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期间,韩池宣要回韩家山庄住,那里远离市区,地点也偏僻,便叫了自家司机来接。
根据每个人的家庭住址,顾封屿在脑中规划了远近距离,决定先送江溪和林清泽回去。
上车时,顾封屿拿出平常他在车里戴的白色头戴式耳机,递给陆晴空,说:“这次路程时间长,你戴着这个听音乐,晕车会缓解。”
江溪好奇道:“戴耳机和听车里的音乐不都差不多吗?”
顾封屿:“我觉得不太一样。戴上耳机,更能进入音乐世界,晕车的时候,我更喜欢戴耳机。”
韩池宣道:“表哥,我有时候真觉得你像个怪胎啊。”
怪胎?陆晴空皱了皱眉,他认为这是一个贬义词,学校里的人经常这么说他。
顾封屿则道:“怪胎多有意思。”
陆晴空疑惑:“为什么?”
顾封屿:“如果别人说你怪胎,就证明你与众不同,具有独特魅力。”
顾封屿似乎总能把一些不好的事情转化为动力。因这一番话,怪胎这两个字,在陆晴空心里不再是贬义词,而是,与众不同的人。
顾封屿:“想听什么音乐?”
“你平常听的就好。”
陆晴空手里拿着他的耳机,没有直接戴上去,而是小心翼翼观察,眼神一点点抚过每一寸地方。
顾封屿总以为是他性格温柔,所以对待每件物品都很温柔,殊不知,陆晴空所有美好的情绪只会呈现在与“顾封屿”相关的事物间。
爱他所爱,珍视他的一切。
顾封屿:“我什么音乐都听,平常就是随机播放,你如果听不惯,可以告诉我。”
“嗯。”
陆晴空戴上耳机,音乐出来的那刻,调子很高曲子很闹,他心间却是前所未有的舒适宁静。
江溪的家是普通家庭住的带电梯房小区,林清泽的家则是更破的小巷子里的居民楼,后者的老旧程度和陆晴空家有的一拼。
顾封屿似乎除了韩池宣这个表弟,关系好的朋友都不是很有钱的人,但陆晴空一点也不意外,他们能玩在一起。
林清泽下了车,隔着窗户对顾封屿道:“开车慢点,回家注意安全。”
陆晴空有点惊讶,林清泽是这几个人里面看着最不好相处的,没想到反而是唯一一个会在走的时候提醒顾封屿注意安全的。
顾封屿看着林清泽回家的背影,拆了包巧克力放嘴里。
陆晴空:“刚刚没吃饱?”
顾封屿:“饱了。”
陆晴空:“你爱吃甜食?”
“不爱,”顾封屿说,“你们学校的一个小姑娘送的,我给了他一把伞,她就给了我这个。早点吃了,免得放忘。”
别人送的东西,顾封屿就算是不需要,也不会转手送给其他人。对方的一片心意,他不想浪费。
陆晴空:“好吃吗?”
顾封屿:“还行。你喜欢吃甜食么?”
陆晴空:“我不喜欢吃糖,蜜枣,草莓之类的。但很喜欢吃蛋糕,巧克力,冰淇淋之类的。所以我也不知道这到底算什么。”
顾封屿发动车子,道:“那应该是特定只喜欢某种食物。”
陆晴空:“你有特别喜欢吃的吗?”
“我感觉吃什么都差不多,没有讨厌的食物,也没有很喜欢到让我上瘾的食物。” 顾封屿道,“除了沃柑和烧饼,这两个我爱吃。”
陆晴空似乎很好奇他的事情,道:“为什么喜欢吃沃柑和烧饼?”
“上初三的时候,我同桌是江溪。她上课在偷偷剥沃柑吃,平常放在家里的水果我都不怎么吃,看见她吃的很香,就忽然也想吃了。但没好意思问她要,不过她发现我想吃了,主动分了一半。”
大概是第一次有人问顾封屿这些事情,他的话也吐露的尤其的多。
“从小到大我吃什么都不缺,那天是我第一次上课偷吃东西,也是第一次和人分享同一份东西,或许也是因为这些,那次的沃柑特别好吃,从此我就喜欢上了沃柑的味道。”
“至于烧饼,我小时候有一段时间住在外婆家,那时候我外婆不爱住大城市,爱住在一些悠闲的小地方,那里的街道有个叫阿婆烧饼的,我小时候就特别爱吃,一直延续到现在,不过现在很少有机会吃到了。”
说最后一句话时,顾封屿似乎有点惋惜。
听他讲述自身经历那刻,陆晴空就知道他从小到大,一直就没变过。
他也和普通人一样,会上课偷吃东西,也会因和朋友一起偷吃食物而感到开心,也会因一个几块钱的烧饼感到惋惜。
没靠近时,他们好像云泥之别的两个人。可当真正走进顾封屿的世界中时,才发现他丝毫不会给人压力,让你觉得,你们是完全平等的两个人。
车子停在彩虹街的路口,耳机的音乐也没了声,一切骤于平静。
他们的关系在今天走近了一大步。爱让人无数次怯懦,又让人无数次勇敢,只需要一点点鼓励,就可以重振旗鼓。
陆晴空说:“能加个好友吗?”
顾封屿没说能不能,但他拿出手机,二维码出示在月光下。
陆晴空也伸出手机,覆了上去,扫描时出现的圆圈在一下下打转。
交叠的屏幕,在陆晴空的眼底,形成了一体。
【您已成功添加对方为好友】
陆晴空的号是今天创建的,列表里的好友也是唯一的。
——
陆晴空刚拐进居民楼的巷口,邻居王峻就蹿了出来。
王峻叼着根烟,钻进他伞下,靠的很近朝他搭话:“刚刚送你回来的那土豪是谁啊?”
陆晴空闻见他身上混杂着各种人的香水味,不着痕迹地将伞往自己这边偏了偏,道:“没谁。”
王峻道:“没谁他送你回来?别装了,你介绍介绍——”
陆晴空猛地停下脚步,他个高,此刻也是以俯视的角度压过去,眼神沉沉:“我警告你,别打他注意。”
王峻目瞪口呆,这货每天都沉默寡言的,就算平常有人说他家闲话,陆晴空都不会理一点儿,今天是吃错药了?
王峻恼羞成怒道:“你攀上有钱少爷,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我怎么就不能打他注意了?”
王峻是怎样的货色,打的什么肮脏的如意算盘,陆晴空一清二楚,他目不斜视往前走,干脆道:“他是你高攀不上的。”
王峻:“哈,可笑,你就能配上人家了?你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人家背地里指不定怎么瞧不起你,你家里的烂摊子都——”
“能不能配得上不是你说了算。” 陆晴空嗓音穿破凉意弥漫的空气,带着戾气,“你很了解他吗,就在这放屁。”
王峻怔住了。
陆晴空在这住好多年了,他多多少少也熟悉。男孩是个闷不吭声的硬骨头。
不管是被他那神经病爹天天打骂,还是被不良同学踩着欺负,陆晴空都不会吭一声,甚至可以说每天都是淡然的面对。
王峻几乎都怀疑他是无坚不摧的机器人,原来还会破防啊。
“别来烦我。” 陆晴空推开他,王峻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陆晴空踏上居民楼,架势像是要将豆腐渣工程的破烂楼梯间踩碎。
“就许你说别人,不许别人说你啊?你当自己霸道总裁啊?” 王峻呸了一口,骂骂咧咧道,
“邪了门了,你他妈的原来也会骂人啊,骂的这么凶,那土豪知道你这幅德行吗?!”
“砰”地一声,陆晴空关上了门,将骂话隔绝门外。
一楼的窗户里传来中年男子咒骂儿子的嗓音,混杂着各种污言秽语,铺天盖朝人砸去。
“日-你妈的脑子被门夹了,关门声那么大?”
“老子给你说话没听见?一天天的哭丧个脸怎么不死外边?!”
“给你打几个电话都不接,翅膀硬了?快点去做饭,都他妈饿死了。”
王峻忽然没了气。
有这么一个癫爸做榜样,陆晴空没骂他骂的脏,也算是神奇。
关住的门隔绝的不仅是王峻的骂话,也把照进楼道的光一并隔绝了。
打开了灯,陆晴空看到的还是一屋黑暗。
做好饭后他把碗放在桌子上,就独自走进卧室,点亮手机屏幕,界面还停留在添加顾封屿成功的那页。
顾封屿的头像是一个黑色简笔线条小男孩,陆晴空一眼认出那是顾封屿小时候。而网名则是本人的名字。
不管多少次,看见顾封屿三个字,都能让他汲取力量,从无间深渊里爬出来。
力量使陆晴空开始整顿情绪,他双手提起唇角,一个扭曲的微笑脸在熄灭的黑屏中呈现出来。
然后才又打开手机,在聊天框那一栏输入“封屿哥,到家了吗”几个字。
似乎这样做了,就不会将坏情绪带给对方。
正准备点击发送,瓷碗落地的响亮破碎声传来,紧接着传来恶狠狠的骂言,尖锐地刺向空气中,砸进人的心里。
“做的什么玩意儿,难吃死了,老子养你在家里,还不如养条狗,狗至少还会摇摇尾巴,你他妈的干什么都干不好……”
就这么一瞬间,陆晴空变得面无表情,他什么也不想做了,浑身发凉,充斥着麻木的无力感。
对话框的字被删除,手机屏幕也熄灭了。
无数次聚起的勇气与信心,面对无法改变的现实时还是会被无数次打破。
他能因顾封屿的一点儿鼓励就重振旗鼓,也能因自身的一点不堪就偃旗息鼓。
陆晴空拿出卷子,摊在桌子上,机械做着题。
从小,老师就常会问他们一个问题,知道为什么要努力学习吗?
有一个人回答,父母会开心,我要报答父母。
陆晴空则想,为了逃离我的父母,我要努力学习,变得足够强大。
只有做题时,才能让他感受到,原来,我也不是一无是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