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州的乞巧盛会是要持续两日的,若是蒋肃音和李岁岁约的明日,那今夜便有空来跟沈郃打配合了。
蒋肃音跟他一对视就知道这家伙想干嘛,轻哼一声:“你拿什么报答我?”
沈郃揪他耳朵:“嘿你跟哥们儿还讨价还价的。”
“哎哟好好好知道了,我半个时辰之后过来找你,放手!”蒋肃音不知为何愣了一瞬,随后才捂着耳朵瞪他。
两人打闹间,莫戈悄悄向远处离开了。
等沈郃回过神来发现莫戈不见了时,两人已经走到了林双跟前儿。
“莫戈呢?”沈郃问蒋肃音。
蒋肃音锤他:“我哪儿知道?”
林双刚才在远处将一切尽收眼底,自然看得清楚。他说:“两位将军说话时,我见莫戈独自往那边儿的矮山去了。”
刚回来没多久又跑了,沈郃有些无奈。
本来这个日子,城内出来游玩的人多,就不可能让莫戈跟着进去,免得惊到人。
沈郃在城里逛逛就要从另一边的门离开,这家伙竟连别都不与他好好道一个。
“走吧,逛逛去。”沈郃收回目光。
林双笑起来,点头应好。
蒋肃音与沈郃对视一眼,也很有眼力见儿的打了个招呼离开了。
刚进了安州城,沈郃便被这铺天盖地的热闹氛围镇住了。
安州城人不多,但地方也不大,赶上所有人一块儿出来了,街道便较往日显得更拥挤了些。
有一家三口出来逛的,有老人带孙子孙女儿出来的,当然,也少不了相约在乞巧节见面的青年男女。
沿街都是贩卖各种小吃、小物件儿的摊贩。
当烟花在天空炸开时,摊主的吆喝、路人的嬉笑都融于了那天空中绽开的爆破声。
前两年,每次乞巧节时,沈郃他们都在全身心投入于守城备战,全军戒严。
虽然最终赤乌并没有挑这么个节日来,却根本分不出心思、也分不出空闲去欣赏。
自从沈郃的亲娘去世,十多年来,他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认认真真地看烟花了。
感受到左侧手臂与另一只臂膀越贴越紧,沈郃以为是林双这小子趁着人多揩油呢,一转头,却看到了一双陌生的眼睛——一双在烟火的照映下,看起来似乎是灰色的眼睛。
他戴着方才沈郃路过某家摊贩时,曾看了一眼的半张白虎面具,只露出了那双独特的眼瞳。
与林双很像,可沈郃却瞬间就察觉到了他不是林双。
林双没有这么高,也没有这么……灼人。
不论是目光还是身体。
沈郃觉得他很熟悉,与之前看到林双的那对眼睛时的感觉一样。
只是这次,他也同样找不到这种熟悉感到底来自何处。
这人视线烫人,可沈郃并不觉得反感,反而主动问他:“你有看到刚才跟我一起的人吗?”
在沈郃说话时,又一束烟火恰巧在夜空中绽开,掩盖了他的声音。
于是那人略微弯了弯腰,将脑袋凑近了些,把耳朵放在沈郃的唇边,示意他再说一次。
沈郃正欲凑上去重复一遍,目光却忽然越过此人的肩颈,看到了远处的林双,正和另一个男子亲密地走到了一起。
原本想说的话哽在了沈郃的喉间,被他咽了下去。
他有意贴近这青年白皙的耳朵,将那句咽下去的话重新组装,变成了一句带些风流的:“我说,你一个人吗?要不要和我一起逛逛?”
他本也不是非林双不可,只是碰巧在那个节点觉得林双还算合适罢了,所以并没有什么情绪。
而且林双如果真与别人看对了眼,此时的沈郃本也没有立场去指责。
但他今晚必须要有一个人一起。
倒是那个带着面具的人,在沈郃说完后,耳尖肉眼可见的充血了,似乎呼吸也急促了些。
沈郃心中好笑,看着挺高的小伙儿,比林双还不经逗呢。
那人直起身子,冲沈郃点了点头。
“你叫什么?”沈郃问他。
青年指了指自己未被面具遮盖的薄唇,摇了摇头。
沈郃微讶:“你不会说话?”
他心中怜惜之情大涨,一把拽住那人的手腕,一边带着他穿梭在人群中,一边回头问他,“那你听得见烟火的声音吗?”
那人看向沈郃抓着他手腕的手,略微有些怔愣,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脚就先跟着沈郃走出去了。
青年眼中的沈郃转过头,原本深棕色的眼瞳在安州城内明亮的彩灯照映下看起来变为了浅棕,倒映出焰火绽放时的花纹。
他良久才总算反应过来沈郃刚才问了什么,抿唇点了点头。
青年略微施了些力,手腕便从沈郃手中开始向后滑,直到与他手心相对,用力地反握住了沈郃微凉的手。
这下轮到沈郃惊讶了,手下意识地挣动了一下,却未能从青年手里挣开。
他手心热乎得烫人,将沈郃握得很稳、很紧。
罢了,沈郃心想,既然是乞巧节,拉个手便拉个手吧。
两人在拥挤的人群中穿梭,路上得闲,还挑了一个狐狸面具给沈郃也带上。
今日乞巧,戴面具的年轻人不少,没有人觉得他们奇怪。
热闹的盛会,不绝绽放的烟火、琳琅满目的彩灯将安州点得像白日般明亮,却有着与日光截然不同的浪漫。
所有人都在和亲人、爱人相伴,没有什么人会将过多的心思放在别人身上,所以两个带着面具手拉手向前走的小年轻,并不足以吸引什么人的注意。
一路上,沈郃也没有与这个青年说太多话,只是看到好玩的跟他指一指;看到好看的便捏捏他的手,叫他一起看看。
虽是初识,沈郃却觉得格外安宁。
在他心里,如果以后有了固定的恋人,就应当是这样的。
两人一路逛到安州城内的宁湖边,在湖边找了个空位站定,一同看向湖中心不知何时搭建好的戏台。
“一起听一出戏怎么样?”沈郃看着远处已登台的青年男女,眉眼都展开了。
青年只是扫了一眼,并未将目光停留在台上,而是垂眸认真地看着沈郃,乖巧地点了点头。
沈郃觉得自己最近似乎总是遇到这个类型的男孩儿,心中好笑,问他:“你是不是认识我?”
刚问出口,忽又觉得自己这问题问得没水平,若是安州本地人,会认识他倒也正常。
果然,那人再次点了点头,表示认识。
“你是安州本地人?”
青年摇头。
沈郃心道奇怪,不是安州本地人却认得他?
只是刚想再问他是不是余临来的,台上的戏曲却突然开唱了。
“虚无缥缈神仙境,自在逍遥享清净,谁人不嫌天堂好?”
婉转女声传开的瞬间,沈郃的注意力便被吸引了。
其实他以前是不喜欢听戏的,可母亲离世后,竟不知为何,莫名觉得戏曲有些吸引他起来。
沈郃一时没想起来这到底是哪一出,只是隐约觉得以前应当是听过的。
故事随着唱词开场,宁湖周围的看客都纷纷安静了下来,四周一时只有那道女声,随风自湖心飘扬散开。
“我心好似春潮涌,纵然相逢全无望,也强盛这常年寂寂守云房。”
“果然喜从天上降,来时只影去成双。清溪照出影成双,流水潺潺话短长。”
沈郃认真听着台上的戏,而身边的青年,一直认真地盯着看戏的沈郃。
这样热烈的目光,叫身边的人都不禁多看了两人一眼。
他这般直白,终是不可能不引起沈郃注意的。
沈郃无奈,却不知为何不敢抬头迎接他的视线,仍旧看着远处的戏曲:“你以后还想与我见面?”
“三年日月浓如酒,花正红时寒风起。”
湖中心的台子不知如何竟被蓦地分作两半,四下哗然。
此时,那青年才忽然有了些反应,那双仿佛长在沈郃身上的浅色眼瞳不舍地收回,看向了宁湖对岸的一条幽径。
沈郃不知道那青年是什么时候消失的,只是心口忽然感觉似乎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回过神时,便发现自己身边蓦地又空了。
虽然今夜逛盛会本就是个幌子,但接连两次被人放鸽子,沈郃还是有些哭笑不得。
他刚问人家之后是不是想见面呢,人家就飞快地跑了,看着像是被他吓跑的。
沈郃四下环顾了一圈儿,还是没有找到那个带着老虎面具的男子。
他沈将军自诩风流,没想到真想与人相约一场时,对方竟一个皆一个地不告而别。
“生生死死人间去,云也落泪风也悲。”[1]
当看到那被分作两半的台子中间不知如何架起了一座鹊桥时,沈郃才恍然。
这不是最广为流传的牛郎织女吗?他的确曾听过的。
那时和阿娘一起。
可想到这里,沈郃的眼神忽又黯淡了下去,终归是不再执着于将这场戏看完,也不再执着于找到那个自己戏中的伴侣。
他将面具向上推了推,将背影留给了那对鹊桥相会的恋人。
抬脚几步,沈郃便轻巧地淹没于人群中。
唯有那似乎在人群的夹缝中依依不舍回头看了一眼戏台的玄色衣袂,彰示着这个位置曾有一位流连于烟火中忘返的看客。
[1]戏曲内容均引用自:(1963年黄梅戏电影)《牛郎织女》
这一版的内容不是牛郎偷衣服的那个版本,故事中没有这个情节,选在这里是因为觉得这段唱词蛮合适的(轻微剧透),对该传说和电影不存在任何映射、评价的意思,请勿过度解读~食用愉快~
前期是还藏不住自己心思的小脑斧一枚呀
莫戈:已经很努力在装乖巧了
下一章会切换一下视角[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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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乞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