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刑事录 第150章 第 150 章

翌日，金华城运输一批物资到县里。

负责人是金华府知事唐镇。

唐镇骑着马，带着一干衙役民夫，十余辆大车。

天气炎热，火辣辣的太阳炙烤大地，衙役班头擦一把汗：“今年这夏天肯定难熬。唐知事，这送的是什么东西啊，这会儿日头也太毒了，不如找个阴凉地方歇歇，过了最热的这个时辰再走。”

唐镇笑笑：“命令紧急，这段时间路上不太平，前面长亭有茶摊，我请弟兄们喝杯凉茶，大家加把力，早点到驿站歇息才是。”

班头想到这段时间接二连三的抢劫案，连他们知府大老爷都当了次人质。再想想城外客栈的灭门之祸，顿时觉得知事说的有道理，客栈野外都不安全，趁着天亮到官府的驿站才对。

“弟兄们，走起来走起来，天黑前赶到驿站，谁再偷懒，遇到盗匪老子拿你档刀。加把力，前面长亭，知事老爷请大家喝凉茶。”

长亭转眼就到。

这是金华城外官道上特别热闹的一处长亭，不但有茶摊，还有点心摊，做点馄饨汤圆之类的，让南来北往行脚客垫下肚子。因着这份热闹，周围村里的人时常提着新鲜蔬果来卖，宛然一个小集市。

这是唐镇记忆中的情况，这一天显然和他的记忆有了偏差。

长亭内外格外清净。

没了摊贩菜农，没了歇脚打尖的客商。

原本供食客坐的长凳上倒是坐满了人。

一群身穿捕快制服的汉子。

和一个身穿锦衣卫总旗衣服的年轻女子。

唐镇心中一个咯噔：“不休息了，快点走，直奔驿站。”

他们想走，有人却不打算让他们过去。

王实手持长刀带着两个捕快当路一站，叉腿撑腰，大写的一个“站住！”

“楚巡司，这是何意？”

“刑捕司收到消息，唐知事押运的东西中混有赃物。所有人离开车子，站到那边去，刑捕司要开箱检查。”

唐镇大怒：“谁敢！”

回他的是王实等人的呵呵嗤笑。

他稍微压了一下火气，拱拱手：“楚巡司，不是卑职要抹了刑捕司的面子，各有职责。卑职吃的是金华府的饭。这几车东西从库房出来，有印章、有文书、有封条，怎么可能混入什么赃物。文书在这里，巡司可以看过。”

他递出文书，王实依旧是一手叉腰，一手提刀，压根不接。

“巡司说我金华府运送赃物，道理何在？”

楚亭月喊了一声，两个人提溜起一人往前一推。

此人原本在角落里，又低着头，唐镇并未注意，当下一看心中又是一紧。

那人身上脸上都是伤，衣服被血浸染了一半，不知道是之前的打斗太激烈还是经受了残酷的刑求。

“这人是参与了枕水园劫持案的，他做的供诉。”

唐镇上前两步，忽然冷笑一声：“刑捕司做事也该有个规矩。既然有证据，那就拿到金华府，上报知府大人，在府衙官员见证下，该开仓开仓，该搜查搜查。哪有这种挡道剪径的道理？”

唐镇这个指责是正确的。

锦衣卫，刑捕司的确有跨省办案的特权，但要搜查官府正式加了封条的东西，必须有地方官府的人员在场。

楚亭月提溜了一下腰牌：“事急从权。不过唐知事说的也有道理。王实，车队回转，回金华城，叫上相关官员，在府衙当场开箱检查。”

“遵命！”

“慢着！”

“唐知事又有什么不满意的？”

“卑职是受了府台大人命令的，这一来一往，耽误了时间，谁来负责？”

楚亭月一笑：“当然是，下官来负责。情报有误，耽误了时间，该担什么责任，本官都愿意承担。王实，开箱！”

“反正都是承担责任，就别浪费时间了，在这里把箱开了，大不了，本官承担两份责任便是了。”

“唐知事，本官已经很有耐心了。还不让开？”

众捕快一声喝，腰刀出鞘。

金华府押运的都是普通衙役，带的是棍子，一行人里只有两个班头佩刀，见到对方这个架势，两个班头的腿都打颤，衙役们相互看看，一点点往边上退。

正当此时，管道上马蹄声响。

又有一群人出现在长亭。

为首之人同样衙役打扮，骑马佩刀，带着的十余人穿着县衙捕快衣服，人人佩刀，行到面前，和刑捕司众人一样，刀已出鞘，形成作战的阵势。

为首之人喝到：“唐知事，某奉县令之命前来接应。知县老爷说了，金华最近多盗匪，真没想到，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有人假冒官差。”

如果是刚开始，楚亭月还认为对方的确是缙云县派出来接应的人，这句话一出，她就知道没那么简单。

面对刑捕司搜查暴力抗命，这群人想糊弄过去只有一条路——让他们再也无法自证。

只要人死光了，那就是路遇盗匪，壮烈殉职。

壮烈不壮烈还得看唐知事等人打算编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去应对浙江司。

“好大的胆子！”

话不投机，双方立刻开战。

打了没一会，就听唐镇一声“冲——”

缙云县的人数众多，各个勇猛，结的阵势有模有样，一下子缠住了刑捕司众人。

唐镇那一跑，刑捕司自有人想去追赶，无奈对方竟完全不介意同伴“临阵脱逃”，将他们缠得更紧。

一直打了一刻钟往上，缙云那头领喊了一声“撤——”

令行禁止，捕快们保持阵势，很快脱离战斗，相互交替掩护着朝来路奔去。

王实大怒，吼了一声：“弟兄们，追——”

“慢着。”

楚亭月刚刚完全没有下场，抄着手望着远方，缓缓道：“王小旗，可曾想到一个县上的捕快能摆出军阵？”

“啊——”王实淬了一口：“难怪那么难缠。”

楚亭月心中想的是“难怪有军中花信，还会军中信语”。

不管王实等人一脸怒气，楚亭月慢吞吞喝了一杯茶，这才起身：“追——”

一追就是十余里。

官道两边村落渐稀，树林连绵，山丘横亘。

“巡司，他们进了林子。”

一队车马，跟踪起来一点难度都没有 。

“怪了，放着官道不走，干嘛进林子？县里那群人，好像也进来了。金华府这群人别的本事没有，跑路的速度倒是飞快。”

入林两里，一片面积不大的林空展现出来。

跟着一起出现的是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衙役、箱子。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王实上前一探：“活着！”

再一看，不远处还有几匹马，有辆车上的箱子都安然无恙。

“这……这是干什么？弄晕了人不抢东西？”

“他们已经拿走了真正要的东西，至于这些……”楚亭月随手挑开一个箱子盖往里面一看：“不值钱，一看就是官府的用具，收赃的都不敢碰。”

“巡司，那个唐知事不在。还少了两个人。”

楚亭月冷笑：“留下几个人，收拢东西，看着他们。别真被人杀了，到时候赖我们巡捕司身上。其余人，继续追。”

她基本上猜到了唐镇这出戏的脚本。

不管有没有刑捕司的阻挠，缙云县的那群人都是会出现的。无非出现的时候的身份是“援军”还是“假冒官府的劫匪”，目的就是让金华府的人进入他们设置好埋伏的这片树林。

回想一下，刚刚“援军”和他们打的如火如荼，唐镇在做什么？

他谁的忙也不帮，甚至没有和急吼吼跑来的“援军”搭话，而是专心致志等时机冲关。

将来若是被查问，唐知事大可说“不认识缙云县的人，他们打起来了，我要保护物资，当然得跑”。

树林之中的一条小道上，一群人快步行走着。

密林，山路，陌生人进来之后东南西北都分不清，这群人却如履平地，其中自有异常熟悉这片山林的人。

他们中好些人扛着分量不轻的箱子，走在山路上都不耽误说说笑笑，步子稳当，可见都是练家子。

在这么一群壮硕汉子中，身材微瘦，白面长须的书生唐镇却一点没有拖后腿，健步如飞，遇到障碍一跃即过，若是他的同僚在这里，必被唐知事矫健的身手吓一跳。

“今天这事可真是顺利，弟兄们都能发笔大财。听说这里面有价值连城的东西，真想看一眼。”

为首的人立马喝到：“谁敢乱动，那只手不规矩，砍哪只手。”

说话人瑟缩一下：“大哥，我们就是说说。我们懂规矩，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唐镇淡淡道：“现存的‘至宝’是两幅画，太烫手，谁拿在手里，也得晾个三年五载才能脱手。”

相比较为首之人的斥骂，倒是这句话有效打消了这群汉子蠢蠢欲动的心。

“全靠唐爷你的妙计，弟兄们……”

唐镇摆了摆手，忽然叹了口气：“刑捕司的人半路来这么一道，我这里麻烦大了。”

匪首哼了一声：“等东西安顿好，我带弟兄们回去，干脆把那几个人杀了。刑捕司的人，也没比地方上本事高到哪里去。”

“硬点子没有出手吧？”

“你说那小姑娘？”

“小姑娘……两天前在田宅砍了‘双头蛇’，逼得王罕跳江的小姑娘？”

“嘶——王罕怎么说？”

“跑了，影子都没一个。宅子里的双头蛇还是金华县的人去收尸的。”

“嗨。我说唐爷，你就别回去了。那捞什子小官有什么好当的，一个月的银子还不够在金谷园快活一晚上。”

唐镇默不作声。

首领看他脸色十分难看，又道：“唐爷，就咋们现在傍上的这条大腿，你要什么荣华富贵没有啊？我们弟兄都是粗人，大字不识一箩筐，就求财。你是读书人，只要……我看秋叔秀那没用的都能当上什么知府，唐爷你还不得当京城大官。”

唐镇脑子一直在高速运转，各种场景下的说辞已经翻了十来版，压根没心情听对方说没有营养的话，只是随口“嗯嗯”应付。

他们志得意满，心情放松，在被围上的那一刻毫无准备。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打破他们快乐的是一支箭。

箭的长度不到标准制式的一半，是江湖人才会用的袖中箭。

一支箭就告诉这些人，这不是官军围剿，而是江湖上的黑吃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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