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霜并没有睡着,迷迷糊糊间,听到身旁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心下一惊,以为裴晏药性复发。睁眼一看,只看到了他背对着整理衣裳。
黎霜险些就要问裴晏的身体如何了。在话要说出口时,又因为裴晏利索的动作生生止住。
她将头转了回去,闭上眼睛还未有半刻,额头上便贴来一只温凉的手掌。
黎霜猛地睁眼,看到裴晏蹲在床边,神色认真。
“大小姐醒了?还以为你发烧了,这时候还不醒。”裴晏见黎霜睁开眼睛,从容起身。
这人面色如常,腔调和以往一般无二,一点也看不出来昨夜饱受折磨的痕迹。
裴晏只字未提昨夜之事,黎霜也不愿提起。
她昨夜甚至想过,要不要彻底把裴晏身上的毒给解了。
只是这个想法最终被她否定了。
院中,黎霜和裴晏跟夫妻俩告辞,道:“多谢二位,昨日叨扰了。”
男子笑道:“谈什么叨扰不叨扰,来者是客。”
黎霜知这男子的病已然好全,也放下心来。
她将方才从裴晏身上搜刮来的银子递给妇人,很快被推了回来。
“这怎么好意思收呢。你们小两口好好的就够了!”妇人笑道。
二人心里尴尬,却笑得自然,很快离开了这里。
“夫人,这……”从客房走出来的男子给妇人看他手中的银子。
妇人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笑着摇头。
二人在村里买了一辆合适的马车,半日就到了长安。
屋内,尹燕拉着黎霜的手,语气满是担忧,“霜儿可算是回来了。你不知道这一个月,母亲有多担心你。”
“本想着早些回来,只是这病反反复复,前些日子才好全。劳烦母亲费心了。”黎霜宽慰道。
尹燕稍稍放了心,又问道:“衣裳可够穿?我差人送了好些衣裳去义庄,你可收到了?”
黎霜怔愣一瞬,便听影儿道:“收到了,夫人。小姐方才还让奴婢将衣裳拿回屋子里呢。”
“那就好,那就好。”尹燕笑着。
“父亲,不知长安最近如何?”
黎伯约本听着母女二人叙话,黎霜这样一问,他又想起一些事来。
“哎。不过琐碎杂事罢了,你只管照顾好自己和你母亲便是。”
黎霜观察着黎伯约的神色,心下有几分思量,又听黎伯约嘱咐道:“霜儿,近日莫要出门了。便是非出不可,也要带上你的两个暗卫才是。”
见黎霜面有疑惑,尹燕补充道:“是这样的。陛下昨日下旨,重新设立了西厂。加之上个月那大理寺卿又在查案途中遇袭身亡,所以长安的治安便由西厂接管了。”
“怎会如此?”黎霜蹙眉。
黎伯约沉吟了一会儿,“那西厂大都督是陛下眼前的红人,没人敢去得罪他,只是……”
“只是什么?”黎霜问道。
“只是自西厂设立以来,长安乱子频发,都督又似乎无暇看顾这处。这一来,所有的事情堆积,西厂却无人处理。”
黎霜不由得握紧了手,“那陛下可知这些?”
黎伯约又叹了口气,摇头道:“要是知道,那都督早就身首分离了,哪还能如此在长安作威作福……”
说完,黎伯约突然噤了声,似是后悔自己说了这样多。
“说与你们便罢了,可莫要传出去才是。被有心之人知道了,必要大做文章。”黎伯约语重心长。
尹燕也附和着,让黎霜谨言慎行些。
回到自己的屋子,黎霜眉头仍未舒展,满脸愁色。
她没想到西厂会设立地这么快,卫霄一上任便夺了大理寺的部分职权。
陛下既然未曾过问,那便是默许了西厂大都督可以这么做。
大都督……不就是卫霄么。
黎霜闭上眼睛,胸口有些发闷。
影儿端了茶水,正要问黎霜是如何死里逃生的,便听到屋外传来吵闹声。
黎霜睁开眼睛,就看着裴晏和凌逸边拌嘴边往自己这边来。
影儿忙去关了门,小跑回黎霜身边。
“要不是你没保护好小姐,她如何能坠崖?”
裴晏不屑,“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要是换做你,你还未必能找到大小姐。”
“莫要顾左右而言他,”凌逸冷道:“是你不够谨慎,才能被人引走,给了歹徒可乘之机!”
“你……”裴晏还要说,黎霜突然打断了这场争执。
她沉着脸,“你们两个是生怕不会被别人听了去是不是?”
说完,裴晏和凌逸果真不再争吵,只是分站黎霜两侧,谁也没看谁。
“小姐可有受伤?”影儿关切问道。凌逸也看向黎霜。
黎霜拍拍她的手臂,宽慰道:“并未受什么伤,放心吧。”
裴晏没有拆穿黎霜,只是抱臂看着她。
“小姐可是坠了崖,怎么会没有事呢?”凌逸着急出声。
“正是,”影儿抿着唇,道:“让奴婢给小姐看看吧。”
黎霜拦住了影儿伸来的手,“真无大碍,若是有事,我就不会好端端坐在这里了。”
影儿抹了抹眼泪,哽咽道:“奴婢知道小姐是为了不让奴婢担心。可是从那样高的地方摔下来,真叫人后怕。”
黎霜看了眼裴晏,朝影儿道:“我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
影儿不再说话,反倒凌逸的怒气又开始冒了出来。
“小姐,这人显然是未安好心。路上遇害,焉知不是他暴露了小姐的行踪!”凌逸指着裴晏。
裴晏觉得荒谬,指着自己,好笑道:“我?我照顾了她二十多天,怎么就未安好心了?”
凌逸咬牙切齿,还要呛他几句,黎霜又适时打断,“莫要再吵了,脑瓜子疼。”
皇宫。
“母后料事如神。父皇见了尸首,果真深信不疑。”冯御坐在下首,满脸喜意。
皇后陆淑玹喝着茶,并未有什么表情,“你父皇这个人,认死理。不过……最好别触他的逆鳞。瞧卫霄,不正是陛下身边的一条好狗么。”
冯御一笑,“卫霄此人,擅于演戏。只有他取得了父皇信任,我们才能放开手脚去做事。”
“不错,”陆淑玹道:“西厂如今新立,正是需要你的时候。你必须牢牢拿捏住卫霄,才能真正让西厂为我们所用。”
“是,母后。”
二人又说了几句,陆淑玹突然又想到了一件事。
“西厂不过设立几日,便在长安作威作福,百姓已经颇有微词。你得找时间敲打卫霄几句,让他收敛着些。”
冯御颔首,应了下来。
“而且,你也要提防着些才是。卫霄此人,绝不能轻信。”
“是,母后。
新年将至,长安的家家户户都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备起来,好一副热闹的景象。
黎霜抽时间去了一趟李府,看着府里摆着的灵堂,竟不知道是什么心情。
她让裴晏和凌逸将李府恢复成原来的模样,一边打算着如何恢复身份的事。
黎府各处也都挂上了红灯笼,人人脸上洋溢着笑容,都沉浸在新年的喜悦中。
除夕夜,阖家团圆。黎霜在正厅内吃了晚膳,回院子后又被影儿拉着贴窗花。
黎霜不想扫影儿的兴,将她剪的窗花妥帖得贴在窗户上,更显得喜庆非常。
她也被这样的热闹气氛所影响,心里久违地欢快起来。
于是,黎霜叫影儿喊来了裴晏和凌逸,给了三人一些银子。
裴晏掂量着银子的重量,笑道:“压岁钱。”
“什么压岁钱?”黎霜问。
“我说不清楚,反正就是祝福别人的东西。”裴晏笑着收好了银子。
凌逸和影儿同黎霜道了谢,被她喊着坐在了桌边。
黎霜往桌上酒杯倒着酒,对三人道:“过去一年承蒙你们照顾,多谢。”
说完,她朝三人举杯。
裴晏也很高兴,笑道:“大小姐,新年可是要许愿的。在除夕之夜许下的愿望,可是最灵验的。”
黎霜也觉得有理,让大家一同许愿。
“奴婢愿小姐平安顺遂,喜乐安泰。”影儿道。
“傻丫头,”黎霜道:“要说‘我’,而且多想想你自己。”
影儿“哦”了一声,道:“那我就希望能一直待在黎府,和小姐永远不分开。”
黎霜看着凌逸,问道:“凌逸,你呢?”
凌逸挠挠头,思索了一会儿,道:“我希望来年大家都别再受伤,别再出事……”
影儿打了凌逸一下,“净说些不入耳的话。”
“没事,图个吉利罢了,”黎霜笑道:“那你呢,裴晏?”
裴晏喝了口酒,眼睛转了转,道:“我没什么愿望,不如大小姐说说你的?”
听他这样一说,黎霜思考起来,而后道:“那我希望,四海昇平,东风入律。”
影儿笑了一声,“小姐还说奴婢呢,自己也没有祝福自己呢。”
“有啊,”黎霜认真道:“天下若能太平,我也高兴,不是吗?”
“是!”裴晏大声道:“说得好,我敬大小姐一杯!”
黎霜举杯,示意凌逸和影儿,四人一起碰了杯。
恰巧此刻屋外炸开烟花,照亮了长安,也照亮了黎府。
“那就祝我们,得偿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