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你师父。”徐非弋由衷道。
“我也感谢他,不仅仅是因为他养育了我,”孔蔓生顿了顿,“更是因为他让我知道了我父母真正的样子。”
赵达明把孔蔓生带到一个书柜一样的地方,那里摆放着很多照片,全是黑白的半身像。赵达明抽开最左边两个格子,玻璃柜打开的时候,孔蔓生闻到了淡淡的清香。
“来见过你的爸爸妈妈吧。”赵达明指着照片上的一男一女,对孔蔓生道。
孔蔓生看看他,又看看照片,照片上的男人长着一张端正的脸,不能说很帅,但星眉剑目英气非凡。
女人则非常的漂亮,除了眉目如画,还别有一股他在姑姑和舅妈身上都没有见过的正气与端庄。
这个女人跟自己长得非常像,就算不照镜子,孔蔓生都知道,他和这个女人有着多么相似的一张脸。
徐非弋皱眉,孔蔓生的目光却望向很远,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原来我父母也是治安官,他们是在一次执行公务中因公殉职了,那个时候我才一岁多。”
因为孩子太小,抚恤金只能发给家属,由家属照顾长大直到十八岁。队里把孩子送去了他的亲戚那里,他们相信亲人会好好照顾孔蔓生,照拂这个烈士遗孤。
“这是你父母的编号,以后如果你愿意,也可以继承他们的编号。”赵达明把照片前的两个号码牌拿下来放到孔蔓生手中。
“还有。”赵达明拿出一张全家福,照片还很新,看得出保护得很好,孔蔓生翻过来,后面写着一个日期。
那是他的满月的日子。
照片上的两人怀中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孩,母亲的脸上是不可思议的温柔,父亲环绕着母亲将他们俩围在臂弯中,满眼都是幸福的笑意。
十岁的孩子还不懂什么是继承,但那一天,见到父母照片的那一刻,他忽然有种前所未有的释然。
原来他不是累赘,原来他也被他父母爱如珍宝,他们从未想过要把他丢弃,就算是到了天上,他们也指引着自己的战友找到了自己的孩子。
“如今我继承了我母亲的编号。”孔蔓生摸了摸胸口,胸前空空如也,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穿的是便服。
孔蔓生自嘲地笑了笑,胸口却异常地温暖,他的父母一直与他同在,就在这个位置。
“用着他们的死亡抚恤金,欺负他们唯一的孩子。”徐非弋扯起嘴角,眼神中却没有半分笑意。
人的恶意到底由什么滋生呢?因为看不惯自己兄弟姐妹从事着充满着信仰且令他们骄傲的工作?还是痛恨他们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
所以才会在孔蔓生的父母过世后一遍遍地欺辱他们的孩子,败坏他们的名声,以激起心中那不堪的角落中某种隐秘的升天般的快//感。
“你不会死的小孔哥,我不会让你死。”徐非弋微笑地看着他,手伸向了身体左侧。
“就只有你们俩……还活着吗?”
平地惊雷一般,有人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
孔蔓生愕然回头,西泽尔伤痕累累的面庞出现在他眼前,他望着孔蔓生,眼神中既有着后怕的庆幸又有着浓郁到化不开的悲伤。
“西泽尔,你为什么会……”孔蔓生说不出话来,他想努力组织语言,但任何话语在此刻都如此的苍白。
因为他看见西泽尔浑身大大小小的伤口中,流出了跟自己一样的浓翠绿色的血液。
“波洛那……已经没有了。”西泽尔的声音听起来既悲伤又绝望,他闭了闭眼,慢慢地向两人道。
“什么叫没有了?”孔蔓生不解。
“不管是波洛那的居民也好,那些从地底下出来的古代种也好,都没了,连虫族都没有,所有的一切都没了。”
“怎么会这样?”震惊迅速占据了孔蔓生的内心,庄毅炸掉了气体输送管道,波洛那人危在旦夕,但古代种又为什么会死亡殆尽呢?
“所以你是?”徐非弋把孔蔓生护在身后。
事到如今西泽尔已经一无所有,没有什么再需要他隐瞒,他深吸一口:“没错,我就是被唤醒的‘古代种’的新王。”
“你说什么?新王不是那加吗?”
孔蔓生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看着眼前这个疲惫、虚脱、哀戚到有些哽咽的年轻人,甚至不敢想就在不久前他见到对方时候他还是那么意气风发。
“水晶颅骨被激发的刹那,我听到了前任‘王’的召唤。”
血脉觉醒只需要一瞬间,当那颗属于前任“古代种”之王的碧玉水晶颅骨发出灵魂共鸣般的低吟时,西泽尔血液中属于曾经这颗星球上原住民的部分彻底觉醒。
他的血液在瞬间变为了比祖母绿宝石还要浓郁的绿色,生机盎然,属于来自冰川之下的深绿。
或许是天意,也可能是自己的星球被占据了太久太久,古代种与虫族的战斗一触即发,双方厮杀死伤无数,最终还是古代种占据了优势,终于将虫族赶去了外太空。
可它们也元气大伤,守护自己的家园,却要付出如此沉重的代价。
“不管怎么说,从今往后你可以带着你的族人在这片土地上休养生息了。”孔蔓生走上前来,“这本来就是你们的地方,或许这个过程会有些艰难,但你们一定会迎来属于自己的新生。”
从苦难中开出的花,终会在春光灿烂之时遍布整个山野,孔蔓生坚定地相信着。
他相信西泽尔,也相信这些从冰川中返还星球地表的古代种,就像坚信着他的使命,和无法撼动的信念。
就算只是NPC,他也希望他们能真正迎来属于他们的未来,哪怕只是在一个游戏中。
“一切都……”
话还在嘴边,但孔蔓生却怎么也说不下去了,他试图安慰西泽尔的手悬停在对方的肩膀上,却半分也拍不下去。
西泽尔神情空白,泛红的眼睛仿佛看不到任何东西,只虚空般地垂眸看着地面,嘴唇微微颤抖。
他想笑,但笑起来比哭还难看:“已经来不及了,我的族人,都不在了。”
从先前开始他就一直在喃喃自语,“都没了”就像魔咒一样在西泽尔身边围绕,孔蔓生和徐非弋对视一眼,“古代种们不会都、都战死沙场了吧?”
一颗泪珠划过西泽尔的眼角,滴到了地上。
“他们说气体输送系统是波洛那人建造的最伟大的工程,可你知道这个输送系统输送的都是什么气体吗?”
古代种在地面上生活是不需要特殊空气的,只有入侵者才需要,他们不能在没有特殊空气的地面上生存,所以才建造了如此庞大的气体输送系统以供维持生命。
那些冰蓝色的呼吸液就是还没有气化的原料,那特殊的颜色,与波洛那人的血液颜色不谋而合。
“虫族的血液本就是蓝色,但波洛那人的血液却是冰蓝色的,并不是因为他们天生就如此,而是经年累月吸收了这样的空气最终变成了与呼吸液一样的颜色。”西泽尔试图稳住呼吸,但尝试好几次都还是在颤抖。
“而我的族人们被抽出的血液经过提炼和稀释,就会变成这种‘美丽’的冰蓝色。”
孔蔓生一抖,西泽尔的话像一记重锤,砸得他毛骨悚然。
西泽尔一边说一边摇头,可笑的是他曾经还以自己是波洛那星上精通气体力学的人而自居,还为此感到骄傲和自豪,殊不知这些呼吸液竟然就是用他族人的身躯提炼出来的。
“对于这些入侵者而言,这是在地面上生存必备的空气,但对于我们而言,这却是我族人的尸气。”
这些气体能延年益寿也是虫族后来才发现的,为此它们更是加大了力度抽取那些已经冰封在地下的古代种的血液,为了把派遣到地面的虫子改造成更适合在这颗星球居住的体质。
数百年过去,波洛那上的虫族已经演化成了波洛那人,而地下被冰封的古代种已只十之存一,但即便如此,听到了新王的召唤它们义无反顾投身战场,重新夺回属于它们的领地。
但同伴尸身制成的空气于它们而言却是剧毒,每呼吸一口都痛苦都堪比掏心剜肺,就算赢得了和虫族的战争,幸存的古代种也都命不久矣。
而他才被唤醒不久,这种毒害对他而言还不致命,才得以逃出生天。
都没了,一切都没了。
“‘肉人’也是谎言,他们才是真正被从别的星球掳劫而来的普通人,脆弱,短命,被当成虫族的食物,波洛那的历史,全都是谎言。”
西泽尔泪流满面,他伸出手重重一擦,“现在都没有了,一切都归于平静,我们就是最后幸存的三个人了。”
孔蔓生心口发闷,闷得他生疼,他要怎么跟西泽尔解释,不是三个人,而是你一个人呢?
他和徐非弋不属于这里,本以为曹若予死后受制于规则他们也只能永远留在这个副本之中,没想到西泽尔的出现打破了僵局。
现在他们有三个人了,而对于孔蔓生和徐非弋而言,这就是他们通关的唯一机会。
只要让西泽尔在时空桥上守着,他和徐非弋再依次单独通过通道里的出口,他们就能顺利通关,真正回到现实世界中了。
可是,他要怎么开口呢,要怎么跟这个已经失去了所有族人,孤身一人存活于世间的幸存者说,你只是一个NPC,虽然你在这个游戏里过得非常惨,但身为玩家的我需要借助你通关,你就继续留在这个鬼地方吧。
孔蔓生说不出口,他甚至不敢看西泽尔的眼睛。
“你们不属于这里吧?”西泽尔忽然道。
“什么?”孔蔓生诧异地抬头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