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茗一句话点名“怪兽”真身,成功破除恐慌。
官民一致着手捕捉,这一忙就是两天两夜。
楚亭月终于感受到了和一个高效且勤勉的地方官合作有多愉快。整个过程,他们这些人只要适时帮个忙就行,筹备物资,动员百姓,组织围捕都由苏县令安排。
百姓的心态也很有意思,在不知道那怪兽的名字之前,人心惶惶,流言四起。等到苏茗一说这个叫做鳄鱼,生长在岭南,早在唐代就有官员带领地方百姓捕捉……顿时,大家的心思就只剩下一个——怎么才能抓住。
整个抓捕过程费时费力还惊险,最后还是苏茗提供了岭南那边抓鳄鱼的手法,地方上连夜赶制工作,三姓村五个壮小伙子合力才把它们生擒。
最终在十河荡抓到的鳄鱼是两条,一公一母,证实了楚亭月“礼物”的说法。也就是从这一刻起,她对这桩案子有了一种非常不详的预感。
此时,她还很难捕捉到这份心悸的原因,把全部经历都用在和众人一起在湖中搜寻。
接下来就变得非常不顺利,他们原本认为船就沉在黑鱼出事的位置,这里距离河口最近,水深够,航道也比较宽,是大船能进入的极限。
以此为中心,向外圆形搜索,又是整整两天,一点痕迹都没。到最后连王实都嘀咕“再来个河漂子就好了……”。
争论再次回到“船是不是在十河荡”,压力也集中在了楚亭月身上。
毕竟,她已经派人向轩輗汇报,哪怕没把话说死,若是最后找到的沉船点和十河荡相距十万八千里,她在遂昌拼命挣下的功业也就只能用来“将功折罪”了。
又在辛苦半天,搜索范围已经扩大到两百丈外的时候,阿四又一次提出这个质疑:“那船进不到这个位置了。虽说越过那一段沙洲林立的区域,里面水深且宽,但是越不过啊。大号点的渔船都只有我们村的人开的进来。那军爷的船,开过出鳄鱼那段就铁定搁浅。那两条鳄鱼大概是从别的地方游过来的,或者……船上没看住,就他们跑出来了。”
楚亭月也犹豫了,水文不能作假,再扩大搜索似乎没有必要。
正纠结时候,一个声音响起:“如果小生没有记错,那艘船出事的时间应该是在四月十日左右,对不对?”
“四月九日离开前一个码头,按理说应该在十一日抵达金华府,十三日金华府发现情况不对,下令沿途各县搜索。”
“那几日,连天大雨——阿四,你们这里可有发大水?”
“有啊,那水涨的,哗哗的过去,村口几颗大树都没了。幸亏房子都修在高处,没事,可我们也被水困得四五天出不了门。”
“县志记载,洪武十四年、永乐五年、永乐十二年,金华江大水,十河荡暴涨两有余。沿江十里尽数洪水,分不清陆地河面,水落之时,有大船搁浅在屋顶上。”
“苏先生的意思是说,那阵子金华江漫堤,江水暴涨,以往不能行船的地方也能随意行船,原本没有的航道也会出现。”
“没错。”
捕快们瞪大眼睛,有人问:“真有那么厉害么,那可是军中大船。涨水就能跨过这许多树木草丛直接飞去湖里?”
苏况一拍手:“有可能。史书上记载南梁与北魏的昌黎之战,最终就是连续大水,淮河漫堤,梁水军从本身没有河的平原上一路行船,绕到北魏军后侧,这才大胜。大水之时一支大军都能行动自如,何况两艘船。”
苏茗补充道:“大水漫堤之后,四处茫茫,船上的人很难分清方向,加上洪峰之时水流湍急,暗流混杂,船有可能被冲向任何一个方位。”
“等等,刚才说的那什么洪武、永乐的,那都是罕见的大水。前两天的洪水有那么大么?”
“可以测算,”苏茗神态平和,语速始终是不快不慢,即不在意质疑,也不想表现,只是称述事实:“前三次大水,县志上留下了多处的水线高度记录,其中两次涉及三姓村。可以根据这一次的水线来推算十河荡涨水的程度。”
楚亭月感慨了一下读书人真是厉害,然后想到了另一件事。
他们这几天找的那么辛苦,还因为对那天位置真正清楚的最后一人——九儿,丁久,一直找不到。
阿四和村子里的人从十河荡到金华江,上下找了个遍,若非楚亭月拦着,他们都要把鳄鱼剖开找了,愣是一点找不到踪迹。
“阿四,你熟悉丁久么?如果他没有死,会去哪里?”
有人说他能去哪里,他这辈子去过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到镇上去卖鱼,外面人生地不熟的,能去哪。
阿四却说:“九儿和我说过,他想存点钱去县里谋生,然后能不回来就不回来了。”
周围瞬间安静了一下。
“哦?”
阿四挣扎许久才道:“他和兄嫂的关系不好。”
这句话出口,像是打开了封条,三姓村的年轻人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核心思想就是——丁久的兄嫂不是人,九儿倒了霉。
也有人说他就是天生的晦气命,话音未落被阿四白了一眼立马住了口。
“苏大人,可否安排人手在镇上和县城查找丁久的下落?”
苏况一口答应,暗地里叹了口气,心说自己怎么就把丁久这么个重要人忘得干干净净了。
苏茗计算结果,水涨四尺有余,船能够进入。
楚亭月望着眼前的茫茫湖面,难以想象这和湖口区域的芦荡成林,沙洲点点居然是一个湖。
阿四苦笑:“大人,船要是沉在这里,就我们这些人,个把月都找不到。兴许哪一年大旱,湖水下去了才能显出来。要是沉在通海眼那边,那就送龙王爷了。”
“所以,要找到丁久。”
为什么认为丁久活着离开了湖区,楚亭月的答案是——船。
他们在湖上搜寻期间不但没找到丁久,也没找到他们三人当晚开出来的船。
当然,也可能是另外一拨人为了销声匿迹把这艘船一并开走了,但是楚亭月更相信前一种可能。
黑鱼出事后身上留下的痕迹是那波人尽力施救的痕迹,他们也没有去搜寻第三人——狗子,可见对方没有伤害这几个渔民的打算。
何况,真要做出三人湖中意外,更应该让船飘在那里。
“阿四,如果是你,想要去县城会怎么做?”
“走……走过去啊。”
“不走水路?”
“翻山更快。我们这种小船,没有风帆,行驶到县城那不得累死人。从这里上去,翻两座山,一天就能走到县城。”
“丁久知道吗?”
“他没去过,但是知道。村里有游方郎中和货郎来,大伙都知道怎么去县上,这条道上多竹子,我们冬春挖笋都会去,登到最高处能眺望县城。”
“也就是说,丁久如果没事又弄到了点钱,他应该撑船回到村里,然后翻山去县城。还有更近的路么?比如,到湖的另一边登岸?”
阿四连连摇头:“那就绕远了,不会这么走。大人是说九儿回过村子?可是没人看到过他啊,他家里人也说没见到。”
“王实,带人去查。”
一天后,湖中找船这件事依然没有结果,九儿却被找到了。
只不过,这个结果不但没有为找船提供帮助,反而让在场的官吏又多了一个活。
找到的是丁久的尸体。
几个下水摸鱼的孩子在河滩边的水草从中发现了丁久的尸体。
丁久同样死于溺水,消息传出,三姓村唏嘘一片。村中年轻人里公认水性最好的两个却都死于水中。
村民纷纷感慨“这就是命”,并且开始给两个年轻人准备后事的时候,知县苏况和楚亭月却出现在了丁久的家中。
丁久的家住在村子东头,属于村子最外面,三间平房,一个小院子,和村中大部分人家一样,养了鸡鸭和一头猪。
丁家老大丁勤身量不高,微跛,和他媳妇两个人一辈子见过的最大官府中人就是每年来收租的县吏。面对县太爷一群人,丁勤连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
倒是他媳妇,眉毛一挑:“村长,我家小叔子不是淹死在十河荡里的么,大家到我家里来做什么?”
村长呵斥道:“官府老爷办案要和你解释么?说了你懂么?好好伺候便是,难不成你家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妇人一撇嘴:“穷,丢人呗。”
楚亭月等人这些天都借住在村里,吃饭走访去了不少人家,丁久家这句“穷”实在谈不上,程设用度居于中等。堂上饭菜还没收走,不但有鱼还有新鲜肉,阿四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九儿刚死,他的钱就被用上了。”
“丁久住哪间?”
妇人努努嘴:“后面,靠柴房那间。”
阿四已经带路过去了,楚亭月看了一眼那间房子——哪里是靠柴房,分明就是硬从柴房里切了一点出来住人,房间狭小只在西墙上开了个小窗,透着股散不去的霉湿味。
苏况一沉脸:“自来长兄代父,长嫂代母,你们就是这样对待幼弟?”
妇人一下子嚷嚷开:“怎么能这么说呢?他一个晦气的棺材子,怎么能和我们这些人住在一起,让他和我们住一个门里就是看在爹娘份上。就这样,我男人被他克的伤了脚,我儿被他克死了!苦命的我啊。”
苏况一声冷笑:“无知妇人,无稽之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