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答…”谢长亭脑海里的记忆被突然翻了出来,他淡淡地露出一个若有似无的笑来,“我修为被废,灵力尽失,全身上下能拿来做报酬的,大概也只有毁不掉的仙骨了,你要吗?”
他说的风轻云淡,仿佛只是在讲一件与他无关的事,或是给一样毫不重要的东西。可他越是这般淡然,越是令人觉得心惊。
初寒很久都没有回答他,若不是他的手还搭在对方的命门处,他几乎要以为旁边是个假人。
半晌,那人才低声在他耳边说话,富有磁性的声音有些魅惑:“你这话对多少人说过?”
有一瞬间,谢长亭感觉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但转瞬即逝,令他觉得是错觉。
他的思绪都在耳边那道轻轻喷薄的吐息,有些痒,他侧了侧头,神色冷淡。
他身上唯一还有可图的,只有这一身仙骨了,所有人接近他,都是为了这个,眼前的男人,想必也是如此。
他淡淡道:“其实,你救错人了,我是自尽而亡的,你救下我,我也并不会报答你。”
他冷言冷语,初寒却并没有放在心上,反而认真道:“无妨,我既然救了你,必定会对你负责的。”
谢长亭垂眸,声音微轻:“不必,下次我寻死一定找个远一些不让你看见的地方。”
初寒眉头一挑,倾身过去,懒懒道:“哦?这么想寻死啊?那真是可惜了,你这一身仙骨注定不能让你如愿了。”
谢长亭被人禁锢在墙边也不挣扎,虽然不知眼前这人究竟有什么目的,但若是来杀他的,倒也不错,只是男人虽然没有灵力,可力道却大得无法撼动,令他被压得有些喘不过气。
白绫下覆着的桃花眼兀自阖上,轻叹了一下。
不过这人说的倒是没错,他这身仙骨甚是累赘。
记忆被调动,神魂蓦地疼了起来,像是被千万根针扎着。
初寒又倾身过来,在他耳边道:“不过,你要是真想寻死,我倒是有个办法。”
谢长亭问:“什么?”
初寒笑了笑:“我去山下找个人来和你双修,引渡仙骨之后,你再寻死就轻易许多了。”
谢长亭羽睫轻颤:“我倒也不是这么随便的人。”
“哦,”初寒语调被他拉长,缓缓道:“那不然,我就勉为其难用我这身躯壳和你双修吧。”
谢长亭长叹一声:“也不必勉强。”
初寒轻笑道:“你这也不肯,那也不行,你还是活着吧。”
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活着难,死也难,哪个先成还真说不好。
见谢长亭没有反驳,初寒才放开了他,他听见院子里传来一声清脆的碰撞声。
床榻一轻,男人从床榻上下去,悠哉悠哉:“药好了。”
经初寒这一提醒,谢长亭才闻到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刚醒来五感封闭,再加上心里疑惑,一时没有闻到。
想来这药应该是给他吃的。
他刚猜测着,初寒已经将药盅端了进来,苦涩的药味充斥着整个房间,令谢长亭苍白的脸色更加白了一分。
初寒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药还有些烫,仙君得等一会儿了。”
谢长亭靠在榻上,声音很轻:“我不喝药。”
初寒扶着桌子侧目看向谢长亭,眼下的小痣似有些泛红:“不喝药,想双修?”
谢长亭侧了侧身调整了一下方才被少年压过的姿势,随意道:“你若是想折腾我,记得用力一些,让我死的快些。”
“可以,”初寒端着药走近,浓郁的苦味还未入口便已经令谢长亭蹙起了眉,“求我啊。”
谢长亭侧过头,不再同他多言。
初寒笑了笑,眉头微挑:“左右日后我们也是要双修的,既然你不愿意喝药,那我们就慢慢试,我喂你喝,如何?”
谢长亭自然明白对方说的“喂”是怎么个喂法,他虽然眼睛看不见,但听力与神魂感知犹在,趁着对方不备,挥袖将汤药扫在了地上。
陶瓷碎了一地,连带着那人煎了一上午的药。
虽然他不曾喝过药,但也知道,煎药所耗费的时间有些漫长,如此被糟蹋,若是对方动怒,一气之下杀了他,倒也省的他自己寻死了。
谢长亭静静等着床边的人发火,可他却听到了瓷片被捡起的声音。
初寒看着满地的碎片和药汁,不但没有生气,还轻笑了一声:“无妨,药我有的是,你不想喝,我就接着煎,一盅不行就两盅,两盅不行就十盅,直到你想喝为止。”
谢长亭闻言,再度蹙起了眉。
这人多管闲事与强势的态度未免有些奇怪,莫非他们是旧识?
可他失了灵力探不出对方深浅,声音也不似从前听过…
他如今又看不见…
等到初寒第二碗药送来的时候打断了谢长亭的思绪,这耗费的时间,想必已经是晚上了。
初寒手里端着药,一步跨进竹屋,就见淡青色衣袍的银发美人靠在榻上,月光透过轩窗洒在那人身上,镀上一层银辉,像是天边清冷的月。
只是双眸被遮挡的白绫与略显苍白的唇色令月光下的身影显得有些单薄。
他多看了一眼,将药盅端了过去:“仙君,药都没喝呢,怎么就睡了?”
谢长亭没动。
他其实醒着,只是不太想理人,还有一半原因是不想喝药。
没一会儿便听见来人笑吟吟道:“没想到仙君这么大个人了,竟还耍小孩子脾气。”
谢长亭看不见,却再一次准确无误地将药盅挥落在地上。
对方似乎天生的好脾气,煎了半天的药被三番两次打碎竟也不冲他发火,只是收拾了满地的残渣,又出去煎药。
但谢长亭看不见,初寒望着一地碎了的陶瓷,眼神幽暗。
入夜,明月挂在天空让大地挂上一层柔光,借着月光的小院子里,初寒正百无聊赖地扇着面前的药炉。
没一会儿,他回过头去看身后传来的动静,眼底的无聊顷刻间消散。
那人步子很轻,但他一回头便看见一袭淡青衣袍的仙君倚门而立,银发被月光扫到,如同九天之上落下的雪。
可惜的是,那双好看的桃花眼被薄纱遮掩,只能隐约看见那人闭着眼睛不曾抬眸。
铺在床榻上的衣袍而今随着主人的动作垂落在脚边,将那截纤细苍白的脚踝遮掩,只是…
初寒狠狠拧了眉头,走几步就喘上了的人竟连鞋袜都不穿,赤着双脚就沾在地上走。
“睡不着?”初寒扇着药炉,随口问。
谢长亭整个人的重量都托付给了门框,他应了一声:“你若是不煎药,兴许我能睡得好些。”
满室苦涩的药味,惹得他头疼。
初寒无言了一瞬,轻笑一声:“仙君乖乖把药喝了,我不就不煎药了吗。”
谢长亭把脑袋都靠在了门框上,若是可以,他现在想找个地方坐下:“太苦。”
初寒风也不扇了,他觉得和谢长亭聊天更有意思,于是转过身交叠着双腿,拿着扇子托着下颌:“桌上备了蜜饯,还有桃花酥、桂花酥、红枣糕、桂圆仁,随你挑。”
谢长亭轻轻叹了口气,随清风散去:“我不喜欢吃甜的。”
初寒挑眉,似乎有些诧异:“哦?仙君不喜欢甜的,也不喜欢苦的,难道喜欢酸食和辣食?”
谢长亭只是淡淡道:“修行之人对口舌之欲并无喜恶。”
初寒顺势劝说道:“既然不喜欢也不讨厌,怎么喝药就这般为难呢?”
谢长亭原本靠在门框的脑袋侧到了另一边,像是移开了和初寒对视的目光:“不喝。”
初寒随意地扇了两下药炉,一边笑意毫不掩饰:“仙君而今几岁?”
谢长亭心思一动:“今年是何年?”
初寒想了想,道:“天清九百七十三年吧。”
谢长亭指尖无意识地颤了颤。
距离他神形俱灭已经过去一百年,为何他会睡了这么久?
他又问:“你何时救的我?”
初寒又想了想,才道:“一百年前吧,我救了仙君已有一百年了,所以仙君可别打什么让我放弃的主意。”
谢长亭:“……”
他其实正有此意,这人却是预料到了。
那人又不依不饶地问他:“仙君还没回答我,今年几岁。”
谢长亭默了两秒:“我也记不大清了,几百岁应该是有了的。”
毕竟得算上他躺着的这一百年。
“哦,”初寒却不以为然,语气中带着些许调侃,“我怎么觉着,仙君像个三五岁的顽童,连药都不肯喝。”
谢长亭:“……”
这人似乎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不论说什么,都能扯到喝药上面,仿佛他不喝药,便是什么天理不容的事。
谢长亭歇够了不想再和他争辩,抬脚跨出一步就要进院子里。
然而他脚还不曾落地,整个人先腾空了起来,一刹那的失重令他这个本就眼盲的人感知更加强烈。
可他却任由自己腾空再落下,一点反抗保护自我的本能都没有。
下一秒迎接他的不是坚硬的地面,疼痛也不曾抵达,反倒落入了一个坚实有力的怀抱。
谢长亭虽然看不见,但也知道抱他的没别人,只有不远处的初寒,他松着双手垂在一边,那人却抱的极稳。
他感受到那人正抱着他朝床榻走去,不禁道:“我这个样子,倒是犯不着你用强的吧?”
初寒单眉一挑:“用强?”随即好笑道,“是啊,我要对你用强了,害怕了?”
谢长亭轻轻摇头:“那倒没有,只是我想着,我与你也没什么深仇大恨,你若是来强的,我必定是受不住的,还请你到时给我个痛快,莫要折磨我。”
谢长亭:你来就来吧,往死里弄就行。
三更在晚上十一点,谢谢支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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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