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亭月绣春刀出鞘,以一敌三,牢牢守着关键位置,对方想跑可以,想带走一个人,门都没有。
若说她能轻松以一敌三,那是夸张了,但她轻功一流,武功路数不同寻常,目的是阻拦而不是擒拿的前提下就显得游刃有余。
没过太久,楚亭月这里的援军到了。
援军有点出乎意料——高矢寒和他的锦衣卫。
两个缇骑挥刀加入战团,高百户袖手旁观。
带头的那个蒙面匪徒喊了几声,用的果然是当地山民的语言——反正他们听不懂。
他喊完,三人分别突围,因为高百户懒得动手,也没让下属纠缠,两人顺利跑了出去,只有被楚亭月缠住的那人无法脱困。
少了两个人,楚亭月的武艺比之对方是碾压级别的,不用缇骑们帮忙,没一会就把人压制住,一声冷笑道:“假冒山民?之前汉话不是说的很溜么?”
说话间手腕一挑,将对方的蒙面巾挑开。
蒙面巾下是一张称得上年轻的陌生面孔,她刀压在那人肩上,喊了声:“拿绳索来!”
她等来的不是缇骑来捆人,而是突如其来的一鞭子。
高矢寒的鞭子狠狠抽在她的手臂上。
手臂一阵麻,绣春刀径直落到地下。
严格说,她并不是完全躲不开这一鞭子,只不过她注意到这是高矢寒出手,怎么都没想到出手的目标会是她自己。
惊诧之下慢了一点,也因为惊诧,那盗匪低声说了句“多谢”,朝着外面跑出去的时候,她也没来得及阻拦。
此人刚被高百户所救,对他自然不会有任何防备,就在他迈出房门的那一瞬间,只感到刀风逼近……
血溅三尺,身首异处。
这个变故让楚亭月都惊呆了,就看到高矢寒带来的两个缇骑连对看一眼都不用,两人立刻分工,一个收拾尸体,一个去解开套着杨小英的麻袋。
“百户……这是?”
高矢寒依然提着长鞭,淡淡道:“没你的事了,退下吧。”
“此人……”她想说,最起码给句解释吧,对上对方的眼睛瞬间意识到此人没有向他做解释的必要性。
果然,高矢寒招牌的嗤笑了一下,目光缓缓扫过她:“刑捕司领的是军职,应该知道军中的规矩是什么。小姑娘,想听本官的解释,等你官阶在本官之上再说。滚吧——”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几乎从牙齿缝里挤出了几个字:“遵命,百户大人。”
各方增援抵达之后,这场突如其来的洗劫终于结束了,盗匪丢下四具尸体,其他的消失在夜色山林之中。
道士们没有追赶,迎仙大典举办了那么多年,这是第一次发生如此惨剧。
别说迎仙大典,在遂昌人眼中,迎仙岛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收拾残局,安抚信众的工作进行了整整一夜,迎仙大典第四日的晨曦出现在东面地平线上的时候,五仙教的首领们终于能坐下来喘一口气,以及找找原因。
当夜看上去凄惨万分,最终伤亡损失统计上来却并没有那么严重。
贵宾楼中的“贵宾”们无一人死亡,有几个受伤的贵妇也都是在奔跑中撞伤、摔伤。随行的侍女有死伤,总数也在各位,至于财产损失一时半会还没出来。
众人听了后松了一口气,没死贵宾就好,至于财产损失——迎仙岛有的是钱,加倍赔偿便是。
死伤严重的反而是在外露营地那些人,也不知道是真的有一些盗匪来这里捡漏,或者根本就是信徒中有人浑水摸鱼,很多人丢失财产,更多的人在混乱中被推揉踩踏。
他们最终没有出现更大的惨祸取决于秦淮帮的插手,他们第一时间点亮了码头上的油灯,画出安全区。此后又组织健壮青年维持纪律、救助伤员。
此时,曙光初现,已经有不少人——包括一些住在另一处贵宾楼中,并未受到盗匪影响的人——站在码头上翘首以待,等着第一批船到岸让他们逃离此处。
前两天才因为“十年来最精彩的仙童祭”而声望暴增的五仙教又迎来了十年来最大的危机。
玄昊等人沉着一张脸围坐在三清大殿的时候,楚亭月在青螭上自己的舱房中上药裹伤。
高矢寒那一鞭子极狠,她又毫无准备,被打得结结实实,回到船上一看,手腕处擦掉了一层皮,血已经把袖口布料沁透,硬邦邦的散发着浓浓的血腥气,手臂、肩膀都有瘀伤,当下是红肿,一天后就会变成黑青色。
伤其实很轻,疼痛程度在她这样自幼习武,能从京营出来的人来说也根本不是个事。
可是坐在那里给自己上药,上着上着眼睛渐渐迷了。
控制不住的泪水,伴随着强烈的委屈感。
从她坚持要走刑狱官道路起,无数人和她说过这条道路何等艰难,哪怕不说她的女子之身,官员之路本身就荆棘密布。
她自以为做好了准备,吃得起苦,受的住累,却在今天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做“无可奈何”。
探索真相的愿望,一往无前的勇气,都敌不过高矢寒那一句“官大一级”。
她知道那一刻只要截住那具尸体就能顺藤摸瓜揭开一桩大案,却还是只能回答一句“遵命,百户大人。”
她也终于意识到,在过去的几年中,她其实从没真正吃过官场的苦,没受过官场上的委屈。
她是刑捕司领司的唯一弟子,不管她心里怎么想的,她还是众人眼中“王公公的干孙女”,她平日结交的都是勋贵子弟,见到的都是朝廷要员……
她也理解了为何前往杭州前所有人都在阻拦,因为只有在京城,她才能继续留在这一片保护网中,不受委屈的做她理想的刑狱官。
涂上药膏,在手腕上缠上纱布,她抬手抹了下眼泪,又无比庆幸自己离开京城的决定。
“巡司……巡司……”
轻轻的喊门声,是王实的声音。
“您看看,是不是……这个人?”
画轴打开,上面是一个素写人像,正是几个时辰前假冒山民偷袭女众住处,在高百户刀下身首异处的倒霉鬼。
“你在现场?”
王实呵呵笑了几声。
当时他的确在现场,赶到的时候高矢寒和他的下属已经控制住了局面,他就在外头不当眼处看热闹——啊,应该是随时准备接应。
高百户挥刀斩首之时,也是巧,那个倒霉鬼的脑袋正好滚到他旁边,死不瞑目的和他对了个正脸。
高矢寒“教育”楚亭月那点时间足够他把那张脸看个清楚,于是他那过目不忘,画影图形的本事终于派上用处了。
“好,做的好——你先收起来,后续我们慢慢查。”
“遵命。不过……属下认识这个人。”
“他是谁?”
“也不能说认识,是见过,见过这个人。那次王千户请客,小的在外头候着,这哥们t也在不当眼处猫着,是跟着王千户来的。”
楚亭月想到之前从杨和那里得到的消息——王山自知仇人众多,出入都带着几个武艺高强的锦衣卫,便衣保护。
她回想了一下,此人在三人组里不是管事的,但是武艺最好。
“不知道此人是卫所的,还是锦衣卫的。”
“回巡司,此人是锦衣卫的”王实又呵呵一笑:“属下看到过他的腰牌。”
她带出来的两个小旗,陈行精明能干,王实则和他的名字大不相同,是个很会动点小聪明的人,特别擅长打探消息,加上一手画影图形的本事,京营曾考虑过把他往密探方向培养。
王实发现一点端倪就疯狂打退堂鼓,他才不想干这种又危险又很难出人头地的活,正好遇到楚亭月点人,麻溜就跟上了。
“这人是京畿一代口音。”
那就是从京城直接跟出来的,而不是地方上的外围锦衣卫。
“夏梦是死在锦衣卫那边的,是不是?”
王实愣了一下:“对啊,一出事,高百户的手下就把人带走了,一天后说死了。我听陈行说,这情形和之前在临安罗汉塔那边遇到的一模一样,是白莲教的秘密毒药?”
“验尸是锦衣卫自己做的?”
“对啊,人到了锦衣卫手里……就在遂昌这些人,谁也没本事让他们吐出来啊。”
楚亭月忽然想到一个可能——王山假死,真的是“被动”的么?
王山分散在处州各地的代理人手中的财产被快速转移,拿的都是他的印信和亲笔信。
这固然可以说是歹人挟持了王山,逼迫他合作的结果。但是反过来想,压根没有挟持,这就是王千户自己的行为,是不是更合理。
她又产生了一个更危险的想法——高矢寒真的是追着那所谓董明使才出现在遂昌的么?
如果是真的,为什么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看不出他有明确的追踪目标,相反的,他过多的关注了刘娘子案,又把大量精力放在折腾五仙教的事情上。
她一直对此有强烈的违和感,当下总算意识到问题——这不是北镇抚司做事的风格。
北镇抚司面对“任务”的时候目标单一,手段决绝,他们不是地方官府,不是按察司,百姓死活、官员贪污不在他们关心之中。
真遇到了官员贪腐,他们也只会暗暗记录,等用得上那一天再拿出来致人于死地。
这么一想,高矢寒在这里管的闲事就太多了一点。
但是,如果把他的任务换一换,比如——给王千户解套,他所有的行动就显得顺理成章了。
在此之前这样的想法也曾冒出来几次,都被她卡断了,毕竟王山只是王公公八竿子才能打到的远房侄子,他不值得北镇抚司出动一个百户来帮他收拾烂摊子。
毕竟,她这段时间也仔细了解了一下杨岳氏案的经过,第一阶段结束的时候,都没人知道王山和王振之间的关系。
大理寺、刑部扯皮扯到锦衣卫,马顺觉得丢脸,还把王山抓到京城打了一顿。
打了一顿之后才打出了——王公公的侄子这重关系。
就那么疏远的关系,马顺何必费那么大力气……
她一拍桌子。
王实被吓了一跳,喊了声:“巡司——”
楚亭月摆摆手,她猛然想明白了其中关键。
杨岳氏案最终的腥风血雨和王振的直接关系并不大,最主要还是文官们之间的相互倾轧,和马顺借题发挥的讨好上司。
然而,经此一遭,王山就再也不是“八竿子才能打着”了。别管王公公自己怎么想的,旁人看来那就是能搅乱大理寺、刑部的货,王公公能为他一怒乱朝纲那种。
所以,他身上若是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就再也不是“一个普通锦衣卫胡闹”能遮掩过去的了。
过去几年,王山顶着个锦衣卫副千户的名头,其实从没给锦衣卫服务过,明升暗降的放到浙西,马顺大概也是怕他再闹出个破事来给自己添堵。
谁也没想到,王千户在处州府过着呼风唤雨、金银满船的好日子。
他和玄清等人勾结,控制地方,贿赂官府,走私、开矿、偷黄金。
他赚的盆满钵满,马顺和王振那边少不了好处,原本大家都挺开心,没想到随着兰仙姑的出现,大家定神一看——妈呀,五仙教的皮底下藏着白莲教的魂。
别的好商量,牵扯到造反,那是族灭的大罪,王公公再权势滔天都遮不住的。
于是,这条利益链上的人都害怕了,马顺派了个得力下属过来帮他解套……
想到这里,楚亭月深深吸一口气,没有解开谜团的释然,反而是更深的无力。
刚刚平息下去的委屈一瞬间又升腾起来。
聊起来,聊起来……想听大家的想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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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第 9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