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辉觉得自己是被满耳的尖叫声吵醒的,睁开眼一看只觉得眼前的场景似曾相识。
本该挂满帷幔的房间一片狼藉,视线尽头还有一位绿衣姑娘趴在地上,身下流了一大滩血。有黑衣人挥舞着长刀迎面劈来,有一黑衣女子张开双臂向自己扑来。
没搞明白自己怎么会在章台阁的小室里醒来,也没搞明白本应该死了的雀儿怎么又突然出现在眼前,还在试图用自己的身体挡刀刃。
叶辉什么都没搞明白,只是下意识将眼前的女子拉到身侧,黑衣人的刀直直劈进了自己的肩头,卡住了。接着就见黑衣人脖颈间一抹血线,往后倒了下去。
剧烈的疼痛传来,让叶辉意识清醒了许多。
传说人死后会回想起生前的事情,原来自己真的死了啊。
原来自己最重要的时刻是这个时候吗?
好像也没错,生前,身前的女子为自己挡了刀,身上的胎记暴露,被人认出她是前朝遗孤,从此西南王府麻烦不断,他和李渊离心,最后自己死在了三皇子的登基路上。
若是生前也如此时,是自己受伤,不知道事情会怎样发展。雀儿前朝遗孤的身份不被人发现,也许自己就不用死了。
那把刀劈得很深,叶辉支撑不住往后倒去,身侧的人刚刚第一反应是冲出去斩杀黑衣人,此时也来不及回身拉住叶辉,倒是李渊一双跛脚还要往这边冲,可他自己站着都不算稳当根本接不住叶辉,最后两个人一起跌在地上。
倒也是正好,李渊一把把叶辉抱住,就要伸手去摸他的伤口,“叶辉,叶辉你怎么样?”
“别动,你刀一拔我直接血就流干了。”叶辉觉得挺有意思,疼是真的疼,虚弱是真的虚弱,原来死了之后的世界也如此逼真。
叶辉阻了李渊一下,还想说点生前没好意思说也没来得及说的牢骚话。视线却直接对上了一双写满震惊的眼睛。叶辉是第一次见着雀儿有这样的表情,莫名的有些得意。
他整个人糊里糊涂,抬手摸上雀儿的脸,对着她抱怨:“你知道你一死我有多麻烦吗。”话音刚落,人就不受控制地昏了过去,昏之前他还有余裕想,原来人死了也会晕啊。
叶辉人昏了过去,手也因为失去意识往下滑,被雀儿一把抓住,又按回自己的脸上。
这边叶辉和雀儿演着生离死别的戏码,另一边黑衣人已经被李渊带着的护卫尽数击毙了,没能留下活口。
今日本是休沐日里京中公子哥们例常的集会,在场的人不说是否善武,胆子一定够大,此时见着叶辉满身是血的躺在李渊怀里也没有自乱阵脚,还能井井有条地安排人去喊金麟卫来。
李渊看着这群人吩咐自己带的人也没什么表示,只是又多派了个人去西南王府请神医裴济。
金鳞卫来得极快,副指挥使谢长留亲自带人过来。本来这休沐日的章台阁集会就是惹事的东西,以往也没少出点子掀桌子打人的事故,还都是叶辉闹事。
谢长留作为当年四方起义的时候追随过西南王叶阳的老人,虽然非常不想管叶辉这个不成器的纨绔,但是念着西南王的面子每次都要硬着头皮来。
此次听说章台阁又出事了,以为只是寻常的打架斗殴,也没做他想就来给叶辉收拾烂摊子,正好和去报信的三皇子府上的人错过了。
“贤弟啊……”谢长留往屋里一走,话还没说完就见着满身是血的叶辉,本来四平八稳的步子也凌乱了起来。叶辉仗着曾经学过些皮毛拳脚横行帝京,还从来没有吃过亏,如今这幅模样躺在地上,让他怎么和王爷交代。“三皇子,不知这出了什么事,怎得西南王世子遇刺了?”
谢长留话音刚落,就见着一直跪在叶辉身前的那个少年抬起眼来,眼光如刀。谢长留虽说上过战场,但终归是个文人,哪见过这样如恶狼般的眼神,被吓得退后几步。
“是我的错,没想到刺客竟然会在章台阁动手,不知裴神医可随副指挥使大人同来?”李渊见到谢长留来了,就让出位置示意雀儿接过叶辉,他起身同谢长留说话。
感谢李渊这番动作,让雀儿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又盯着叶辉去了,谢长留没了压力才回复李渊,“今日休沐老裴应该在西南王府里,我只是接到报案说章台阁有人闹事就赶过来了,竟然是有刺客吗?”
“报告副指挥使,贼人已全部伏诛。”李渊示意自家护卫上前汇报,他扫视一番,见谢长留只带了两人前来就知他所言不虚。
金鳞卫作为维护帝京治安的专门部队,出巡办案都有相应的规制,估计是谢长留一听说章台阁出了事就急忙赶来。
“副指挥使人手不足,是否先派人回府衙再多叫些人来护送各位回府,毕竟也不知有没有漏网的贼人躲在外面,只等着这屋里众人落单了。”见自己的护卫说完了情况,李渊才对谢长留说,今日小聚来的人身后势力盘根错节,若是有人从这里出去就出了事,一定会追究他头上来。
“臣没遇到殿下派出去报信的小厮,想来应该是走差了,今日乔家二公子当值,他处事向来妥帖,见到小厮定会带齐人手过来,大家稍安勿躁。”谢长留此话说得有理,李渊也不多说。
刺客身上一点能证明身份的东西都没有,摆明了是死士,别说现在一个活口都没有,就算是活捉了想来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情报。
但是案还是要查的,这屋子里,躺了一个世子,站着一个皇子,剩下的要么来自世家要么是朝中重臣之子,就算是编也要编个有名有姓的出来背锅。
谢长留蹲在刺客的尸体前面思索人生,另一边裴神医和乔二公子带着人一起进来了。
“殿下恕罪,属下来迟。”乔二来了之后直奔李渊,完全没把谢长留放在眼里,开口就是想抢功。
金鳞卫正副指挥使不和已久,乔二是正指挥使的人,谢长留对此见怪不怪,他一点脾气都没有。有人想接手这烫手山芋他自然乐得自在。至于万一放跑了真凶怎么和叶辉交代,那就是叶辉伤好了之后的事情了,让这小子自己寻仇去,他才不管。
谢长留跟自己的手下交代了几句,就往叶辉身边凑,准备等送叶辉回府的时候他也一起溜。结果刚走近,就又被人瞪了,那眼神犀利得让他毫不怀疑若不是现在少年脱不开身,他已经凉了。
“小伙子,我帮叶辉收拾烂摊子的时候你还跟着奶娘喝奶呢,我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吧,咱们商量一下别再瞪我了。”谢长留这人对着有权有势的还能勉强说几句人话,如今这一圈围着的都是熟人,嘴上就没了把门的。
“什么小伙子,我们雀儿是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裴济虽有神医之名却是出身乡野,治病救人向来没有讲究,一声不吭就把刀拔了,还往伤口上淋酒,把叶辉生生疼醒了过来,“老裴头你轻点,我不是你院里那老母猪。”
“我院里那老母猪看见有人拿刀还知道躲,你怎么连猪都不如。”裴济也是曾经追随过西南王的老人,他们这群人与叶阳情同手足,看叶辉和看自己的儿子没有两样,根本不管他身份贵重,该怎么说怎么说。
“这次你小子运气好,刀从肩头劈进去被骨头卡住了,若是伤了脏器哪轮得到你和我喊疼,和阎王爷喊去吧。”
他们这边动静大了点,把李渊和乔二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敢问先生,不知世子可有大碍?”
“没事死不了,去找块木板让当归和长留抬回府好好养养伤口就行。”裴济包扎的手法利落,纱布缠了一圈圈已经看不见血痕了。
“哪敢让副指挥使大人亲自动手,我派金鳞卫护送世子回府。”乔二赶紧接话,谢长留本也知道裴济没指望过自己,只是附近这圈人里他只使唤得动自己和当归,这时候顺坡就下,“此次世子伤重,免不得要人和王妃解释情况,我便亲自走这一遭,此处就全托付给乔大人了。”
乔二连称不敢,目送这群人浩浩荡荡出了门。
“这次刺客你就一点不管了?让那么个废物查能查出什么来。”出了章台阁,裴济和谢长留两个人不管不顾走在前面,还要交头接耳小声说悄悄话,后面金鳞卫怕走得颠簸让叶辉伤口又裂开所以速度极慢,转眼就看不见这两个人的身影了。
“我查也查不出什么东西,最后还不是要随便推个人出来背锅,既然乔二想抢功给他就是了。”谢长留嘴上不在乎,表情却分外凝重。
“怎么,这事有蹊跷?”两人相识多年,裴济早就知晓谢长留的脾气秉性,此时见他表情不对也跟着紧张,“是有人要针对咱们这傻儿子?”
“那倒没有,我听在场的护卫给我描述,这次要不是傻儿子身边那个不知轻重想自己上去挡刀,叶辉也伤不了。”谢长留自己没有证据,也不想说出来让裴济跟着自己瞎猜,“傻儿子这是终于给自己选好媳妇了?你住在王府里知道什么不?”
谢长留不愿意说,裴济也不勉强,只说:“听说过,也不知道哪来的突然出现说要找叶辉报恩,然后就天天跟着他了。说是还睡在他院里,他那院子就没收拾过,只有他那一间屋子能住人,傻儿子还偷偷摸摸地以为谁都不知道,我估摸着咱们可以开始选黄道吉日了。不过傻小子和王妃学了这么多年还是这副乡下小子做派,丢人啊。”
谢长留:“咱们大嫂心里也急吧,傻小子都二十二了还没媳妇,别人家儿子都能下地跑了,大嫂急着抱孙子吧。前段时间他让我去办户碟就是给这姑娘办的吧,哎呦不得了,咱傻儿子终于开窍不说还自己都办好了,一点也不用咱们当长辈的操心,真是太乖了。”
两个人你一句傻小子,我一句傻儿子,旁若无人,一路聊着就进了王府。
王妃素爱吃小点心,每日午后都要在自家九曲十八弯的花园子里摆上一壶茶一碟点心,一待就是一下午。两人进了王府和进了自己家一样,说话完全没了避讳,结果,全被王妃听了去。
“你们给我说说,媳妇是怎么一回事?”王妃笑眯眯的,手里还拿着半块桂花糕。
两人回想了一下自己刚刚说过的话,觉得先问媳妇应该是王妃想要先礼后兵,先放松我方警惕再来质问自己怎么认了傻儿子。
这样不行,得先发制人,自己承认错误。
“大嫂我错了,主要是叶辉这小子实在是太傻了,你看我三十好几还没成家,这不是也想有个儿子。咱们和大哥什么交情,那是皇天厚土都拜过了就差说那一句结拜的兄弟情,我就没忍住喊他傻儿子……”谢长留脑子活泛瞬间想出一箩筐话,结果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咱们家叶辉是挺傻的,也是二十好几的大小伙子了,还天天和那群人跑章台阁喝花酒,结果连为哪个头牌怒砸千金的传言都传不出来。我就想问问媳妇怎么回事,我儿子看好了媳妇怎么都不和我说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