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依夏木自青石王陵登基,于阗女王的第一道圣令便是向中原大秦称臣,和田城中大乱,吕纂带兵入城,她必须立刻回宫主持大局,阿依夏木女王亲自将印有玉玺的文牒交给李暠,稷快马亲传文牒于吕纂,女王王驾先一步众贵族启程。
李暠与祖慕祇并肩而立,向阿依夏木辞别。
玄盛风华无双,恭敬道:“女王陛下,日后若有所需,玄玉阁必竭尽全力。”
阿依夏木欲言又止,一夕失去亲人的打击,加上肩头突如其来的责任,让阿依夏木瞬间没了任性的资格,最后只能得体地对眼前之人免礼。
摆出女王的端庄高贵,“多谢玄郎君。”
当初在吕纂的大营里,说好的合作便是有前提的,李暠以玄玉阁的名义,帮她夺回王位稳定朝纲,而他要的回报,则是玄玉阁的利益,一切与私情无关。
阿依夏木的眼神,来到李暠身边之人身上。
站在他身旁的阿祇,上前几步握住她的手,“阿依夏木,照顾好自己,王后的事……节哀。”
在马车上互换身份时,王后就让二人以姊妹相称,经历了许多波折后,阿依夏木含着泪,流露几分不舍,阿依夏木最后问她:“你真的不和我回宫吗?我把我的蓝毗尼送你,好不好?”
阿祇摇了摇头:“谢谢你,你我缘法,即便日后相隔千里,情份亦在。”
不远处,戴着面具的大祭司默默守望这边,她不知道沮渠蒙逊与这位真正大祭司背后的交易,如今似乎了然他的守望,甚至庆幸在阿依夏木身边,还有一个不离不弃的人。
“勇于承担责任,阿依夏木,我对你十分敬佩。”
阿依夏木简直不敢相信阿祇对她的赞美,别扭地说:“我以为你是故意在我母后面前才这么说。”阿祇给了她一个拥抱,“阿依夏木,我敬重你父王愿为国而战的决心,更敬重你为民称臣的担当,我看了你在文牒上林立的十条合约,以王室降权之名,换来百姓通关贸易自由,大秦附属国的权宜安稳,削除奴隶,让他们自食其力。”
阿依夏木语塞,她小心地看了眼李暠,这觉得这人着实冷静,明明治理于阗是他教自己的,这人运筹帷幄却甘于幕后。
回想起来,阿依夏木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决定,除了交了阿达西这个朋友兼盟友,就是结识李暠和阿祇,虽然最终李暠没有成为自己的王夫,却在拂云殿大火国破家亡之际,帮于阗度过危难。遇见阿祇,则是天神予她的恩赐,没了爱情无所谓,她收获了坚定的盟友,保住了国家。
阿祇刮了她的鼻子,“哭什么,都是女王了。”
“我才没哭……”阿依夏木发誓,这是她最后一次的流泪。
擦干眼泪,她很有气势地说:“母后说,等我有朝一日登基女王,可以残暴,但不可以软弱。”
阿祇眼皮跳了一下,叹了口气:“你就没记住王后别的什么嘱咐?”
阿依夏木嘴一撇,说:“母后还说,你的心愿不在于阗,我也记得你说过,做个使臣比公主好,所以你要走很多路,看很多书……肯定需要很多钱。”
阿祇眼皮又抽了一下,点头说:“有道理。”
两人一起扑哧笑出声,阿祇握着她的手,头靠近阿依夏木小声说:“只要你一直是个不错的女王,你阿秭我就有会好日子。”
“外面混不下去了,记得回来求我。”
阿祇看她那一副趾高气昂,几番回忆愈加珍贵,接过沉重的包袱,她有几分激动:“谢谢你的礼物,不会都是金银吧。”
阿依夏木瞪了她一眼,“母后封了你长公主你不做,金银之物你倒喜欢,真丢我于阗王室的颜面。”阿祇有几分喜欢她的性子了,直率不做作,不执着权力又拎得清得失,“有个女王当靠山,好像也不错!”
阿依夏木嘴角扯出一丝笑,“知道就好。”
离别在即,阿祇拥住阿依夏木,在她耳畔说:“我在菩提树下,也藏了一个礼物送给你。”
那双母亲留给她的绿松石耳钉,是第一次遇见阿依夏木她所喜爱的,也是唯一属于阿祇的东西。当王后将亲情付诸于自己身上时,她就决定真心对待这对母女。
面对这个或许是世上唯一算得上的亲人,阿依夏木扁了扁嘴,抹了抹眼角。大祭司站在阿依夏木身后,恢复冷冰冰的样子,提醒她时辰不早了。阿依夏木放开她的手,亲自帮阿祇盖上幕笠。
阿祇退到李暠身旁,二人道别:“女王陛下,保重!”
他们并肩,宛如一对伉俪有情人,阿依夏木掩下内心最后一丝酸涩,“二位也保重。”
李暠又对大祭司微一点头,全当告辞,阿祇也对大祭司微微一拜,大祭司站在女王身边,那高冷的范儿与阿依夏木势均力敌,竟也十分般配。
阿祇微笑,挥手走向马车,李暠很自然地伸手扶她上车,放下车帘,而后潇洒地跃上稷牵过来的白骆驼,一行人背对落日的方向离去,明明与扮作他的夫人时的仪仗一模一样,然而站在局外人的立场目送他们,让人不禁怅然若失。
如果自己不是女王,是不是这一切,就有可能属于自己?
车中的阿祇摘下幕笠,换下汉式裙子,穿上已准备好的胡服。打量了一番,她松散王后为她卷好的发髻,绑了一个团子,这才打开阿依夏木送她的包袱。映入眼帘的是沉甸甸的袋子,打开一看满满都是金叶子,这大概就是她说的“缺什么就给什么”,行事风格很阿依夏木。
袋子下面压着的是阿祇的那些宝贝,玄令牌、龟壳、沮渠匕首和衣物,当然少不了吃食水囊,还有一个丝绸包裹的的硬物,打开竟是一枚金镶玉戒指,内侧刻着“伽蓝”,外圈环绕王室徽标,这是于阗长公主身份的象征。
阿祇失笑,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感动。
阿祇拉开帘子,看着前方不远处骑着白骆驼的高大身影,轻唤:“玄盛。”
高大的身影回过头,放慢了白骆驼的脚步与阿祇车马同行,“于阗一行,阿祇可还有疑惑?”
阿祇微微一笑容颜更盛,释然的绽放与斑驳光线交相辉映,直视一旁的男子,直言道:“王后曾说,于阗王本欲与吕光一决生死绝不投降,我以为玄玉阁会置身事外,亦或者……渔翁得利?”
李暠寻着目光看来,相隔咫尺,四目相对。
“利?我看到过人命在战乱中顷刻失去,精美的佛宇殿宇瞬间坍塌,战争所至,或许有得利的个人,却从没有真正得利的一方。至于玄玉阁,无关名利,只有值与不值。”
阿祇并不完全理解他的话,忽而李暠反问道:“于阗已无虞,女王的提议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阿祇为何不愿留下?”她略微迟疑,难道李暠也劝自己留下来作米虫?不等她回答,旁边的男人嘴角轻轻一动,自嘲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阿祇也随之一笑。
她明白他的好意,也感激他的尊重,熠熠的双瞳对上白骆驼上的李暠,随即又飘向远方的长河落日。“蓝毗尼宫十分华美,却不如这广袤天地的波澜壮阔,西域和中原的经书古籍、贤者大儒,三十六国风采华美,大漠关山古道奇景无数,我听说敦煌开凿了许多藏经洞,番邦佛法大师皆往之布道,我也很想去看看。”
这位大唐李氏王朝的先祖李暠,史上有名的读遍经史,气度优雅,沉静聪慧,宽厚谦和的宗室子弟,并不像传说中能在五胡乱华那段史学家都不愿多提及的至暗时期,走出来开创西凉大漠国度的雄才君主,他明明更可以效仿偏安江南的谢氏兄弟,隐居东山,谈笑静胡沙,却偏偏选了一条艰难之路。
阿祇想起一个俗气的问题,趁机又问:“玄盛,你的梦想是什么?”
这是第一次有人问他的梦想,而非是筹谋。
李暠不由对上女子清净的眼神,有好奇探究,也有聪慧执着,让人不由郑重回道:“不分族裔,大道为公,凡我所见皆有所养,凡我所闻世间大同。”
没想到,一代枭雄竟有乌托邦式的情怀,阿祇叹道:“人若还有**,世间有贫苦、歧视、不公和苦难,因为人的自私就不可能有人人平等、互相友爱的理想社会,就不可能有桃花源般的地方。”
李暠带着疑惑看着她,“桃花源?”
阿祇一愣,差点忘了桃花源是陶渊明笔下没有战乱,没有压迫,自给自足,人人自得其乐的世外之地,可惜这位东晋诗人如今尚为江陵一少年,游好六经。
她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扯谎,“我甚喜桃花,年幼时的家乡在楚地,那里春日桃花落英缤纷,人人安居乐业,没有战争饥荒,大抵像你刚才所说的大同世界。”
“人之恶不可避之,若能心有畏、许以利,也许不得已的以战止战,但如果阿祇的家乡如果是那般美好,我想再建一个非命非乐、尚贤尚同的桃花源也并非难事。”
阿祇一愣,诸子百家中消失于历史中的墨家思想,竟然体现在这个士族出身的李暠身上。
他所想的兼爱不过是手段,得利才是目的,以人性制约人性,许之以利达成兼爱,即便是到了现代,也是非常犀利的思想。
Love and Peace!
阿祇释怀一笑,“我很期待玄盛的桃花源。”
李暠亦淡淡一笑,“若有幸,玄盛愿有一日到阿祇的故乡去看看,那是何等怡然自乐的风光。”
阿祇背脊出汗,她大概有点放飞自我了,尴尬一笑,说:“玄盛志向高远。”其实她想说:远方有的人前行,有的人倒退,就像于阗两位君主走的路,梦想往往是无法企及的高度,明知徒劳,可是做了与不做,又是两种不同的心境。
李暠见她若有所思,大概听出她的敷衍,不再试探阿祇的身世。
“道之将行,命也;道之将废,命也。对玄盛而言,不计成败,遵从内心,便是知命。”
阿祇似乎看到了这个人的内心,至少有一角是纯粹的,诚恳致歉:“是我言语不周了,子曰五十才知天命,玄盛颇有几分少年老成。”
李暠眼神中闪烁着光芒,大笑道:“阿祇,共勉。”
大家新年快乐 (o^^o)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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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别离于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