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主将一声令下。
狯胡的精兵骑射不是大漠上的土匪强盗可比拟的,年轻的狯胡士兵都是从马背上长大的,尤其擅长骑射,他们一出手便是铺天盖地的压迫感。
“救命啊……”人群恐慌。
当流星般的飞箭落地时,众人才发觉,那些根本没有箭头,射到百姓脚边的竟都是一袋袋粮食,虽然不多,但是仍然引起百姓哄抢。
“这,这是胡麻?”老人激动地打开小袋子,惊喜的是,这些不仅仅是粮食,原来还是种子。星夜来到玄盛身侧,低声说道:“玄郎君,这次手笔不小。”
玄盛不遑多让,“多谢狯胡王出手。”
星夜笑得有些老奸巨猾,“好说。汉人有句话叫‘礼尚往来’,本王冒着这么大风险任玄阁主调兵,不知这迁徙的好处还能再多点吗?”
玄盛淡淡看了他一眼,狯胡王马上知趣地闭上了嘴。
他这人就是得了便宜卖乖,狯胡这次走出草原,不仅壮大了兵马声势,还攀上了玄玉阁的交情,得了玄玉阁在阿克苏的土地作为迁徙之地,作为交换条件,狯胡大军撤离和田城,留下来的兵马,除了配合鞭笞演戏的,就是给玄玉阁用来“做好事的”。正如现在,狯胡射手空箭头射出的“慷慨之举”立刻引发了骚乱,成功减缓百姓人潮的汹涌。
片刻哄抢后,四面八方的人群再次包围过来。
所幸,狯胡的神箭手们给仪仗人群争取了撤退时间,有贵族喊:“扔下手中祭品,都退到地宫入口。”一批人暂时退缩到青石陵寝入口,有的贵族往深山中逃去,可惜山中道路崎岖,不久就退回到王陵入口。
王陵之中草木皆兵,连诺伊也不见了踪影。
一支利箭燃着橙色火焰直射天空,是稷发出信号。
三十六骑随之而动,袖口中发出短箭射向周围树林,有绳子崩裂的声音,一根根木桩从山中滚落下来,堵拦在几个上山的路径,让更多聚集而来的百姓被堵在半路。这是缓兵之计,山上的贵族们被惊吓四散,百姓们明显被人教唆而来,场面失控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狯胡王的射手也不手软,弯弓搭箭。这次的箭矢,可都是带箭头的。
一个女声怒道:“这些人是诺伊派来的,杀了他们。”
星夜看了眼王后的凤辇方向,充耳不闻气急败坏的阿依夏木发号施令,鼻子里轻哼了一声,对士兵动了动手指。身后的骑兵将瞄准头抬高了一寸,第一波射出,扎在最前排暴民的脚下。
奔跑的民众脚下一滞,后面的人便踩踏上他们滚作一团。“哎呦……”哀嚎一片。
狯胡王大喊:“听见公主的话了?若再不停下脚步,下次飞来的箭就要插在你们的胸口上。”
带头的壮汉是克拉汗的人,他奉命激怒百姓,说狯胡人抢了粮食,怕下一步就要屠城了。民众慌乱,这才随他上山,孤注一战,“咱们人多,他们不敢……”
可惜话还没说完,壮汉胸口就中了一箭。
壮汉看着坐在白骆驼上弯弓之人,瞪大眼睛倒了下去。白衣兜帽落下露出一张俊美的容颜,男人如同一柄绝世宝剑般坐于白骆驼之上,沉稳而隐含锋利,身旁一字排开三十六骑,护着于阗王室,铿锵有力地齐齐亮出兵刃,霸气外露。
稷命令道:“此人乃杀人要犯,煽动闹事者杀无赦。”
白发的稷一把将“玄”字旗定入身后高处三尺,然后从胸口掏出通缉画像,从中抽出一张丢向众人,正是刚才被射杀之人。涌上来的人群中几个人后退想要逃遁。然而,李暠并不给他们逃跑的机会。他抬手之间,三十六骑弩箭射出,收割了带头闹事之人的性命。
星夜赞道:“玄玉阁的玄羽衣,名不虚传。”
于阗人虽然没听说过什么玄羽衣,但是大部分人都曾跟玄玉阁打过交道,这个商号与王族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财力雄厚口碑好,托阿依夏木公主的福,整个于阗都知道玄郎君是个神仙一般的人物。原以为采玉祭后他不会以身涉险,没想到传说中的玄郎君竟还是出现在和田城,压住了蠢蠢欲动的各方势力。
“今日是舍都罗国主大葬,逝者为大,请诸位退去,玄玉阁自会为百姓讨个公道。”
“我的女儿刚被抓去殉葬,我要去救她。”说话的是个妇人,显然还不知道采女已死的事实。
阿依夏木被层层保护,只觉得对这场混乱心生厌恶,所有的暴民都是诺伊安排的人,眼看大丧仪式被毁父王的灵魂无法得到安宁,耐心和同情心告罄,严厉地对涌上来的人群喊道:“人既然死了,孤给补偿就是……”
话没说完,阿依夏木就被阿祇拉入马车。
她这番解释没有缓解双方的矛盾,妇人听说女儿已死的消息,嚎啕大哭,“我的热拉图!”
更多人变得愤怒,“你的女儿没了,我是一家老小的粮食都没了!活不下去了。”
他们之所以聚集到青石王陵,原来昨夜有狯胡人打扮的士兵席卷了他们的村子,带走了他们的粮食,派来的官兵被狯胡蛮子打了,老百姓没了活路只好跟着人来讨说法。最初是谁带的头已经不说不清了,看到狯胡王情绪更加激愤起来。
这时,城东的方向有浓烟升起,那是和田城城门打开的信号。
星夜冷笑,“诺伊放了吕纂的人马入城。”
玄盛看向星夜,“你的大军呢?”
“撤了七七八八,大帐里留了几个挨鞭子的,演戏给诺伊听个响。”好一个声东击西,星夜冷笑着朝于阗百姓看过去,仿佛在看一群傻子,“你们这些愚民被人利用了还不自知,是有人穿了我们狯胡勇士的衣服,你们就乖乖给了粮,现在反而来这里闹,自己打自己人,真是好笑。”
玄郎君在和田城一言九鼎,他的话更让人信服:“狯胡大军昨日已撤离和田城,晚上抢粮食的定然不是他们。”
众人面面相觑,有几个精明的也发现了异状。百姓中有人终于醒悟,“咱们好像……上当了。”
数千人聚集的地方,窃窃私语,“抢粮食的说的是胡语吗?”
“好像不是……”
狯胡王星夜的任务完成,朝李暠行了草原礼告辞道:“玄郎君言而有信,狯胡人承了你的人情,也说到做到撤军和田城,日后玄玉阁若有需要,星夜随叫随到。”
李暠右手抚上胸口,行大漠礼,“承蒙狯胡王相助。”
诺伊放吕纂的征西军进了城,给狯胡王逃跑的时间不多,加上于阗百姓动乱,李暠协助阿依夏木安抚众人,王宫那边宋繇还未发出信号,看来营救人质的行动遇到了阻碍。狯胡王正要骑马离开,忽又拉紧缰绳,折返到不远处的凤辇之处。他敲了敲窗框,有人拉开帘子,露面的是阿依夏木。
阿依夏木早丢了面纱余怒未平,喝道:“孤是不会嫁给你的。”
阿依夏木不忘瞪了一眼他身后的喀龙,那罪大恶极之人,敢欺负她的大块头。星夜一派悠然模样,假装看不到阿依夏木能杀人的眼神,他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笑道:“公主何出此言,你登基为王还得感谢本王的顺水人情,来日方长若公主念本王的好,前来求嫁,就算做不了本王的颛渠阏氏,封你个于阗阏氏也可以商量。”
阿依夏木嘴角一抽,又要骂人。
狯胡王马鞭一挡,堵住了她的嘴,然后不耐地敲了敲车窗,引起王后和她身旁戴着幕笠的人的注意。狯胡王行礼道:“王后,这几日多有打扰了。”
王后高傲地挺直腰板,完全无视这个狂徒。
他又朝角落里的女人瞧去,“喂,小侍女。”
阿祇假装不认识这人,狯胡王一马鞭甩去就把幕笠卷飞,露出阿祇那张略带惊慌的小脸,中分的发髻与白衣相得益彰,整个人清透简秀。喀龙瞪大双眼,左看看、右看看,大哥一脸喜色笑容灿烂,他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起的秘密,自己抓回来的好像不是大哥的女人,不对,好像抓回来的也是大哥的女人。总之,大哥以前看不上女人,现在一下子看上了两个?
他看着两个“公主”,差点惊掉下巴,“你,你们……”
星夜一巴掌拍上他后脑勺让喀龙闭嘴,对阿祇长话短说:“走吗?”
阿祇转头看星夜正盯着自己,在王后和阿依夏木的注视下,坚定摇头说:“不走。”
吃瓜者众多,此情此景绝不是说话的好时机。星夜料想她会拒绝并不生气,于是又多说了句:“现在不走,一会儿就走不了了。”
阿祇目光如炬地看了眼星夜,“多谢狯胡王,我刚说的是——不走。”
是不想跟你走……懂?
周围乱糟糟的乱民令人生厌,狯胡王在于阗经历退兵、免战、拿好处,一切已是最好的安排,除了眼前这点遗憾,不过他很快就看开了,“等你想走了,去阿克苏找本王。”
阿祇未作回答只行了个礼,全当感谢他的真诚相约。
星夜嘴角微翘,前面的喀龙朝他吹了声口哨,敢**于阗王室,他大哥不鸣则已,一鸣惊人。阿依夏木和阿祇对喀龙的怨念如滔滔江水涌出,他们再不走怕是就走不成了。
星夜大笑着策马扬鞭,狯胡人的马蹄声,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