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的山风把最后一点落日吹入蒿草之下,薄雾从山间漫了出来,几人前后脚连着绳索走了不知道多久,“那是什么?”眼尖的包甜甜指着不远处的山坡下一个明显充满人工色彩的方正色块道。
直到色块慢慢显露出它的真身孔蔓生才发现那竟然是一座废弃的建筑,他没有急着靠近而是伏在草丛中从远处观察起来。建筑从外观上看有两层,突兀的粉墙和斑驳的水泥底色与山的枯黄格格不入。建筑内没有灯光,但不排除余春生会躲在这里。
“特殊儿童教育学校?”看着封闭的铁门左边立在墙头已经失去金属光泽的几个大字,强烈的违和感冲上了孔蔓生心头,白花花山中竟然会有一座废弃的特殊教育学校,而这建筑外形与山下的芦花口镇可谓是天差地别。整座楼是世纪初最常见的那种建造风格,土黄细砾石贴满整个墙面,用朱红和草绿的泥混着白色碎石整制的地面中还嵌着几个金属片弯成的字样——欢迎光临,硬生生整出一点黑色幽默的味道。
荒山中出现学校本来就不合理,要不是身在游戏中孔蔓生恐怕会以为自己穿越了,望着出现在眼前的废弃特殊儿童教育学校,孔蔓生觉得越来越莫名其妙,游戏的走向也越来越看不清,他就算是做梦也比现在看到的有逻辑。一丝荒谬感从头到脚给孔蔓生浇了个透,已经入夜多时,特教学校内始终没有灯光,孔蔓生这才上前把整个学校简单穿行一遍。
“进来吧。”他打起手势,在草丛中趴到腿麻的包甜甜赶紧领着四个肢体失灵的同伴躲了进去。
“这座学校与芦花口不像是同时代的产物。”一进门秦乘鲤也发现了问题。一楼总共有六间房,像是知道他们几人会来一样每间房上还贴着大大的红色不干胶数字贴纸,只不过贴纸早已褪色,瞧着只比铁皮门颜色深一点。
几人决定不去打开房门,就近找了个空客厅坐下休息。包甜甜帮着孔蔓生把窗户用柜子挡住,掩上门后客厅里再生堆火从外面也看不出来了。余春生不在废弃学校了,被他带走的三十几个孩子也去向不明。
烧着的旧木头散发出潮湿的霉味,六个人围着火堆,倪狻推了推眼镜:“你们仨都说在荻花中感觉到有人的存在,现在还有感觉吗?”包甜甜四下望了望,摇摇头,柳宿莘和皇明越是同样反应。
“我当时只觉得那个人无比威严,他的目光从四面八方看过来像笼子一样锁着我,我、我就有点害怕。”与其说是害怕不如说是敬畏,那种无处可逃的压迫感让她极度不舒服,回想起被窥视的那一瞬间,包甜甜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倪狻:“威严?你在这个游戏里遇到的人当中有谁给过你这种感觉吗?”
包甜甜有些畏惧地看了倪狻一眼,心说你现在这样就挺可怕的,但转念一想确实没有谁会用这种俯瞰蝼蚁般的蔑视来看她。
“哦,这样啊。”倪狻语气平淡,“人当中没有,别的里呢?比如说……山神?”
包甜甜几乎是五脏移位般地腹中绞痛了一下,她心脏狂跳悚然地看向倪狻,倪狻的眸子被火光盖住,看不出任何情绪。柳宿莘的描述更加直观,从她的判断来看当时在荻花中的人就是余春生,只有皇明越的说法让倪狻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火堆劈啪啦燃烧着,不知过了多久包甜甜扭捏起来,火光把她的脸映得有红彤彤的,她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憋了一晚上,总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要去拉屎吧。秦乘鲤莞尔,他起身打着手势:“我想去方便,有人一起吗?”包甜甜立即波浪眼感激地看着他。
等到人陆陆续续结队离开只有孔蔓生一人留守在火边,他斜对着门,忽然身后一凉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等孔蔓生回头,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出现在他背面。
“叔叔,我好苦啊,我好苦……”小男孩的面容可以说得上秀气,如果不是一双占据了脸部三分之一面积的眼眶中只有两个黑黢黢的洞而没有眼球的话。
“叔叔也觉得好苦,玩到现在连个游戏规则都没有摸透,场景却越来越诡异了。”孔蔓生拍拍自己的身边的空位,“过来坐吧。”
“……”孔蔓生一副准备大倒苦水的模样把小怪物给整不会了。
等到其他人回来的时候两人已经聊上了,“你一直都住在这里?”孔蔓生问。
小怪物点点头,“他们离开的时候带走了所有的大盒子,还有我的朋友们也都跟着走了,但是他们没有带我走。”
“谁?”
“老师。”小怪物小声道。
众人:“……”还有比跟鬼聊上了更加离谱的事吗?
几人坐回自己的位置似乎都不打算打断孔蔓生和小怪物,小怪物起先还有点害怕,见其他人没赶他走的意思又安下心来。
“我很乖的,老师教什么我都会好好学,他们为什么不带我走呢?”小怪物抬起空荡荡的眼眶,不知为何包甜甜从他没有眼球的眼睛上看出了一抹委屈。
柳宿莘摸摸小怪物的头,他的头发很软挠得他的脸颊有些痒,但小怪物没有躲闪乖巧地任由她挼自己的发顶。
“但是今天他们又回来了。”小怪物忽然道。
柳宿莘的手停在了小怪物头顶,连倪狻也抬起头来。“他们现在就住在地下室呢。”小怪物开心地笑了起来,孔蔓生几乎是跟余春生手中落下的铁棍擦身而过,铁棍抽开空气的响声就炸裂在他耳边。
见一击不成余春生又躲回了阴影了,他身后的地面翘起了一块,看样子就是小怪物说的地下室。大意了,孔蔓生心道,没想到这么个废弃学校居然还有地下室,怪不得他们怎么找也找不到余春生。
“如果你们要妨碍我,我不介意把你们都变成这样。”余春生铁棍尖端指向小怪物,小怪物害怕地往柳宿莘身后缩了缩。
倪狻:“余春生,人死不能复生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余春生完全听不进去,“我现在回到白花花山了,阿萍是山神的子孙,他会救阿萍的。”山神的子孙每一寸骨血都属于神山,只要把吴萍的骨灰掺入白花花山的的泥土中重塑一个身躯,吴萍就可以借助山神的力量复活。
倪狻:“所以何爱红和金凤霞其实也是你干掉的吧?”
余春生:“她们不该死吗?就是她们带头排挤阿萍的,阿萍只不过是穿得差了些平日里省吃俭用,为什么就要被其他女工看不起呢?”想起何爱红和金凤霞两位女工发疯时的情景,余春生脸上露出了少有的歇斯底里的恨意。“如果不是她们,阿萍至于被逼到投河吗?”
发现了余春生特别照顾吴萍,何金两人就开始以此来威胁吴萍,平日里对吴萍的排挤和针对更加严重。可怜山里长大的单纯姑娘害怕这些风言风语会伤害这位对她爱护有加的长辈,余春生肯收留自己她已经万分感恩了,要是因为自己厂长还要受到非议,吴萍宁愿从来没有出现过。
所谓的被殃气冲撞不过是何爱红和金凤霞逼死吴萍后害怕被人发现而散布的谣言,但她们却不知道吴萍临走前还给余春生留下了一封发自真心的感谢信。信上吴萍感念余春生对她的大恩大德,只是今后都无以为报了,余春生发现时河水中只有吴萍冰冷的身体。
“她到死都不知道我是她的父亲。”余春生声调颤抖,看得出他在努力压抑自己的滔天仇恨,“这样的两个贱人不该死吗?”
没有离开过芦花口的玩家们一切外界信息全都是从余春生口中获得的,世上本没有白花花村,至于李家湾从头至尾都是一个干扰项。余春生就等着孔蔓生他们请他再度前往李家湾调查,等他带走了镇上的孩子们时众人也只会以为他在李家湾遇到了邪事再也回不来了,没人会意识到他从未离开过芦花河流经的区域。
“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你不还是抛弃了她们母女俩。”包甜甜反驳。
“我没有!”像是被戳到了痛处,余春生低吼起来,“我只是离开了一段时间,谁知道爆发了山洪阿萍她们娘俩就都不见了,我一直都在找她们。”起初余春生并没有意识到这个外地来的年轻姑娘就是自己的女儿,直到她实在经济困难准备当掉母亲留下的那只手表。
吴萍一直宣称自己家中还有位老母亲,其实母亲秀莲早就去世了,吴萍省吃俭用攒钱就是为了把草草埋在外地的母亲迁回老家。当年山洪爆发后秀莲抱着年幼的吴萍一路辗转到了离芦花山很远的其他城镇,后来母亲客死异乡,吴萍又回到了生她养她的地方。
孔蔓生:“那孩子们呢,你抓他们又是为了什么?”如果说何爱红和金凤霞是死于她们对吴萍的欺压,那对失踪的三十几个无辜的孩子来说就完全是无妄之灾。
余春生也尖着嗓子笑了起来,“山神答应帮我复活阿萍,至于那些孩子,他们会成为最好的祭品。”闪电乍现照亮了半个夜空,孔蔓生下意识抬头被刺得眼皮微阖,山间一声闷雷,站在阴影里的余春生已经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