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寒的声音有种意味不明的感觉:“没有深仇大恨…么?”
谢长亭侧过头,被白绫覆盖的双眼好似看着初寒,轻声问:“有吗?”
初寒却避开了这个话题,似笑非笑道:“仙君怕疼?”
谢长亭被初寒重新带回美人榻上,他摩挲着位置道:“我倒是不怕疼,只是想要个痛快罢了,但若是你我之间存在着什么血海深仇,你要想折磨我,我也无话可说。”
毕竟他杀的人、妖、魔数不胜数,若是面前这个人恰好是其中之一,那也是他命该如此。
初寒看着一手撑在软榻上,任凭处置的模样,摩挲了一下还不曾从指尖滑落的衣袍。
他微微靠近道,半真半假道:“还有这等好事,那我说什么,你可得照做。”
谢长亭没有应答,满头银发因为他的动作往后面滑了下去,好似一场雪倾盆而下。
他静静等着对方的命令,其实不管对方说什么他都不会理会的,只是有些好奇初寒会提什么要求来羞辱他。
半晌,初寒才道:“仙君,手撑着不累吗?”
谢长亭想了想,就着刚才摸到的位置躺了下去,而后又听到初寒悠悠道:“药快好了,仙君既然听我的话,那就把药喝了吧。”
谢长亭微愣,如此机会,这人竟然不打算羞辱他折磨他?
他轻轻一叹:“你还是折磨我,或是给我个痛快吧。”
初寒将对方的衣袍拢起放在榻上,含笑道:“仙君死都不怕,怎么还怕喝药?”
谢长亭无奈:“这个问题我已经回答过你了。”
初寒不以为然,出去端了新煎好的药,再一次送到了谢长亭面前,怕太烫,搁在了一边小桌上。
只是那浓郁苦涩的药味如梦魇般缠着谢长亭。
谢长亭退了一步,对初寒道:“你这只妖怪连颗丹药都没有吗?”
明明一颗丹药就能解决的事,这妖怪非要让他喝药,难道是用这种方法折磨他?
初寒笑了:“仙君有所不知,我这老妖怪一直住在这深山老林里,见不到灵丹妙药,仙君若是得了机会,送我无罐十罐的,再好不过了。”
谢长亭轻哼一声:“五罐十罐,你倒是会想。”
说话间药也冷的差不多了,他刚去端药,好端端放着的一小盅药又落在了地上,他手快地抓住了那截一不小心就溜走了的衣袖。
“仙君…”
初寒话头顿了顿,谢长亭正要收回去却被对方扯住衣袖的手也顿在了半空,素白的手探出衣袖垂着。
初寒终于忍不住打算对他用强了吗?
不过也是,再好的脾气也抵不过他一而再再而三地糟蹋。
“…伤到手了吗?”
许是刚才谢长亭碰的急,初寒清晰地听到了指骨与瓷盅碰撞的声音。
谢长亭微怔,不知道是他身上疼的地方太多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他连指节的疼痛也没有感受到,这疼痛太过微不足道。
“未曾。”他答。
初寒没有说话,只是沉沉的望着那只垂在半空的手,白皙的骨节因为碰撞红了起来。
他语气意味不明:“红了。”
谢长亭只好缄口。
第四碗药盅放在他面前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苦涩的药味不知何时散去了一些,他才睡着了过去。
谢长亭一觉醒来心情都好上不少,心中毫无挂碍地入睡,真真是头一遭。
连带觉着面前这盅药都顺眼了不少,好似没那么大苦味了。
他兀自又叹了口气,他虽然不想喝药,但这第四盅药,他是万万下不去手再摔它了。
初寒为了给他煎药已然一天一夜不曾合眼,那说煎十碗并非空话,如此坚毅费心地救他,他越发觉得是旧识。
可正因如此,他才没有一点头绪,毕竟他的旧识里多的是利用、欺骗、想杀他的人,唯一一个费尽心机对他好的人,却在百年前强行和他合籍欲取他的仙骨。
初寒看着床榻上的人唉声叹气起来,不由得有些好笑,一盅药而已,至于一叹叹好几口气吗?
他噙着笑在一边坐下,一条腿叠在另一条腿上,好整以暇地望着对面的人,好心提醒道:“药放着了,摔吧。”
他这回特地离那药盅远了些,谢长亭虽然眼睛不能识物,但神识还能感知他的方位,这个距离,不必又着急伤了自己的手。
只是没一会儿,他看见那只素白的手端起了药盅,挑了挑眉。
谢长亭内心挣扎了许久,最终才不情不愿地端起旁边的药盅递到嘴边。
他又叹了一口气:“唉,生与死皆不容易啊。”
对常人来说,寻死简单活着却难,可对他来说,两者皆难。
初寒听着他抱怨,唇边的笑意忽的淡了,像是被穿堂风轻而易举地带走了,只剩下眼底化不开的浓墨。
谢长亭终究还是喝了一口那碗看起来极苦的药,与其说是喝,不如说是用嘴唇轻轻碰了一下,沾了一点味道。
只是,想象中浓烈的苦涩并没有席卷他的唇舌,反而有一丝淡淡的甜味。
他问旁边没什么动静的人:“药里面放糖会影响药效的,若只是为了让我喝药,倒是有些不值。”
初寒却不以为然:“这是我在山林里摘的伏箐草,带了一丝甜味,但并不会影响药效。”
末了,又带上一句:“不想喝?早说嘛,那我给你煎苦的。”
谢长亭:“不必。”
初寒语调中含了些许笑意:“哦?仙君还说不怕苦?”
谢长亭喝下一盅药,将碗准确无误地搁在旁边小桌上,微微侧过头:“莫要胡说。”
初寒笑意更深:“这有什么不好承认的,你就是怕苦。”
谢长亭:“……并未。”
初寒笑着拿了药盅出去了,没再继续戳破脸皮薄的谢长亭。
谢长亭躺着的床榻边上便是一扇窗,偶尔有风吹过,能听到一二,他抬手推开窗子,霎时风掠过耳畔,微冷。
竟还是初春。
眼前忽的一轻,白绫挂得并不牢固,风轻轻一吹便将他的白绫吹落,挂在了窗栏上。
他羽睫轻轻颤动,半晌睁开了双眸,一双艳丽的桃花眼带着点粉色晕染在眼尾,卷翘浓密的睫毛如鸦羽点缀,然而藏在眼眶中的琉璃眸却尽显空洞。
他感受不到光亮,甚至感受不到自己的眼睛,明明知道自己睁着眼,可眼前就是一片虚无。
睁得累了,便半垂着眼眸“望”着窗外,感受着丝丝凉意。
令人清醒。
只是被摘了白绫的双眼不知为何便疼了起来,仿佛有一团火在灼烧他的眼睛。
那白绫虽然没有灵力,竟能压制眼睛的疼痛,想来是个法器。
他伸手去摸索被风吹走的白绫,只是不知是不是吹远了,他摸了半天也没有摸到。
正要收回手,指尖突然触到了一阵凉意,有人将白绫递给了他。
可不等他握住并道谢,那人却越过他的手,倾身过来替他戴上白绫。
谢长亭:“多谢。”
初寒恰似不经意提道:“仙君要谢的话,不如好好养伤,按时喝药。”
谢长亭缓了眼睛的疼痛,边道:“那我还是不谢了。”
神魂破碎本该魂飞魄散的他,靠着仙骨苟活,恢复如初只能是妄想,想要他活着,到最后只会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初寒替他重新戴好白绫后便退了开去,叮嘱道:“天冷,仙君注意身体。”
谢长亭点着头答应:“好。”
结果,不知是药效的缘故还是谢长亭如今神魂虚弱的缘故,吹着冷风就睡了过去,窗子也压根忘了关上。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感觉不到风声和凉意,被他打开的窗子不知何时被关上,屋内的药味也被清香掩盖。
他撑起身子便要下榻,脚尖却触到的是一片柔软,似乎有人在地上铺了一层皮毛毯子。
谢长亭走到门框边又走不动了,倚在门边“望”着院子里,鹿鸣声声,有些吵闹。
他问:“你在做什么?”
院子里初寒背对着谢长亭,身后的那缕狼尾发随着脑袋歪着,他一手拿着树枝正戳着地上淡青色的梅花鹿脑袋,明明笑意尽达眼底,眼下的痣也明艳动人,仿佛只是在玩闹,偏偏梅花鹿却瑟瑟发抖。
听到谢长亭的声音,他淡淡瞥了一眼梅花鹿,小鹿鹿鸣一声,跑到了谢长亭身侧,对着谢长亭叫唤。
门框边谢长亭的衣袍被鹿角勾了勾,他顺势抬手摸了过去,摸到了一条坚硬的鹿角,形状如同梅花树枝,分叉的枝丫险些扎到他的手。
小鹿转了两圈躲到了他的身后,谢长亭安抚般轻轻拍了拍它的脑袋。
初寒转过身望着倚在门边好似没骨头的谢长亭,漫不经心道:“晚上给你吃鹿肉补补身子。”
谢长亭感觉到身后的小鹿一抖,他覆在小鹿脑袋上的手被鹿角划了一道血痕。
细微的疼痛并不足以引起他太多波澜,他只是收回将手收了回来,随意的垂在一边,好似什么都没发生。
可下一秒,一阵风拂过,吹动他的衣摆,划过他的面容,有人站到了他的面前。
谢长亭以为初寒是为了过来抓走那只小鹿的,对他道:“我并不需要这些。”
于他而言,这世上再多滋补的东西都是浪费。
初寒目光落在小鹿上,逆着光的身影将瑟瑟发抖的小鹿笼罩,语气淡漠:“本来我可以不杀它的,但现在,它把你弄伤了。”
谢长亭身形未动,任由小鹿躲在他身后,只淡淡道:“我并无大碍,它灵智已开,算是你的同族,何必为了我徒增杀业。”
初寒沉默须臾,望着被白绫蒙住,隐约透出来的那双眼睛,半晌才唇边带笑问:“这么说来,仙君倒是在关心我?”
你想多了。
谢谢大家的撒花,明天依旧有三更,第一更还是上午九点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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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