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一人捕快跑进来:“经历大人,没有抓到县丞!”
“怎么回事?”这个答案大出路英的意料,他的声音里也带了一点不稳。
早上,刑捕司、按察司人员集合,加上他从卫所调来了数十士兵,从人数上足够压制县城,这才开始动手。
在找到密道和证据之前,他们还不想和本地官差彻底翻脸,只把他们挡在外面,自有兵士和捕快们看着,密道一现,路英下令抓人,照理说应该手到擒来。
“属下一直是看着的,那县丞不知道说了什么,县衙所有人忽然一哄而散,四散奔逃,我们顾不过来。”
“我不是说过,首拿县丞?”
“那人逃跑途中,随便一喊,就有几家人家给开了门,我等……盯不住。”
“慢着,不是调来了官军么?”
捕快一脸无奈:“他们就看着,什么也不干。人从他们身边跑过去,都不拦一下。小的抱怨了一句,那队长说‘上面命令让他们听经历您差遣,要做什么,得您亲自发话’。”
路英这样有耐性的人都爆了一句粗。
“正如徐郎中所说,处州卫所也不可靠了。”
“哪一次白莲教起事不都有地方军士加入,整个卫所一起谋逆的也不少。”
“幸亏你我都早有准备。”
路英对捕快道:“下令,关闭城门,全程搜捕县丞,张出榜文——本县县丞意图谋逆,要求县衙所有属员、仆役在今日之内到县衙听候审查。逾期不至,以同犯论处。”
没多久,捕快回报——他们眼睁睁看着县丞逃出了城。
当时,通报的衙役快马加鞭,在北门那里远远看到了县丞数人,他们高呼:“拦住——按察司路经历令,封锁城门。”
他可以断定守城门兵士是听到的,对方却看都不朝他这里看一眼,直接把人放了出去,然后好像如梦初醒,一群人用最快的速度拉过铁马,开始半闭城门。
更过分的是,城门兵的队长还缠着他要明令,问东问西——总之,不让他们追击。
“他们几个是骑马外出,我们追不上了。”
路英面色凝重:“让两边的弟兄们立刻警戒,先把县衙这几个地道堵死。以及……做好民变准备。”
迎仙岛上,热热闹闹的大典依然如故,岛上最大的矛盾是想投宿而不得的香客与知客道人的争执。
傍晚,新的仙童将乘坐船只,从涂村抵达迎仙岛。
当他们迈上迎仙岛的那一刻,他们就落定了仙童的身份。
五仙教仙童三年一出,历代仙童之间却不存在相互替代的关系。只不过民众相信,刚刚被仙人选中的少年分外有灵性,他们的预言、祝福、诅咒都更有效果。
比如玄澄,很多见识过他当选那一年情境的人都说,他在下船登岛的时候,水平如镜,身上带着盈盈之光,一个被大夫断言“活不过两个月”的信徒扑倒在他身前。
少年不惊不慌,垂目而望,那眼神宛若庙宇之中的神像,看似无悲无喜,却又充满怜爱。他附身在对方身上轻轻抚过,说了一句“你对仙人的诚信,仙人知道了。”
结果当然是病人神奇痊愈,惊诧医生,感动遂昌。
至于当天那么多人,为什么只有他受到恩宠,大家一八卦——对方在重病后居然把全部家产都献给五仙教,一分一豪都没给自己的儿孙留。
更让百姓们赞叹的是,几天后,玄澄说他得到仙人梦谕——心诚即刻,不可使自己和家人生计断绝。五仙教把一半田产又还给了他们。
玄澄在成为仙童的第一年类似这样的神迹还有好几桩,第二年之后渐渐平淡下来,五仙教对外的说法是“他侍奉的是吕祖,吕祖赐他宝剑,主斩妖除魔。”
换句话说,求健康,求生儿子,求财富都别来找了,哪家闹狐仙,哪里恶鬼作祟可以来求。
即便功能不那么接地气了,玄澄依然是除了玄清之外,受信徒欢迎度最高的一个。
申时,平常时候,迎仙岛开始封岛,船只准出不准进,到申时半,码头清空。
这一天清码头提前了半个时辰,就连钦差大船和青螭都停到了稍远处,相对应,岸上人山人海。
以玄清真人为首,五仙观高级别的道士、道姑,有头有脸的信徒,处州府官员、当地乡贤,数十人有序排列,迎接仙童。
申时半,船队按时出现在了众人视野中。
披红挂彩,道乐悠悠。
任谁都想不到他们在半路上遇到了大变故,最重要的仙童被人劫走了。
玄清真人微微抬手,准备按照惯例说一段话,宣布仪式开始。
手刚刚抬起,就听一阵喧哗一声,几个人冲到他面前,高喊道:“真人,仙迹何在?”
玄清脸色微沉,不豫之色一闪而过。
立刻有道士呵斥说大典在即,你们如此无礼,是想冲撞仙童,捣乱盛典么?
另一人排众而出,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真人、师兄,这些都是十来年的老施主。他们这些日子常问我们一件事——为何这些年来仙童越来越无用了?施主们有了疑惑,当然要问,贫道才疏学浅,解答不了,他们便来问真人,有何不可?”
出头的几个人连声应和,对,就是这个道理,连着三届仙童都没什么神迹,特别是上一届,当年大旱,仙童连求雨都求不来。
一瞬间,玄清真人都维持不住平和的样子。
出来搞事的这个人是迎仙岛的第三号人物,最要命的是——在此之前,玄清并未发现对方是“反对派”一员。
“每一个仙童被授予的灵通不同,等到了用得到他本事的时候,施主自会看到灵通。”
“真人此言差亦……”
玄清真人眼睛微微一咪——来了,果然是她。
兰仙姑在一干女众拱卫下,一身织彩道袍——布料中织入金银线,花纹饰以翠鸟羽,阳光下流光溢彩,仙气逼人。
“船马上靠岸,这等时候,仙姑质疑之前的仙童……是想图个什么?”
“之前的仙童不灵验,无神迹,那么,这一次要登岸的就是真正的仙童么?”
整个码头上“哗”的一声。
“仙童还有真假?”
“当年的仙童,那都是自有所感,自有神迹,从乡野成名而传到迎仙岛,再经过占卜,才能并定为仙童——玄澄真人便是如此,涂村的人应该还记得真人少时的情景?”
她身边自有几个涂村的,为首的是秦淮帮曾经的合作者——宋乡绅。
他表示自己这些人都是看着玄澄真人长大的,他出身寒微,但是比谁都聪明,过目不忘,过耳强听。更有一天晚上,五色光芒笼罩他那个小茅屋,第二天他就说自己得了吕祖钦点,当了仙童,村民当然不信,他立刻说了几件事,包括生死大事,件件应验。
“我等看了他的神奇,知道涂村时隔多年又有了仙缘,这才派人禀报迎仙岛。”
“我五仙教有史以来,名扬一时,千古流芳的仙童无一不是这样出现的。可现在呢,是不是仙童,那就是玄清真人一句话——而且,只有他认了才有用。哪怕神迹展现,乡野传颂,当地信徒已经自发膜拜,得不到真人认可,连仙童观的门都摸不进去。甚至——被人以‘造假渎神’污蔑而死。”她目光一扫众人:“诸位,我说的对不对?”
“对,仙姑说的对!”
玄澄几次被人拿来当案例,他自己却神色平静,站在玄清真人身边,不发一言。
宋乡绅道:“真人,我们也不是质疑你。我涂村乃是仙童诞生之地,也是出仙童最多的地方。仙童降世最初就是为了保护我涂村乡里,我等不能不重视。这几个月,我等拿着这十年来的仙童名单仔仔细细研究了一下——这些仙童有没有保佑我涂村百姓不好说,他们自己的家里倒是一个个鸡犬升天啊?”
有两个围在兰仙姑身边的妇人大声说这话不对,人家也不是鸡犬升天,毕竟人家本来就厉害。打从仙童全靠玄清真人“得仙人指示”之后,就没有那个穷人家的孩子当上过仙童。
“真人,我们听说这一次的仙童,一个是郝员外家的孙子,他家儿子刚考上进士,孙子就变成了仙童?”
玄清真人沉着脸不说话,迎仙岛观主皱眉道:“这次乃是韩湘子点仙童,若非出自书香门第,身上有文曲灵气,哪配当他的仙童?”
“那另外一个仙童呢?他是畲寨大祭司的孙子,山野之民,难道也是文曲灵气?”
此话一出,岸上哗然之声更响。
有人喊“不是有某某村的某少年么,都说他能起死回生,不是进了仙童观?”
“谁说进了仙童观就是仙童了?每一次都有许多人说自己得了仙人指点,谁真谁假,需得在仙童观的几个月来分辨——可惜啊,他们不知道这些事早有注定,有些人再厉害也不过是陪衬……更别说,每一次都有连大典都没等到就横死的。”
观主大怒,说这些都是谎言惑众,受神罚的罢了。
此类质疑,之前也出现过,只不过玄清真人地位高绝,“神灭令”高悬头顶,大伙也就是私下说说,说的不好保不定就被邻居当渎神者孤立了。
这一次发难的是兰仙姑和迎仙岛的话事人之一,再看他们身边好几个叫得上号的乡绅乡贤,大家的胆子也大了,叽叽喳喳的声音越来越响。
楚亭月和秋江也在看热闹,他们站在“主宾”的最外面,兰仙姑一发难,几个人又往外退了一点。
楚亭月轻笑一声:“秋公子,我看贵帮和此地风水不和啊。这新的合作伙伴……搞不好还没开始合作就要垮啊。公子在兰仙姑这里可有投注?”
“仙姑?她志不在俗务。”
楚亭月眼睛一转,觉得这句话里藏了太多内涵。
“玄清真人若是那么容易被推翻,他在这个位置上就做不到现在。”
当嘈杂之声越来越大的时候,玄清真人双臂抬起,一边道人高喊:“安静,真人有话说。”
一时间,万籁俱静。
“本次仙童祭,候选之人共有五位——没错,其中两人乃是出自我的占卜,便是仙姑所说。不过,谁才是真正的仙人器重之人,只有仙童观方知。各位施主与其在此嘈杂,不如耐心等待?若是因为诸君吵闹耽误了吉时……”
声音到此终结,他并没有声色俱厉,甚至连说话的语气都没有变化,众人听了,没来由就产生了一股子信赖。
涂村的船队也终于抵达了码头。
五仙教各种神怪故事到底在遂昌深入人心,当音乐响起,仪式将开,众人也渐渐安静下来。
兰仙姑那一边还有人在说“你们且看,等下前两个出来的都是有钱有势人家的主,又和上一次一样,连阵风都不起。”
兰仙姑一抬手:“且待仙人抉择。”
“听仙姑的,安静安静。”
“现在有仙姑在,有些人不能蒙骗仙人了,报应总是会来的。”
玄清真人神色平静,一甩浮尘,岸上乐声响起,司礼的道人整理好情绪,按照操练过上百次的步骤高声喊道:“仙童到,众人肃静,请仙人选看——”
彩船靠岸,仙童观道人鱼贯而出。
一声锣响,一个少年人从舱中走出。
少年中等身材,略瘦削,容貌平常,然神色从容。
面对乌泱泱一片的人群,面对一群比自己年长的道人的躬身相候,他目不斜视,步履稳定,宛若生来就该接受万民叩拜。
兰仙姑那里,那个率先发难的迎仙岛第三号人物变了脸色。
这个悠然而行的少年正是他们之前说的“有起死回生”之能的少年。
大家真的不想说点什么么……嘤嘤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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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第 8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