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堂里有人散了。
陈从玉也同文寻等人告别,把自己的蓑衣斗笠那些东西团吧团吧,小心地带回自己房里。
金子放在蓝布袋里,陈从玉又把蓝布包放在另一件漏了棉的棉袄里,藏得严严实实。接着美滋滋地把长刀一磨,一切准备妥当就上床沉沉睡去。
另一间房内。
“主上,我们为什么要那劳什子接袍使来带路啊?”乌蓬憋了一晚上,回房就迫不及待地发出自己的疑问。
“主上的事,你少管。”绿意笑嘻嘻的,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
这家伙头脑简单,连主上的心思都猜不出来,哎呀,出来这一趟,铁树终于开花了。当然这话绿意也就心里想想,无论如何也不敢说出来。
文寻任由绿意脱掉自己的衣服,没有说话。
“那客栈里的那些人要我解决吗?”乌蓬凑近小声问。
文寻,或者说闻浔因终于开口,他仿佛变了个人,神色完全不像在堂上时那般温和健谈,整个人像沉在水里的一块冰,气质淡漠,像是想到谁,他玩味地说:“吩咐人先不要动,让我看看聘请的引路人怎么样。”
“是。”两人领命退下。
睡梦甜香,是一次不错的睡眠体验,如果不是自己被脖颈间冰凉的刀刃惊醒,陈从玉一定会这样想。
果然啊,还是选择动手了。
龙窟岭的土匪,陈从玉看了眼持刀的人,是堂里当时吃饭的一个客人。
他顺从地起来,被绑上麻绳按到地上。
外面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朝什么人撒娇,“三哥,我要那个姓陈的收尸人,别杀他。”
是店小二的声音,这黑店里的土匪地位还不低,陈从玉心想,现在只希望文寻他的这位新雇主别出什么篓子。
赵小星得了应承,高兴地进了陈从玉的屋子。他还没有老婆呢,这次偷溜下山还可以抢个人回去,这个收尸人长得好他喜欢,就不杀了。
先前不曾在意,如今看来,也是个剑眉星目的少年郎,陈从玉打量过后,就接着闭上眼,妄图继续做自己没做完的梦。
赵小星像是被他这副样子气到了,气冲冲地走上来,扯起陈从玉,捏着他的下巴,让他看向自己。
“闭什么眼,怎么小爷的样子你看不上?我要把你抢回去做我夫人,你愿意不愿意?”
陈从玉还是不理,两人的脸靠得很近,和赵小星想得不一样,陈从玉虽然穿得破旧还是个收尸的,但他身上还香的很,从衣袍里面传出来,淡淡的,勾得人想伸进去去嗅。
他动了动鼻头,看着面前颜色浅淡的唇,喉结上下滚动咽下嘴里浸出的唾液,低头就要亲上去。
“小当家的,下面打起来了。”
一个小兵传进来,打断了这旖旎的美事。
“他奶奶的,没见小爷正忙着呢吗?”赵小星松开陈从玉,烦躁地摸了把头,“谁啊,谁在下面闹事?”
“是那镖师陈虎。”
赵小星想不到想和美人好好亲近亲近都这么难,偏偏这事又不得不处理,三哥他还有其他事。
越想越烦,听动静是打起来了,他只能下去,临走时还不忘吩咐:“看好他,别让他跑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人痛呼一声后,动静停息,只听见低低的哭泣声。
赵小星愤怒地往楼上喊了句:“把所有人都给我带出来!”
陈从玉被压着出去,看见不远处一间房内文寻三人也是被绑着出来,还好他们没事,不然金子收得多愧疚。
六七个人被押在堂内,旁边还有每人房间里收出来的行李。
靠近中间瘫坐在地上的是镖师陈虎,此时正按着自己汩汩流血的伤口。
“老实交代钱都藏在哪儿,自己哪里人?家里还有什么人?”赵小星提着大刀上面还沾着血,掐着腰冲大家说道,眼睛却直盯着一旁瑟瑟发抖的富商。
他用刀面拍拍富商的脸问道:“我们搜到一个铜匣,那匣子怎么开,你说说。”
“匣……匣子。”,富商身子抖得像个筛子,紧紧依偎着旁边同样害怕的小厮,“什么匣子,我没有匣子啊。”
“你再给我装相,你房间里收来的东西,你会不知道?”赵小星咬牙切齿一脚踢翻了富商。
那男人长得肥胖,一时间坐都没坐起来。
“我真的没有什么匣子!我的钱都在那木箱里,都给你们,都给你们。”男人已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简直要刺瞎赵小星的眼睛,他连忙转头看向陈从玉洗洗眼睛。
赵小星对待这种软骨头向来有办法,见富商旁边带着的小厮,举刀就捅了个对穿。
没有生气的尸体软软地瘫倒在富商身上,鲜血濡湿了他的金绸玉缎。
富商吓得大叫,惊骇得翻着白眼。
赵小星躲过富商□□弥漫出的液体,见富商还不肯说,扯来镖师陈虎,刀又架到他脖子上:“还不说?你的这位镖师之后可就是你了!”
“我真不知道!我真的没有什么铜匣啊!”
见此,赵小星恼极了,他好不容易下山办回事,当然要好好大干一场。
他手下一动就要割下镖师的头。
“谁敢动!”
陈从玉不知何时解开背后绑着的绳子,此时拿着一把匕首同样架在一个小喽啰肩上。
赵小星脸色很难看,看着陈从玉嘴角扯出一抹笑,眼神残忍凶狠:“你以为我会在意区区蝼蚁性命。”
话罢,刀刃便要在镖师脖子上划开。
陈从玉眼神一凛,将手中匕首掷出,闪着寒光的匕首像一条银龙疾驰向前,咬在赵小星的右臂上。
咣当一声,大刀掉落在地。
这一刻三人动了。
陈虎见势抓起刀向一侧翻滚而起。
赵小星捂着自己血流不止的手臂,面颊青白,拔下匕首,向对面的陈从玉扑去。
而陈从玉谁也没看,长腿微动,将一旁被搜罗出的窄刀踢出鞘,高高挑起再落在他手上。
那是一把极雪亮银白的窄刀,大概两指宽,锋利寒凉,刀面折射出一道窄窄的亮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
那一刻如同鬼神临世,杀气四起!
他手腕一翻顺手抹了前面人的脖子,疾步到文寻三人身后,砍断他们的绳子,刀法精妙,快稳准狠。
匪贼们几乎都扔下手中的人,朝陈从玉等人包围而来。
陈从玉凶性不减,一刀挥向那个“店小二”,擒贼先擒王,这一刀极快,刀尖在空中划出一个圆满的弧形。
那一刻那片空间都充斥那把窄刀的白,像被一件白纱轻柔地笼罩着,柔软之下是血腥锋利的杀机。
赵小星左手持匕首,迎上陈从玉劈砍过来的刀刃,刀势凶猛却被匕首稳稳接住,他左手青筋暴突,这一式力道十足。
还是个两利手,陈从玉也没料到。接着劈砍更为密集,丝毫不考虑防守,每一刀都往赵小星头面上招呼。
没想到陈从玉是这样不要命的打法,赵小星心惊,可他也是年少英才,一时之间竟能打得有来有往。
烛火摇曳不定,明明灭灭,连同屋里舞动的人,形如疯魔地狱,癫痴迷狂。
文寻站在一旁,雪白的大氅笼罩着,玉质金相,仿佛置身世外的天上仙,神情沉静自若,他轻抚着手指关节,冷白的脸被火光映得幽暗昏黄,光影交错间,一面神佛,一面修罗。
到底是“一寸长,一寸强”。
赵小星持短兵,逐渐无力招架,陈从玉虽持刀可速度奇快,以速治慢根本起不来作用。
他眼神一凛,孤注一掷般效仿陈从玉将匕首掷向一个方向,随后任由陈从玉的刀刃砍向他。
遭了!
陈从玉眼看着匕首飞向自家金灿灿的雇主,心都快碎了,急忙收刀飞身去拦,他也是关心金子则乱了,怎么可能追得上。
匕首就要穿透那贵公子的咽喉,千钧一发之际他身边绿衣侍女指间寒光一闪,一拳冲向匕刃,硬生生砸得匕首偏了道,扎进后边的墙里。
仔细一看像是个特制的武器,戒指一样戴在手上,但那戒面是块硬铁,长长的护住手指。
好臂力,陈从玉暗自称赞,心想那侍女原也不是普通人,随即大声提醒:“公子,快躲起来!”
之后便是转身也不及,只将刀身横在身后,就此挡住了身后赵小星的偷袭。
陈从玉半回头,那刀锋离脸不过半寸,一缕发丝在他的视线中悠然落地。
只见那土匪赵小星手持一柄大刀,刀面宽,刀身重,压在陈从玉身上,赵小星再俊朗的面容此时也是凶神恶煞,一心要拿下这个差点让他失手的收尸人。
一击不中,他抬手就要接上下一刀。可那刀偏重,动作间便有迟滞,陈从玉抓住机会身体一旋,拉开距离,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单手接下那一刀。
咣——
传来兵刃相接之声,刀刃颤动,震得陈从玉的手臂发疼。
两人此时倒也打出些默契,都停下修整,旁边那些小喽啰则由镖师陈虎和侍卫乌蓬解决,也亏得二人功夫不错,应付得过来。
他左手接过刀,甩甩手腕,长身玉立,姿势洒脱,微微弓起蓄力的背显出一道流畅优雅的弧线,接着由单手持刀改为双手持刀,俯身抬眼看向对面的赵小星。
四目相对间皆是棋逢对手的快意。
陈从玉的刀风回到最开始那样,大开大合,只作攻势,双手作用下,力道大增,而赵小星一只手受伤,只有单手使得上力,面对陈从玉节节败退。
越打陈从玉便越是心惊,这赵小星年纪尚轻,武艺便如此精益,如若放任其成长,将来必是大患,下定了决心,陈从玉便不再留手。
赵小星只觉那刀快如闪电,密如细雨,牢牢将他锁住,他已有力不从心之感。
果然,一声闷哼后,赵小星于刀光剑影中跪倒在地。
他左手手腕,右脚脚腕都被割伤,大刀也咚的一声掉落在地。
旁边的战事也有分晓,乌蓬陈虎二人将其属下尽数斩杀。
此时大势已去,赵小星已是朝不保夕。若是旁人早就服输求饶,可他到底是少年心性,即使跪在地上也高昂着头,眼神如同饿狼一样盯着陈从玉。
陈从玉和平时判若两人,眼神冷漠不像在看活物,那把雪亮的窄刀抵上赵小星的咽喉,刀下喉结轻轻滚动,绕着刀尖滑动,他还是紧看着陈从玉,眼里侵略性十足。
他将刀尖上移挑起赵小星的下巴,迫使他微微抬头说:“你的功夫不错。”
赵小星吃痛,说话声音变轻,嘴角却含笑:“你若不杀我,让我活着出去,那我一定会找到你,然后……艹死你。”说到最后语气重得像是要当场咬下他一块肉。
经典的反派死于话多,老老实实求饶不行么。
陈从玉抬眼不再看他,仿佛底下的赵小星也不过区区蝼蚁,他手腕一翻,刀尖轻巧地挑开了他的喉咙,血液顿时喷涌而出,一部分顺着刀势溅到门外,外面平坦坦的积雪塌下去几块,在月光照射下看得分明。
陈从玉将刀尖血抹在底下人的衣服上,看着他身下缓缓淌出的血留满地面,鲜红刺目。他敛目启唇说了句话,转身走了。
那话像枝头簌簌落下的雪,寒凉轻盈,纤尘不染般在寂静的客栈里漂浮回荡。
“对不住,弄脏了你的地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