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铠甲的命运,注定就是破碎,就像冰雪的命运,注定是融化。
……
裴思恒从小就没怎么看见过姐姐的笑容。
他起先只是单纯的以为姐姐不爱笑,可直到那日在后山,在他们看到自由的飞鸟时,姐姐的嘴角曾翘起一抹弧度,这件事清楚的告诉他,他的姐姐,不是不爱笑,她只是,没有笑的自由。
他一开始并不明白姐姐为何没有这种自由。
可后来,在家族宗亲失望的目光里,在父母掩饰的神情里,在姐姐身上日渐增多的伤痕里,他明白了姐姐为何没有了笑的自由。
而在授弓仪式后,姐姐就更加忙碌了,有的时候他甚至几个月都见不上姐姐一面。
他真的,真的,很想姐姐。
因为他知道,姐姐所有的踽踽独行,都是因为他的肩膀太过羸弱,承担不起这个缉妖家族的未来,可他为什么会这样!
如果他能变强一点,就好了……
可是意外总是会悄悄突袭每个人,就在一个下午,阿父阿母去世了,他们本来是想用毕生修为去镇压一只恶妖的,但他们的身体早已无法承受力量的反噬,于是他们的气海,崩裂了。
但他们在死去前还是笑了出来,他们说,恶妖总归是不能再作恶了。
他不解他们这样的执着,但也接受了他们的故去。
再后来,他终于在时隔半年后再次见到了姐姐,而姐姐,似乎比从前,更加默然了。
他因为体弱,年岁又小,于是父母后事就一应都落在了他的姐姐身上,
而他很多时候,都只能安静的,默默的,听话的,在一旁乖顺的立着。
就在他的姐姐辗转于人群时,他看到了姐姐身后触目的猩红,于是他默默上前,拉住了姐姐同她偷偷讲,他有些站累了。
而姐姐自然而然的就带他去进行休息,而就在他不经意的目光下,他的姐姐终于发现了自己的伤口。
由于族中忙乱,他便无人照看了,于是经过商议,最终他落去了此生最后的,唯一的亲人,也就是姐姐的身边。
而在崇武营的演武场,他发现姐姐总是最早一个到,最晚一个走,在那些一声声恭敬的“裴统领”背后,是姐姐夜以继日的用手上的老茧换来了他们缉妖世家的再次化蝶。
可他总觉得,就算生出翅膀,他们也无法飞远,或许是背负已久的枷锁,又或者是,姐姐的翅膀,并不能载动两个人。
他得变强!
于是在一个平常的下午,他在演武场上碰到了一个人,他身萦神气,语调沉缓,最重要的是,他说他能实现——任何愿望。
于是他秉持着自己最柔软的初心,换来了一副木头身子。
而他生命的最后一刻才知道,自己这个愿望的代价,竟是永失姐姐。
他本以为再无归途,可一朝清醒,他竟再次回到了姐姐身边,这木头身子到底还是实现了他的愿望,他至少在姐姐遇到危险时,能在她前面挡住些刀剑了!
而且在这段相伴的时光里,他竟在姐姐脸上见到了从前都是难得一见的笑容,而且姐姐还学会了打趣,同人说笑,这是他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就在他发现姐姐变得愈发柔和时,他却变成了姐姐从前的样子,欲言又止,沉默少言。
因为他总觉得,这样的日子总有着一种如影随形的缥缈不定之感,令他如芒在背。
但当他看到姐姐的笑颜时,他总会将自己内心的担忧暂时抹除,同姐姐珍惜难得的重聚时光。
但是他们命运的错位,是从一出生就注定好了的,就像他最后一次守护姐姐后,他并不知道姐姐是生……还是死。
但他应当感谢上苍垂怜,毕竟终究是圆过他的愿望,他至少,曾站在过姐姐前面几次。
这就够了,这就……够了。
可命运的辗转起合总是叫人捉摸不透,就在一个大雨滂沱的下午,他睁开眼时又见到了赵远舟戏谑中带点得意的神色,随后赵远舟还向窗边努了努嘴。
他转过头,再次看见了他人生的盛夏,这个盛夏,不同于演武场的酷热狠烈。
这是独属于他和姐姐的,岁岁如故,七月人间。
从今往后,他们血脉绕骨,永生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