了一会,望向宫门的方向,“年奴去差人唤了吗?”
“已经差人去叫了,琢磨时辰,也快到了。”
两人正说着,一道黑色人影跨入宫门,转入皇后的视野。
皇后仰了仰下巴,扶着扶手坐直,一脸不屑地看向远处那个渺小的黑影。
……
“跪下!”皇后端起茶杯,轻飘飘地说。
年奴听令,整理衣袍跪了下去,神情很是淡然。
“本宫问你,那神谕是从哪里出来的?”
年奴想着那日看到的,回答,“从佛像手中掉下的。”
“当啷!”茶盏重重放下,“你当真以为本宫好糊弄是吧。”
年奴慢慢拱手行礼,脊背微微前倾,“奴婢不敢。”
“你不敢,你怎会不敢,你胆子可大着呢。”皇后站起身走下去,行至他的面前,低头看他,绕着他慢步走,长长的裙摆曳地拖拽,“你说你一个奴,本就是卑贱的命。虽说再卑贱也是有七情六欲的。只是这情,你用来喜欢什么宫女也就罢了,可你居然罔顾人伦,喜欢上了本宫的青岁,青岁可是一直拿你当兄弟的啊。”
皇后说完沉默了一会,看着躬身行礼的年奴实在不爽。他虽然嘴里说着“奴婢不敢”,可看着他挺直的腰杆,哪有半点“奴婢不敢”的样子。
皇后想着,突然心中怒火上窜,她一下子扬高声调,“你的情用在何处本宫尚且不与你计较,你说,如今那神谕,到底有没有你的手笔?”
“你到底有没有怂恿他!”
“有。”年奴冷静地回答,“没有我的手笔,我却怂恿了。”
“他该去做他认为对的事情,殿下他有自己的决断。”
“好啊,好啊。”皇后听完气笑了,“果然……你今日终于承认了。”
“我就说,近来青岁怎么这样反常,都是你,都是你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