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自珍撸起袖子把大锅洗刷干净,在几个女孩的帮助下她很快扎好了五倍子与苏木的染料包。
“你们认得几种布料的区别吗?”她问了一圈,每个人面面相觑,金媛媛咋舌:“一块布还有这么多讲究?”
“布的成分也决定了染色的效果,何况要染黑色和红色恐怕一次是不能成的,得要多次套染。”
潘自珍看着锅里正在沸腾的染料包,“我去隔壁的配置间做媒染剂,红色和黑色的染缸就得有人帮我守着,其余人去取布。”
艾艾立即站了出来,“我守黑色的炉子。”王宛枝也跟着举手,“那我守着红色的炉子吧。”
金媛媛横了两人一眼,谁不知道守着炉子把布泡进去是最简单的工序了,但既然被人抢了先也没办法。
“那我去选布。”她说道。
孔蔓生却决定留下来和潘自珍一起在配制间制作这张看都看不懂的配方,“倪狻跟着你们去取布就行了,他懂很多想必没问题,这里留我们两人就好。”
倪狻平静地瞧了他一眼,“我要是也分不出来呢?”
“啊?”孔蔓生没想到倪狻会这么讲,可人家话锋一转,“还好我认得一点。”
孔蔓生无言,原来这人也是会开玩笑的。
等人都走后潘自珍取下了放在架子上的工具书,这些书和图书馆里一样都是手写本,看起来十分费力,潘自珍视力不好只能交给孔蔓生读。
“小孔,你为什么不跟着他们去选布呢?”她知道配置媒染剂是最难的一项工作了,但她没得选。
“潘姨,你是自愿的吗?”孔蔓生问。潘自珍一怔,接着摇摇头,她想起进入染坊后文伟对自己不动声色的威胁,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你手举得老高但眼睛却一直往右边瞟,文伟就站在那边的吧。”他说着,潘自珍眼睛瞪得溜圆,“小孔,你……”
“别紧张,我只是善于察言观色而已。”他安抚性地笑了笑,举起手中的工具书,“潘姨,其实这张配方根本就制不出铁媒染剂吧?”
“所以你不也放心地把他们俩留在那里吗?”倪狻仍旧是那副高冷的模样,旁边的徐非弋面不改色地夸口,“我那是相信他们的能力。”说完他还朝倪狻比了个大拇指。
“喂,你们俩在打什么机锋?”跟在后面的文伟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似乎要看破什么猫腻。
进来以后他就威胁过潘自珍让她主动担下染坊的工作,小刀抵着背的胀麻和随时会被白刀子进的恐慌滋味可不好受。
布料间到了,倪狻原以为至少布匹分批存放色泽上总有差异还能方便他分辨,事实证明他想多了,这里的布全是随意堆叠在一起的,并且所有布匹都米白得一致,一看就是还没上过浆的生坯。
奇子烦躁地踹了身边的布堆一脚,“这能分得出来就有个鬼了,还他X的连手感都是一样的!”
或许对于老裁缝或是布料商而言分辨成分轻而易举,但对于这群专业知识匮乏的人来说半点也不容易。
可徐非弋却乐呵呵的,“哇,简单啊。”连倪狻也赞同地颔首,“简单。”
“哪里简单,嘴上说说谁不会,我还说把所有的布都染一遍更简单呢!”奇子没好气地说。
徐非弋诧然道:“为什么每块布都要染,每块取一点编个号丢进锅里试一下不就行了?”
奇子哑然。
忽然,他的目光被某个亮晶晶的东西吸引了过去,他踹过一脚的白胚布中,掉出一个小物件来。
奇子捡了起来,目光却变得十分奇怪:“这不是你之前在家里找不到了的那只胸针吗,怎么在这里?”
他扬起手中的水钻胸针展示给女友看,接触到那东西的刹那,艾艾的目光骤然变得惊恐万分。
锅底的火明明灭灭,映得两个女孩的脸庞红红白白。
王宛枝主动打破了静得诡异的沉默,“潘姨刚才说火灭了就放凉的对吧,不知道他们的布选好了没有?”
艾艾充耳不闻,她只盯着即将要熄灭的火随意地应了一声,“嗯。”她的目光不带半分的悲喜,似乎麻木到整个人就是具空壳而已。
王宛枝心底忽然升起一股恐怖感,仿佛面前这个还能时不时与她搭搭话的女孩早就已经是一具尸体。
“那我们怎么办?”孔蔓生看着手中的配方,潘自珍也呆坐了半晌,两人的目光同时落到一排存放古怪瓶瓶罐罐的架子上。
“其实我们已经达到了她的要求了吧?”
“好像是的呢。”
取回了布样后文伟就退到一边闭目养神去了,赫正想了想也决定不插手,还美其名曰自己只会拖后腿就不参与了。
奇子见女友围着苏木染锅转来转去本想叫她一起休息,思来想去最后作罢,三人找了出开阔的地方不再搭理其他人。
夜深露重,金媛媛打了个哈欠,很快就传染到了还在揉眼睛的王宛枝。
汤雅芙贴心地朝两人说道:“要不你们先去睡吧,我和艾艾守在这里。”
金媛媛一点不客气拉起王宛枝就走,王宛枝也是困得不行歉然地朝着汤雅芙笑了笑跟着金媛媛找地方休息去了。
唐开一个人走到台阶前坐了下来,他遥望着天空的一轮圆月,目光迷茫。
“想什么呢?”孔蔓生摁了摁他的肩膀坐了过来,唐开回头,“小孔哥?你不是在里面染黑布吗?”
刚才他想要帮忙,孔蔓生和潘自珍却拒绝了他转而把徐非弋和倪狻叫了进去,唐开就一个人站在外面等了许久。
没等到人出来却听到里面传来徐非弋小小的惊叹声:“你们俩可真是天才。”他立了半晌,最后一个人默默地坐到了台阶上抱着膝盖发呆。
“小孔哥,我是不是特别没用,也不聪明也帮不上忙,甚至还不够勇敢。”他双眼放空把头靠在膝盖上。
孔蔓生看着唐开茫然的模样,“我觉得你搞错了一件事。”
唐开:“?”
孔蔓生:“这是一个生存游戏,不是智力比拼游戏,在这里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聪不聪明有没有用勇不勇敢和能不能活着完全是两码事。”
他想起了陈芳梓,那是一个很勇敢的女孩,她甚至有事都是冲在最前面的,可自己却眼睁睁看着她去死。
“在游戏中死亡后现实世界里会忘记一切有关游戏的事,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死的,又会在什么时候面对死亡的降临。或许有人只会觉得自己太倒霉了为什么这些惨剧都会落到他头上,那是因为他忘记了自己已经经历过更加艰难的时刻,并且他失败了。”
“所以,如果在游戏中死亡的话,连记忆都会被剥夺,随之而来的就是毫无准备的死亡,甚至避无可避。”
孔蔓生慢慢地说着,“而我们要做的,就是活下去。”
他用指腹捏了捏唐开因为焦虑而紧绷的肩膀,“徐非弋他也不是……”孔蔓生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与这个看上去茶里茶气的人并没有多熟。
“想来他也不是一开始就成为了得心应手的老玩家的吧,你才第一个游戏,以后只会越来越好的。”他鼓励地朝着唐开露出一张笑颜。
唐开喃喃道:“还会有以后吗?”
孔蔓生看着远处耸立在月光下的灰塔,它那么静谧又那么孤独,“会有的,我保证。”
王宛枝先醒来,汤雅芙已经困倦得不行,艾艾却还盯着炉子,里面是筛选出来后已经泡进去的丝绸,这种料子的手感最好确认。
“你们去睡吧,我来守着。”王宛枝劝着两人,汤雅芙正要感谢,艾艾却拒绝了她的好意。
“要去你自己去吧,我还想守一会儿。”
汤雅芙没办法只能自行离去,王宛枝只好硬着头皮又挨着艾艾坐在了一起。
她试图缓解一下沉闷的气氛,从进到染坊后艾艾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她常常心不在焉,只是盯着汤锅发呆。
“你也别太紧张,潘姨不是说了吗只要注意火候别把丝给煮化了就行。”
王宛枝见艾艾的眼睛都要掉进汤锅里了,赶紧拦着她点,但艾艾置若罔闻目光不肯从汤锅上移动半分。
见状王宛枝只能长叹口气,艾艾忽然皱了皱眉,她抬头:“我、我去趟洗手间,你帮我看着锅,一定要看着。”
王宛枝连忙应声,“啊,好。”艾艾一步三回头,眼神却一直在锅炉上流连。
黑色的布料整齐地码放在桌上,四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十分精彩。倪狻托着下巴,“确定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孔蔓生:“是黑色的吗?是,是混纺布吗?是。那还有什么问题?”
倪狻不信地转向徐非弋,徐非弋也学着孔蔓生的模样点头,“我们达到了进染坊的要求了吗?达到了,那我们拿到黑色的布了吗?也拿到了,至于她说的染黑布要用到这些材料,也没说必须每一样都精确用上吧?”
潘自珍不语,倪狻沉默三秒,“行,信你们一回。”屋外月影朦胧,一丛矮醋栗枝丫蓦地回弹了一下。
金媛媛起来时发现旁边坐靠着睡着了的人是汤雅芙,她几乎是一蹦就从凳子上跳了起来,汤雅芙迷迷糊糊睁开那双撩人的杏眼揉了揉,抹去了眼中不耐的神色。
两人中间隔着一米的距离往染红布的房间走去,门口静得可怕,原本应该是两个人守着的汤锅前冷冷清清,艾艾站在远离汤锅的位置,像一根被削去了枝丫的树干。
“艾艾?”金媛媛喊了她一声,艾艾僵硬着身子回头,她的脸色煞白到可怕。
金媛媛从来不知道人的脸可以白成那样,那是一种肌肉僵死后发出的灰白,挤压着她脸上最后的血色,都向着看不见的地方流去。
金媛媛心下一沉,“宛枝姐呢?”
艾艾张了张灰紫色的嘴唇,喉咙里发出一丝压抑的嗬嗬声,嘴里却不成腔调。“嗝——里——”
“什么嗝里?”金媛媛更疑惑了,汤雅芙却一个箭步冲到了汤锅边。
半人高的汤锅还在微微沸腾,王宛枝被染得通红,她的皮肤泡胀到没有一丝褶皱,软滑得像上好的丝绸一样。
王宛枝黑白分明的眼球望着锅口,嘴巴大张着,红色的染液就在她咧开的口腔中沉沉浮浮,鼓出一个个浑圆的气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