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宁徒然一惊,忙往后裙擦了擦,一擦,便擦中那摊血迹。
陈昌富拔下她发髻上的利箭,食指磨着尖锐的箭端,森然道:“老爷我生平最气别人蒙骗我。楚晚宁,你可知蒙骗我的下场如何?”
他的一双眼盛满了火气,靠得近了,晚宁实在难忍他身上的老人臭,撇过脸落了一滴泪,“老爷,您误会妾身了。”
晚宁挪步离陈昌富几步远站定,撩了眼众人,低眸委屈,“妾身癸水突至,原也不打紧,倒想起今夜里是妾身初次侍奉老爷,也就慌了心神。”
陈昌富半信半疑,立刻差人喊来张婆子,令她查验真伪,一面又叫人搜查这间屋子。
众人正要行动时,有人从外边来,跑到昌富身边耳语几句。昌富如雷震一惊,只得停了手,即时出门。
家丁皆退去,只留张婆子守着晚宁。
“张婆婆,府里发生了何事,这老爷大张旗鼓的在追谁?”
张婆子厉声道:“不该你知道的事别问。快,让我瞧瞧你怎么了?”
晚宁转过身背对张婆子,张婆子略略瞅一眼,讶然道:“你这孩子为何不早说呢?”
晚宁低眉顺眼,轻轻道:“想说的,但您和李婆婆都不搭理我,索性闭口不言。婆婆,您去给我拿套衣裳吧。”
张婆子有几分犹豫,想了想,干脆道:“罢了,先回桐梧院。”
“那今夜不用伺候老爷了?”
“这几日都不用伺候。”
晚宁欲走时,瞥了眼床底,眉间微蹙:“老爷多久回来?”
“听说大理寺的人排查各个府衙,连我们地主府未能避免。老爷今夜恐怕都不回来。对了,没事别乱跑,方才有贼人闯入,你可小心些别被当成贼人误杀了。”
晚宁点头,乖巧应是。
二人举步回桐梧院,趁张婆子不备,晚宁一路折枝碎叶,待到桐梧院方停手。
张婆子寻来两套干净的换洗衣裳,又遣人送来几个月事带,叮嘱几句就退下去做活了。
记挂着地主院内还有个伤者, 晚宁三更过后悄悄起身。方欲出门时,外头又闹起动静来。
行至窗前开了一丝缝往外瞧,廊下跑去五六个持火把的家丁将这座小院照得亮堂,良久之后方才落静。
晚宁迫不及待地跑去门前欲要开门,可悲的是,这门还同以往那般从外头落了锁。
她轻咬着唇,来回踱步。
忽然,窗那边传来轻微的动静。
晚宁正烦忧着,心中一动,不禁扭头去看。当下见男子扑了进来,这烦忧瞬然消逝,忙过去关紧窗户再探男子伤势。
男子重沉沉的,眼皮耷拉着,似是再也撑不住倒进晚宁怀中。
外头脚步踢踏之声远远传来,家丁们到处推门搜查,受惊的姨娘和婢女的尖叫声响彻地主府。
桐梧院内,晚宁只顾着将男子藏进被窝里头。脱下他染血的外裳,将月事带拆开,抓一把草木灰捂在他的伤口上,待血止住,才用清水擦净,择披帛给他缠着。
刚包扎好,家丁去而复返闯进桐梧院,将她的房门拍得震天响。
晚宁忙扯被子将男子盖住,下了床,惊惶不安地凝视大门,声带颤音问了句:“谁、谁啊?”
家丁大喊:“开门,搜查逆贼!”
晚宁假装开门,“我这门没锁,不知怎的就是开不了。你们自个推门进来?”
外头静了一静,有家丁反应过来,道:“搞错了,桐梧院不久前刚搜过。”
而后,家丁渐渐四处分散,险境既离。
折腾大半宿,明月西移,晚宁松下一口气,将男子衣裳上的血迹用洗脸水洗净晾好,处理完这些,才堪堪趴着床沿睡下。
翌日,天边破白。
张婆子早早过来开门锁,晚宁眠浅,一听门外锁开,忆起床藏男子之事,忙起身跑去栓了屋内的锁。
张婆子开不得门,拍门大叫:“你锁门作甚,快开门洗漱,待会儿要去见过老夫人和各位姨娘。”
“诶,来了。”
晚宁急急将晾在屏风上的衣裳收进被窝里头,动静颇大,惊醒男子。
二人四目相对,晚宁无暇顾及他眸里的讶然,催促他藏好。待他藏于被子之中,大致看不出端倪,晚宁才迟迟去开门。
张婆子劈头盖脸地臭骂她一顿,才遣人端来洗脸水、新衣裳和一些月事带。
晚宁自知理亏,不敢还嘴,默默洗漱换衣。
张婆子里外逛一圈,见昨夜送来的月事带仍安然放置桌面,这眉拧得跟麻绳似的,“你昨夜如何过的?”
知她问什么,晚宁低眸讷讷道:“我在恭桶上蹲了一宿。”
张婆子顿觉不可思议,行至屏风后的侧间瞄一眼,确如晚宁所说,又转回原处语重心长道:“你嫁进来享福的,不该没苦硬吃,日后可不能再这样了。”
晚宁点头,待一切准备完毕,跟着张婆子出了桐梧院,行至小桥,再穿过那曲径通幽,茂林修竹,潺潺溪水蜿蜒盘道的园子,约摸再走一炷香的功夫才来到老夫人院中。
此时白发如银的老夫人早已在大厅上座等候,左下方五个座位一排,共两排,右下方同左下方一样,各有样貌不一、年纪不等的姑娘端坐着,环肥燕瘦,嫩脸修蛾,楚楚动人。
端茶拜见过老夫人,再一一问候各位姨娘。
老夫人赐座上茶,说道几句体己话后各自说笑去了。
晚宁巡视各位姨娘,好奇地问一句:“怎不见十三姐姐和十六姐姐?”
此话落,顿时鸦雀无声,人人皆朝老夫人那儿望去。
老夫人带着丝丝煦阳的笑意,道:“老爷重新给她们安排好去处。你进了地主府,事事得紧着老爷,可不能无理取闹。”
晚宁应是,心下却疑虑,便再问道:“我可以去见见两位姐姐吗?那日听闻她二人打了起来,我尤为担心。”
老夫人正声:“不必了,你管好自己即可。”
晚宁不合时宜的问题驱散众人的兴致,很快这见面会便散去。
张婆子来寻她,当下又是一顿斥责。
晚宁道:“您说过大家都是姐妹,我才想去看她们伤得如何,不然总悬着心难安。”
张婆子知她听话,左右巡视两下,挨近她小声道:“那两位姨娘被卖到别处去了,具体哪里,我也不是很清楚。”
“呀!那她们长相如何,年纪与我相仿不?”
张婆子回忆了下,“十三姨娘鲜少出门,我不曾见过。十六姨娘美倒是挺美的,不过性子张扬不讨喜。”
“可有她们的画像?”
“当然有,每个入府的姨娘都是老爷按照画像里挑的。”
“那些画像都在哪?”
“老爷书房里。”张婆子突然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晚宁撇开眼神笑道:“只是好奇老爷都喜欢哪种类型的女子。”
张婆子小声道:“男人都喜欢年轻的。”
.
时值午膳之时,地主府内的家丁婢女忙得脚不离地,张婆子给她端来几样菜,两碗饭,叮嘱她多吃点长些肉。
晚宁口上应着,筷子却不动,等婆子一走,当即关门闭户,信步向床前推了推被窝,“公子快出来,那婆子走了。”
被窝里无动静,倒是身后传来碗筷叮当的响声。晚宁回过身去,见男子面色如雪,已然着好衣裳,正捂着胸膛虚虚的撑着桌面。
理解她的讶然,男子道:“方才有婢子来过,理了床铺。”
晚宁了然,将碗筷推至他面前,却尤为不解,“你为何出现在地主府?”
男子不言。
晚宁放下汤匙,不假思索地问:“那你为何会出现在我们村,是否与失踪案有关。我救了你,你总得回答我其中一个问题。”
男子一顿,凛若霜雪般睨着她。
晚宁不卖关子,侧身从怀中拿出一份已拆过的密令。
密令里提及所有失踪女子的信息,婶婶赫然位列其中。
这份密令是昨夜给他包扎时发现的,本不想多事,却因自己有疑惑需要解答,她只好“挟天子以令诸侯”。
男子的目光过于冷漠,晚宁垂下眼睫不敢去看。良久,久到晚宁以为等不来他的答案,他才冷言回道:“奇胜山内多人失踪已引起重视,上头派我来调查原因。”
又问:“得知我的任务之后,你要如何?”
密令还回他手上,晚宁顺势握住他的五指,隔着桌面倾身,秀发扫落至他的虎口,他拨了拨,凝眸与她四目相对。
“失踪女子里边有我婶婶的名字,我亦和你有共同的目标和追求,趁此想和你联手。”
男子一面抽回手,一面推她回位,“而今你已是地主的妾室,论情论理,也不该求助我。”
晚宁道:“你应该是好人,我坦然相信你。”
“那你呢?”
“我…”
这可把晚宁问住了。
她当然认为自己是好人,可刚刚拿着密令逼他回答问题,这已是“恶贼”行径了,他还如何相信她?
此刻晚宁十分懊恼,一顿午膳吃得寥寥草草。
张婆子来收碗筷时,见满桌空盘,对晚宁听话的态度很满意,“晚膳时多给你加两鸡腿,多吃点,珠圆玉润才有福气。”
晚宁想起男子能吃,舔着脸笑道:“能否多加两碗饭,最近贼饿。”
张婆子打趣:“贼饿还是你饿?不过老爷喜欢你这种实诚人,多加两碗饭无妨的。”
“老爷忙什么,怎不来看我?”晚宁故作娇羞。
张婆子边收拾边小声道:“老爷有部分产业被大理寺的人排查出问题,已被关门整顿。老爷不知怎的闹起来,差点伤着,而今不处理个几天几夜是回不来的。”
晚宁心下来了主意,左右食指轻轻互怼着,“婆婆给我拿点伤药吧,若老爷真伤着,我可以给他上药。”
张婆子当即笑得找不着眼,直夸她懂事识大体,承诺晚膳时一并送来。
待院落安静,房梁之上的姜衢寒飞落下。晚宁正思量着如何证明自己是个好人,一见他胸前的披帛渗出血迹,当下恼了。
“大人,那个失踪案尚有许多疑点未解,请您珍爱自己。”
面上虽恼着,但还是去拆月事带拿草木灰帮他止血。
两人挨得近,彼此呼吸交缠。
闻着沁人心脾的雪松味,晚宁莫名觉得耳朵有些烫。
察觉到眼前人的变化,男子垂下眼眸,忽然问一句:“你怕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