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刚面上还维持着一个成年人应有的冷静与体面,但抖出了波浪线的声音早已出卖了他的内心:“我不是李家湾的人,我老家住在李家湾下面,也姓李,李在我们那儿是大姓,但只有李家湾的人从来不与外村的人通婚。”哪怕都是一个地方的,李家湾的人仿佛也只存在于闲极无聊时提起来的传说里。
想起李家湾的传说,李建刚手指抽搐了两下:“我小时候有一次在山上玩不小心跑进了李家湾的地界,从山坳里看去那就是一片普通的村子没错,但那时候正是晚饭点了,每家每户却没有一处冒出炊烟,好像他们也不用吃饭。整个村子静得可怕,我在山上看了一会儿就赶紧回去。”
回到家的李建刚把自己的见闻告诉了大人,没想到他父母却抓住他赏了一顿竹笋炒肉,村里的孩子不让去李家湾已经是家家户户的规矩,那天李建刚被打得有点狠,夜里就开始发烧说起来胡话,把父母吓了一跳,后来还是请了村里的老人在山上喊他的名字才渐渐退了烧。
“后来我们那片因为山洪遭了灾,李家湾也没好到哪里去。山洪过后我们很多人外出谋生,我父母也……”他沉默片刻,似乎提到了伤心事,“但是李家湾的人一个都没离开,哪怕山都塌了一半了他们也要留守在村里。”
“因为他们都是山神的孩子,如果离开了山神的庇护一定会死的。”说到这里时,李建刚脸上满是恐惧之色。
“山神的孩子?”这是孔蔓生第二次听到关于山神的事,上一个山神的新娘最后也是杳无音讯不知所终。“这山神还挺能折腾的,又娶妻又生子的,怎么跟我看的……”包甜甜本想吐槽,但举头三尺有神明,她还是赶紧闭嘴对着头顶装模作样拜了拜。
看来芦花口种种异象的源头就在这个叫李凤仙的女人身上,之后发生的所有事都是在李凤仙意外去世之后因缘际会搅合在了一起。
想要知道李凤仙身上发生了什么只能求助于薛神婆,老太太躺在竹凉床上扇扇子,她似乎很热,孔蔓生几人站在门外时她也没有起身,仿佛知道他们会来。
“你们都知道了?”薛神婆打着扇子慢慢道。
约莫是看出了孔蔓生的疑问,她又道:“你们进八里巷的仙家已经告诉我了。”看来老太太对于自己供奉的身份也不打算隐瞒了。
“我们想知道李凤仙那一夜到底经历了什么,芦花口这么多怪事也是因此而起,而且我的同伴们正在遭遇一些奇怪的事,说不定会危及生命。”孔蔓生没说倪狻三人失去了部分感官,但他们仨确实和第一次来访看起来有了很大的区别,失去听觉后三人的行动明显迟缓了很多,连每走一步路都要小心翼翼。
薛神婆打量几人也不说话,半晌,她开口道:“想要知道那女人的经历也不是不行,请仙家上身重演那夜的遭遇你们在旁边看着不就知道了。不过,想要重演那夜的事必须要一个和那女人差不多年纪的人做器,同时在她故去的房间里住上一夜。”薛神婆放着明光的眼睛在众人身上一扫,落到柳宿莘身上时停了一瞬,随后错开了目光。
“我知道了,让我去吧。”柳宿莘明白了薛神婆的意思,他们想要知道李凤仙因何而逝就必须找个人“扮演”李凤仙,柳宿莘显然就是那个最合适的人。
“莘姐!”孔蔓生和包甜甜异口同声。
“没事的,老太太不是说了吗,你们可以在旁边看,到时候有什么危险救我就是了。”柳宿莘特意笑得很轻松。
金河旅社的夜晚是嘈杂不安分的,得知柳宿莘今夜要住进李凤仙去世时住的那间屋子,接待员吓得不敢吱声。那间房从那以后就一直空着,胡胜利怕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也没胆子放开给旅客们住。
推开房门,陈旧的灰尘味扑面而来,秦乘鲤虽然听不见,却也闻到了空气中一丝不同寻常的臭味。不是动物脂肪**的气味也不是放到发陈的酸臭味,更像是某种不知名的物质散发出的奇怪的化学味。
柳宿莘裹上头巾平躺在床上,薛神婆说了最好是借助李凤仙用过的东西,所以接待员提出要帮忙换床单的时候她拒绝了。盯着接待小姑娘不解和强烈的担忧眼神,柳宿莘安然住进了这间尘封已久的单间。
“男人们都出去,你们四个大男人阳火太重,仙家不喜欢。”薛神婆转动眼珠子驱赶孔蔓生他们。
“可是……”孔蔓生担心柳宿莘出事,薛神婆却道:“你们可以在门外等着,让这个小姑娘跟着进去。”被点到名的包甜甜一耸,她看着平静地躺在床上的柳宿莘,又赶忙点点头。
“待会儿要是这个姑娘出现什么异状你觉得不合适再继续下去就去床头把人叫醒。”薛神婆嘱咐包甜甜,“但你要记住,只要人醒了请仙就失败了,你们想知道的事就再也不能得知了。”
包甜甜紧了紧脖子,“好,记住了。”
月亮升到半空中,床上的柳宿莘传来平稳的呼吸声,似乎是睡着了。薛神婆坐在床脚正对着床上的人,也陷入了近似于昏迷般的沉静中,只有站在门口的包甜甜紧张地看着两人。
忽然,柳宿莘弹了一下,她反弓着身子仰到了半空中又重重跌了回来,包甜甜刚想上前柳宿莘却开口说话了,她对着虚空飞速比着口型,眼睛却还是闭着的。要是这时候倪狻在的话一定会知道柳宿莘在说些什么,可包甜甜只能干看着柳宿莘自言自语,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说了大概半分钟柳宿莘停了下来,接下来的十几秒内都是漫长的寂静,就在包甜甜以为柳宿莘会就此睡去的时候房间突然震了一下,她一个没站稳差点跌倒。包甜甜扶着门想站起来,可手摸到门的时候她却被烫得缩了一下。
不知何时门的质感变得像人的皮肤一样柔软细腻,还带着怡人的体温,但这一切在包甜甜看来却是那么令人恐惧。“皮肤”之下还有隆起的凹凸,一条条密布交错看起来像是血管织成的网络,并且这些血管颜色越来越红形状也越发突出,看着好像要冲破墙皮。
柳宿莘一个抖动就抽搐起来,她四肢各有各的想法仿佛失去了对中枢神经的依赖,各自朝着一个方向爬去。躯干被扯成了一张上了绷子的棉布,拉得皮都展开了,此时的柳宿莘不像活人,倒更像是一张绣出来的画皮。
天花板开始渗出红色的液体,沿着墙壁一条条流了下来,墙中的血管终于暴露出了墙体,强劲而有力地收缩了起来。那些红色的液体流到血管上方时呲溜一下就被吸进了血管里,吸饱了血的血管越发狰狞,慢慢织成一只笼子把三个人围困在了中心。
柳宿莘抖得越来越厉害,她面色白得吓人,不多时眼眶和鼻子下端也开始流淌跟天花板上一样的红色液体了。
包甜甜坐不住了,如果说之前的种种怪象还能用幻觉解释,柳宿莘此刻满脸的血渍已经快要把她泡成一个血人就怎么也不可能是幻觉了。再这样下去莘姐会死的,包甜甜脑中响起一道警示。
“停下,停下!”尖叫着冲了上去,她握住柳宿莘的手狂摇起来,“莘姐,快醒醒!”
当她触到柳宿莘的刹那房门忽然响了起来,门外笃笃笃敲了三下,接着一个怯生生却有些熟悉的女声响了起来:“那个,客人您是不是不舒服,需要我帮忙吗?”门锁微微扭动,似乎有人正要从外面进入。
膨胀的血管也听到了门外人的声音,它们暂时放弃了柳宿莘转而朝着门口涌去,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网状血管覆盖满了门框,只要外面的人一进来就会被血管淹没。也不知是不是自己高度紧张,包甜甜竟然从没有五官的血管壁上瞥见了一丝贪婪的神情。
“不需要,你快走吧,我要休息了别打扰我。”她朝着门口说道。
忽然间包甜甜心脏因痉挛而暂停了一跳,她牙关闭得紧梆梆,抑住了喉咙中差点冲出来的叫喊。包甜甜反应过来了,刚才她这是……听到了两年前庞银芳的声音?
门外人迟疑了一下,最终还转身离去,包甜甜下意识的选择竟然救了庞银芳一命。血管见失去了猎物,又重新笼络到柳宿莘头上。
“莘姐,你快醒醒啊,莘姐!”包甜甜摇着柳宿莘的脖子,可对方依然紧闭着双眼。血管缠上了柳宿莘的身体,慢慢在她的小腹堆积,那些血管碰到一起后竟相互融合混成了一团红彤彤的肉块状物体,不多时一个半人之高的红色小人就从柳宿莘的腹部站了起来。
小人肚脐上还有一根长长的血管连接在红色物体上,而红色肉块状的物体正在肉眼可见地萎缩。肉块萎缩完全变成了一颗樱桃大小的“黑芝麻”丸子,小人捡起黑芝麻丸塞进嘴里满足地嘬了几下,旋即,他的目光停留在了昏迷的柳宿莘身上。
红色的细长血管鼓动着从小人肚脐上伸出,它像是有意识一样朝着柳宿莘的七窍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