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旅店歇脚一晚之后,四人于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就出发了。
顾羡之看到明珠腰间的柳叶刀便问,“你还会使刀子?”
明珠道,“不会,只是拿来防身的,但要是真遇到危急情况说不定还真能使出一套刀法来。”
烈日炎炎的季节,走了大半天的四人到安州时浑身已被汗湿透又饥火烧肠,于是顾羡之提议先找到当地的驿站歇脚,大家吃饱再上路。
可四人饥肠辘辘地寻找了将近一个时辰,也没找到驿站。
经过一家牛肉面馆时明珠问,“就不能自己花钱吃吗?我腿都要断了,走不动了!”
林灿有些难为情地道,“也可以,大小姐你就带着小七弟弟先去吃,我和存礼再去找找。”
明珠十分不悦地道,“我请你们吃不就好了!我就没见过像你们这么抠门的朝廷命官!”
不等顾羡之和林灿说话,明珠已经把他们两人推进了面馆。
“老板,要四碗大碗的牛肉面!速速上!”,明珠中气十足地说。
很快四碗香喷喷的牛肉面就端了上来。
明珠边吃边对顾羡之和林灿道,“我知道你们品级不高,俸禄不多,但是至于吃点东西也这么抠抠搜搜的吗,省着这点钱就能发财了吗。”
顾羡之林灿两人对视了一眼,就又低下头去吃面了。
林灿道,“我们本是朝廷命官,吃住用朝廷的乃是情理之中的事,而大小姐身上剩下的钱已经不多,来日方长以后总是有些地方要花钱,如今能省就省一些吧。”
明珠道,“明日事明日再说,吃饱肚子才是最要紧的!”
这时明珠注意到林灿的脸色有些异样,因为天气闷热再加上赶了大半天的路。三人脸色均是燥红发热,只要林灿是一片苍白无血色。
其实早上出门时,明珠就已经发现他脸色异常,当时只是想着可能早起精神没恢复过来,便没有在意了。
“林汉洲,你没事吧。”,明珠问林灿。
林灿抹了抹额头的汗道,“我能有什么事。”
忽然明珠拉出他的左手放在桌面,伸出三根手指轻轻搭在他的手腕上,眼睛微闭,她心中一沉,“你的脉象虚弱无力,你可是生了什么大病了?”
林灿轻轻一笑,“什么啊,就是昨晚屋顶有几只夜猫一直在叫,搞的我没睡好。”
明珠又道,“不对,没睡好的脉象可没这么虚弱。”
明珠家是开药堂和医馆的,她虽然没有参与家里生意的管理,但是多年来在他父母和哥哥耳濡目染之下,也会一些基本的病理知识。
林灿把手缩了回去,指了指那空碗,“真没事,你看哪个生病的人这么能吃。”
明珠本还想说什么,忽然有一个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小女孩子,在一个商人打扮模样的桌前跪了下来。
那小女孩的年纪看上去和小七一般大,明珠再仔细一看,只见她的未穿鞋的双脚那脚底板已经磨出了血。
女孩开口道,“大人您需要奴婢吗?只要十两银子我就跟你走。”
那商人丝毫不觉得惊讶,只是有些不耐烦地拒绝了,“不需要,别打扰爷吃饭。”
被那商人拒绝后,那女孩又走向了隔壁桌问了一模一样的话。
面铺的老板见明珠四人一脸诧异,便过来解释,“这女孩子住在离这十里的大东村,前几天她娘生病死了,家里没钱下葬,就想着把自己卖了换钱,为了这十两她已经连续来好几天了,也是可怜。”
明珠还未从这短短几句话中反应过来,顾羡之已经把那女孩叫到了一旁,两人说起了话。
两人聊了一会儿之后,顾羡之从怀中拿出了一块玉佩递给了那女孩,之后那女孩跪地向他磕了几个头后就拿着玉佩离开了。
看到这一幕的林灿走了过去,“顾存礼你疯了吗,这玉佩是你进士及第那天你爹送你的,怎么就这样送出去了,你那爹一辈子能送你几次礼物啊。”
顾羡之道,“身外之物而已。”,又回到座位上继续吃面去了。
这时明珠问那面馆老板,“她的亲戚为何不帮她一下呢,还有这边的官府难道就放任这种恶性的买卖存在吗?”
那面馆老板看着明珠天真的面容笑了笑,他道,“她的亲戚自己都吃不饱,怎么有钱借给她呢?”
明珠又问,“可是我没听说今年北直隶有哪处地方欠丰收啊?”
这时那面馆老板讪笑着道,“得有田种出粮食才有资格说丰收歉收,你怎么就确定他们有田呢?”
明珠整个人都愣住了。“没有田......那他们是手工业从业者吗?”
那面馆老板又道,“大东村是贫困村,那边有超出一半以上的村民是没有自己的地的,他们想吃饭只能租别人的田来种,或者给那些地主豪绅种田来换取一些粮食。”
此时面馆又来了几个人,那面馆老板便又去招待了。
明珠问顾羡之,“不是从万历六年开始大明就开始推及全国的土地清丈吗?勋戚豪强以权谋私,大量鲸吞的土地已经被查出,当时还发了布告的,难道没有把田地还给百姓吗?怎么还有人没饭吃呢?”
顾羡之道,“张首辅在任期间推行的全国的土地的清丈,每年为国库增加了九百多万银子的进项的,也把一部分田地归还了原主......但你可知道,就算一个朝代处于'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的时期,也不存在所有百姓都'有饭吃,吃得饱。'这回事。”
这说法完全颠覆了明珠以往的认知,她从前以为一些贫困的家庭只是没什么选择,温饱还是能解决的,她自认为所处的时代是那么的岁月静好,繁荣昌盛,可实际上这种岁月静好,繁荣昌盛只存在这朝代的少数人身上。
明珠满心激奋,又问,“那这么多人没饭吃,朝廷就不管吗?难道张首辅去世之后,朝廷就不管这些百姓的死活了?”
林灿把连忙食指放在嘴边,对着明珠“嘘”了一声,“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明珠问,“你嘘什么!这里又没朝廷的人。”
这时林灿无奈一笑道,“被查出来的田地,你以为是怎么查出来的,最终还不是从底层百姓下剥削来的。”
“别说了!”,顾羡之打断了林灿的话。
之后四人吃完牛肉面后,在路边休息了半个时辰就又继续赶路了。
顾羡之牵着驴子走在前方,林灿和小七则各自分别走在车厢的左右两侧。
“你大哥带有多少人马出门?”,林灿问明珠。
明珠道,“亲信的话带了两个,百草堂其他伙计八个。”
林灿道,“带了十一个人,看样子是要出远门。”
明珠想了想问,“我大哥通常出门是带五到六个人,既然朝廷派了人来抓捕我,那也会去抓我大哥,那些伙计会不会因为惧怕朝廷的威严,而把我大哥供出来,他会不会已经在被压回京的路上了。”
林灿道,“那不会,百草堂之案现在朝廷密而不发,无一人知道事情原委,谁知道供人出来之后会不会连累到自己呢?我猜除了你说的那两位亲信,其他人更多的是已经离开你大哥另谋出路了。
这时顾羡之转身问明珠,“你说的那两个亲信是你的亲戚吗,还是你大哥在生意上的得力助手?”
明珠道,“英哥是我大哥的助手,他十二岁就来到了百草堂做学徒,如今已经是百草堂的三掌柜了,李大哥是我表哥的助手,同样在百草堂很多年了。”
顾羡之有些诧异,“你还有一个表哥,怎么之前没听你说。”
“他是我远房姨妈的儿子,”,明珠有些内疚地道,“都不知道有没连累到表哥,我表哥身体还有些不好......”
林灿又道,“好啦,你家中之事我已经让我爹去打听,还有你哥的消息,到时候我们再想办法。”
四人一驴不知不觉又走到了夕阳西下的时分,路过一拱桥时,骄艳的残阳四处洒落,倒是让人心旷神怡。
这时林灿用手搓了搓了顾羡之的背,“存礼啊,你们这些读书人不是最喜欢吟诗作对吗?喝个酒要吟一下,看到月亮也要吟一下,你看到这落霞满天不想吟点什么吗?”
顾羡之白了他一眼,“无聊!”,接着又继续牵着驴子往前走了。
明珠这时问林灿,“我只知道巡按是代替皇上监督地方官的,巡抚是监督军事的,还从未听说过专门巡视天下刑案的官职。你们俩是从何时开始巡的,又巡了多少处地方了?”
林灿迟疑了一会儿道,“我们也今年才开始接手这档子事的。”
“既然是替代皇上巡天下案件,那你们破案应该很厉害吧,”,明珠一脸好奇地问。
林灿这会儿正拿着一水壶喝水,听到明珠的话后竟然一口水喷了出来,接着就是剧烈的咳嗽。
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林灿立刻换了个话题,“按照方才那村民所指,再往前面走两里就是驿站了。”
前方就是驿站,四人加快了步伐往前走,在车厢内一坐就是大半天,腰酸背痛的,明珠这会儿索性直接骑在了驴身上。
“你们先过去吧,我想多欣赏一会儿这边的风景,我慢慢走。”,林灿对明珠说。
到了驿站后,小七跟着驿卒去喂驴了,顾羡之则拿着几人的行礼在大厅等林灿。
两人等了好一会儿都不见林灿,明珠道,“他不会自己先去吃好吃的去了吧,我出去找一下他。”
明珠从大厅走到屋外后,看到林灿正手扶着驿站大门前的那个大树,只见他半低着腰,一直望着地下。
明珠慢慢走了过去,“你在那干嘛,还不进来。”
此时天色已慢慢转黑,明珠见林灿不回答又加快了步子走过去,走到他身前时,明珠才发现林灿神情痛苦,脸色发白,额头上均是豆大的汗点。
明珠还未问出那句,你怎么了,他忽然一口血吐了出来,随即整个人跌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