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 第54章 宋冰15

阳坡村二队大队长赵卫邦接到村部办公室电话，让去村部接县里下来的退役军人事务部派遣调查组的时候，脑子一下给干懵了。

“啥啥玩意儿？！退役军人事务部派遣调查组？！”回过神来，赵卫邦就赶紧表清白了，“我我可啥违法犯纪的事儿都没干呐！我我我…这调查组不是来找我的吧？”

那边的话让赵卫邦一颗吊起的心放下来一半儿，脸上的神情都舒缓很多，可是马上，赵卫邦一嗓子飙到了天花板：“你说啥？！我们队宋庆平去事务部把他儿子宋冰给告了？！”

“好，好好，我马上去接人。”

挂断电话，赵卫邦和今天值班的干事面面相觑。这位干事嗓子眼儿发干，艰难的吞了吞唾沫，喃喃出声道：“这个宋庆平，到底跟他儿子多大仇啊！”

赵卫邦勉强还能端的住，安慰部下，“没事儿，没事儿，不是来找我们的。我、我现在去接人，派来的是调查组，不是审查组，说明情况还不明朗，没必要这么怕。到时候他们问啥咱说啥就完了。这个宋庆平，这个宋庆平，嗐！到时候咱也别给他留底裤了，统统给他抖搂出去！”赵卫邦这会儿可是把宋庆平恨到心坎儿里去了，他估计村部办公室的同僚也一样。像他们这些村部、大队部的基层官员，大部分是从军中退役的士官转业，除了归上层部门管，还归退役军人事务部管。退役军人违法犯纪要是砸实了，惩处可比普通群众违法犯罪要严重的多。该说不说，赵卫邦基层当官这么多年，要说完全没有过违纪，还是清清白白一个人，那是不可能的，平时他能安慰自己，基层当官嘛，有些事儿大家都干了，他不能不合群，反正不是贪污公款，拿就拿了。他没有主动干过违法犯纪的事儿。但是退役军人事务部监察处，所有转业当官的退役军人的噩梦，要么不被查，一旦被盯上，干过的事儿桩桩件件都会被查出来。多少转业的贪官污吏倒在这上头了。

虽然这次调查组不是冲他来的，但是，赵卫邦他怕啊！

这一天赵卫邦本来要出门拜年的，这下去不了了，回家说一声，赶着时间开上拖拉机，“轰隆隆隆”的奔村部接人去了。

初八，宋冰和宋雨妮去大姨家拜年。

大姨没嫁外村去，嫁在刘公村八队，同样没嫁到外村的还有二姨，她嫁在刘公村六队，所以这一天就一道儿给两个姨妈拜年了，吃饭安排就是中午饭在大姨家吃，晚饭在二姨家吃。

今年，宋冰把宋玮玮带来了，大姨和二姨都热情的给了红包。从二姨家回到大姨家，宋丹三姐妹带着宋玮玮被表兄弟姐妹们拉着去外面玩了，宋雨妮和宋冰在堂屋里落座，大姨、大姨爹和几个表哥表弟表嫂表弟妹陪着说话。

姐弟俩人主要是宋雨妮在说，宋冰偶尔开口回应两句，大部分时候只听着，话题从身体健康到各村各大队新鲜事再到三姑六婆家长里短。大姨一家人说的兴致高昂，宋冰嗑瓜子抬手时不经意看了眼手表，差两分钟到十一点了，大姨家还没人起身去弄饭。宋冰心里存了点疑惑，就问：“大姨，今儿几点吃饭？”

大姨表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可宋冰的眼睛多尖呐，看见了。大姨笑着起身，“嗐，唠着唠着我都忘了时间了，我去看看几点了……哎哟，这都十一点了啊。”大姨看了时间又回来，坐着，笑着继续拉姐弟俩人唠嗑儿，“小冰饿了吧，来吃点东西垫吧垫吧，再等会儿，等会儿就有人来叫吃饭了。”

宋雨妮也感到不对了，看了弟弟一眼，问大姨：“今儿中饭在二姨家吃吗？”

大姨笑着，“啊，对，跟你们二姨一块儿吃，你二姨她，她一家子，咱们两家一块儿吃饭。”

宋冰盯着大姨看，直看的大姨脸上笑容挂不住，她低头避过了宋冰的目光，抓一把瓜子花生松子往宋冰手里放，“小冰咋地了嘛，是不是饿了？来来来，吃这个，吃点儿垫吧肚子。”

宋冰抽回手，把手里没吃完的瓜子往盘子里一扔，语气毫无起伏，“到底在谁家吃？”

大姨低着头还要打哈哈，宋冰的目光平移过去，大姨爹转过头不吱声，两人的大儿子被那眼神看的一激灵，嘴巴自己就说话了：“在大舅家吃。”

“呵。”宋冰一声冷笑，整个屋子里都好似冷下来，年纪跟宋冰差不多的三表哥小夫妻俩抱一起眼神惊惧的看着他，其他人背发凉腿发软喉咙发紧，完全动弹不了来。

宋冰起身，不用宋冰喊，宋雨妮也起身了，宋雨妮张口想说什么，宋冰抬腿走了出去，宋雨妮看一眼弟弟的背影，回头对大姨大姨爹说道：“两位要做和事佬，该跟我妈面对面去说，不声不响的在我们姐弟俩身上做文章，大姨，大姨爹，我得跟你们说一句，你们想错招儿了。”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宋丹，回去了。”

正和一群小孩玩的开心的宋丹停住脚步，扭头看向大步走来的舅舅，“不吃饭了？”

宋冰一把抱起跑过来的宋玮玮，捞起跟着跑过来的宋菁夹在胳膊里，“不吃了。”大步向院外走去。

宋雨妮跟着出来，喊两个女儿：“丹丹，梦梦，回家了。”

把俩孩子塞车斗里，宋冰上车前把孩子兜里的红包掏出来，用甩暗器的手法甩进院子里，两抹红破风扎进雪地，在雪下印出两抹淡红。

“哇！”目睹这一幕的宋丹满脸崇拜，双眼盯着老舅闪闪发光。

宋雨妮也从宋丹和宋梦兜里掏出大姨家给的红包，扔进了她家院子里。

宋冰启动车子，开走前，大姨从屋里跑出来，扶着院门对他们喊：“一家人没有隔夜的仇，都是跟你们妈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哥姐啊，你们妈气了几十年了，也该消了，你们大舅这几年总生病，眼看着没几年活头，就想一家子兄弟姐妹和和美美的，你们就不能做这个台阶让你们妈消了恩怨吗？”

宋冰冷漠的看着她：“受苦受难半辈子的不是你，你当然说的毫不费力。”说完懒得再看她一眼，扭过头开车离开。

宋雨妮这会儿生着气，脸色不好，“她怎么能说得出这种话来！”

宋冰：“脑子有病，以后不跟她家来往了。”

呼啸的风模糊了话语，宋雨妮没听清楚他说的话，揽着两个小的孩子，两个大的孩子坐在她对面，挡风防寒的帽子遮住了脑袋口鼻，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生气的妈妈，不敢说话。

车子没开多久，前方遇到携家带口走来的二姨，宋冰单手掌车龙头，另一只手伸到后面，宋雨妮心有灵犀从孩子们兜里掏出二姨给的红包，放到宋冰手上。路过二姨一家时，宋冰车子不停，把红包扔到了二姨身上。

“诶！宋冰呀……”

后方的声音消散在风里，宋冰开着车离她们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在宋冰宋雨妮领着孩子往二姨家去拜年的时候，阳坡村二队大队长赵卫邦开着拖拉机，从村部接来了县里下来的调查组。

大队部办公室里，调查组成员落座，值守的干事紧张的送来了茶水，没听到赵卫邦的下一步指令，就转身出去了，关上门，也没敢走远，就在门边上站着，直挺挺的跟站岗似的。

办公室里气氛沉默，调查员喝完一杯热茶，暖了暖身子，开始干正事了。

一共三个调查员，一排坐着，赵卫邦面对着他们坐在另一边，他板板正正的坐着，裤子底下的腿不是努力控制的话，就要打哆嗦了。实在是这场面，这架势，让他想到了三堂会审啊。

“别紧张，同志。我们就是来了解了解情况，我问话，你照实回答就行。”中间的调查员开口，左右两边的调查员打开记录本，拿起笔，准备做记录。

赵卫邦：“诶。你们问吧。”

“你认为宋冰是个什么样的人？”

赵卫邦沉吟片刻组织语言，“寡言少语、有担当、有责任心、恩怨分明、有仇必报，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

“他的人际关系怎么样？”

赵卫邦：“我知道他有不少战友，他刚退伍回来那会儿就有好几个战友来看他，去年他盖房子来了十多个战友帮忙，他们相处的很融洽亲密，他经常往外面寄信寄我们当地特产，也收到很多各地寄来的信件和包裹。他在队里……没有来往亲近的朋友。”

“他的家庭关系怎么样？”

赵卫邦：“不好。”

“请详细说明。”

赵卫邦犹豫片刻，在想怎么说，“这个得从他小时候说起……他爹宋庆平，就是去举报他的这个人，是个非常、非常偏心的人。”他用了两个非常来描述，眼神渐渐放空，陷入回忆里，“宋冰他爹前头有个老婆，生了三个孩子，后来生病没了，那会儿三个孩子大的十几岁吧，小的也八.九岁了，过了一年还是两年，他爹再婚，再婚的老婆就是宋冰的妈，听说是因为有不孕症，才被前头老婆娘家介绍给宋庆平做二房的。哪想，嫁过来第二年就怀孕了，生下一个闺女。又过了两年，生下宋冰。这前头老婆生的儿子总是欺负姐弟俩，宋庆平不管对错，只管向着前头老婆生的儿子，对前头老婆生的儿子要什么给什么，对宋冰姐弟俩则是经常打骂，这都是我亲眼见过的。十七、十八年前了，那年过年期间发生了一件大事，那会儿宋冰十来岁吧，当时我还不是大队长，是大队干事……”他把十多年前参与过的那件事说了出来，结束的时候，态度有些犹疑，“……因为双方当事人是亲兄弟，加上双方当事人的父亲强烈要求，这件事在当时没有上报村部派出所，按照家事处理了。”这么处理其实不太妥当，毕竟差点发生命案，而且是情节极其恶劣的兄杀弟命案。他打量着调查员的脸色，当然是什么都看不出来的。

赵卫邦继续说道：“宋冰记仇，有仇必报的秉性，就是从那以后发生的事情显示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