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归 第32章 第三十二回

芷菸实在不明白，皇帝为何要来？转而又想，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有哪里不能去呢？何况弘晓是他的兄弟，也是他倚重的臣子。

弘晓握了握芷菸的手，“放心，有我在。”见她眉头稍解，便唤路义进来伺候。

一个小丫鬟跟着进来，见主子梳妆完毕，有些局促地立在原地。

芷菸瞧了瞧那厢任由路义伺候的弘晓，又看看小丫头，自嘲地笑笑，她早忘了如何做一个衣来伸手的小姐。

二人去老王妃房中，见李佳氏也在，便先向老王妃行礼问安，又由芷菸给正妻敬茶。

李佳氏面上淡淡的，老王妃却很欢喜，叫人把早饭摆在花厅里，拉着李佳氏和芷菸一左一右坐了，边吃边聊些家常。饭后刚沏上茶来，宫里又来人报，御驾已经离宫了。

下人们各自侍候主子更衣，皆换了礼服，出街迎驾。

又等了一个时辰，銮驾卤簿才至，黄盖遮天、鼓乐轩昂。

皇帝让众人候在路口，只带了李玉、进忠、进宝进来，受礼后径直来到银安殿，免了老王妃的礼，只让弘晓和福晋们按规矩请安。

几人随即落座，免不了一番嘘寒问暖，一盏茶罢，老王妃借口到用药的时辰了，带着李佳氏离开，将皇帝此来真正要见的人留下。

其后，李玉带走随侍之人，轻轻关上殿门。

空大的银安殿，落针可闻。

弘晓拉起芷菸的手，再行三跪九叩之礼，“臣与侧福晋金氏再谢皇恩，吾皇万岁！”

皇帝看着他们，心绪纷乱，甚至有些后悔。

他不该来的。

他看着他们方才交握的手，如今紧靠的肩，想象着昨夜当是怎样的缠绵欢愉，太阳穴又疼起来。

昨夜，他独自宿在养心殿，掌中翻覆着两样东西——一只半旧的香囊、一根中间镂金相接的骨簪，阖夜未眠。

晨起，他迫不及待要去怡亲王府，甚至不知为何要去，只是想去，想去……再见一面。

如今见了，却后悔，他不该来的。

“起来吧。”皇帝终于说话，语气十分疲惫，“看你们琴瑟和鸣，朕心甚喜。弘晓，朕准你假，年后再去理藩院即可。”说罢，再难坐下去，急唤李玉摆驾回宫。

弘晓来不及着人去请母亲，只得与芷菸一同送驾，皇帝似乎并未在意，匆匆而去。

未等弘晓和芷菸走到后殿，进宝又奉旨返还，将一个锦盒交给金氏福晋。二人谢恩，着人送进宝出门，回到房中才打开那锦盒，里头放着一个香囊，一支骨簪。

芷菸脸涨得通红，恨不能将这两样东西顺着窗户扔到西直门外去！

弘晓看了会子，却笑了，“怎么做了皇帝，还恁多小心思？”

芷菸愤愤道：“他是何用意？提醒我以前做过他的奴才，这辈子都是他的奴才，是爱新觉罗家的奴才？”

弘晓苦笑，皇帝的心，竟是错付了吗？

“他是故意寒碜我呢。”弘晓喃喃道。

“什么？”芷菸似未听清。

“没什么！”弘晓将那锦盒推到一旁，握住她的手，“皇上准我假了，咱们出去玩儿吧！你想去哪儿？”

芷菸也起了兴致，认真筹划起来，余光再没去扫那锦盒一眼。

她怎会不懂呢？皇帝的心啊，权作流水逝去吧。

三日后，他们启程南下，此去目的地乃是芷菸的故乡，姑苏。

六岁离乡，芷菸早已忘记她的模样，弘晓从未去过江南，极为向往先王诗中所绘之景，两人一拍即合。

此行匆促，因要赶回来过元旦，故来去只有三十五日。

幸而轻车简从，芷菸也会骑马，是以脚程极快，半月即达。

他们在山塘街上找了间最大的客栈下榻，天光尚好，便换了轻便暖和的衣裳，去游七里山塘。

小桥流水，灯火葱茏，两侧楼阁旗幡招展，路中行人摩肩接踵，实乃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

顺着人群流淌，驻足，买珠花、吃小吃、投壶射箭、联诗答对，不觉行至普济桥头，一座祠院伫立眼前。

“怡贤亲王祠？”芷菸惊道：“先王禅寺？”

弘晓看着斑落的大门和生锈的铜锁，怅然道：“阿玛故去后，先帝悲痛不已，敕令各地为其修建禅寺。阿玛曾在江南几省督建水利，故苏州、杭州等地皆有敕建报恩禅寺，却未曾想，不过十年光景，已破败如此。”

芷菸握紧他的手，安慰道：“敕建禅寺，未尝没有各地官员逢迎圣意之嫌，只要百姓心中感念先王恩德，便比得上修建十 座、百座禅寺。”

弘晓将目光收回，看着她，愁眉纾解。

“只是……”芷菸道：“大门紧锁，不得进去拜谒，可谓遗憾。”

弘晓想了想，笑道：“这有何难？”

芷菸以为他要去找当地官员，忙说：“我也不是非进不可，莫要惊动官府。”

弘晓狡黠一笑，松开相握的手，四周转了转，用脚踢开地上的枯枝碎石，往后退了几步，忽然助跑发力，几步跃上围墙，骑坐在墙头，朝芷菸伸出手，“来，我拽你上来。”

芷菸惊诧，她只知弘晓擅骑射，从不知他身手如此矫健！

她不甘示弱，将裙裾提起扎在腰间，挽起袖子，也学弘晓那样助跑、纵跃……却没跳起半尺高，是在弘晓连拽带抱之下才爬上墙头。

弘晓吃吃笑了一阵，方跳进墙内，又伸出双手，示意芷菸跳下来。

芷菸被他笑得生气，坐在墙头不理他。

弘晓擦了擦眼角笑出的眼泪，告饶：“夫人别气了，为夫知错了。方才夫人看中的那条云肩，待会儿咱们去买回来？菸儿，我错了……”

芷菸从小经不住他三句哄，“噗嗤”一笑，正要跳，忽听得院内急匆匆脚步传来，并一声厉喝：“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