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封后大典流程繁琐,外部事宜皆由内官安排。因为是和亲皇后,人已经住进了柔仪殿内,所以中间就省了许多纳彩、问名、纳吉、纳征之礼等虚礼。
但再省,封后大典帝后大婚这样的大事,也是诸多规制与事宜。
楚宁自从昨晚和霍虞音谈判失败之后,气得一晚上没有睡着。直到快要天亮的时候,才将将眯了一会,谁知刚睡着,又被几个嬷嬷和宫女叫起来,梳洗、化妆、穿衣,衣服一层一层,简直穿了有十几件。
楚宁困得简直要闭眼把脸贴在地上,整整近两个小时,好不容易穿戴好,饭也不让人吃,说没有这种规矩。
这是什么狗屁的规矩,还有不让人吃饭的!
然后就有仪仗歇在门口,抬着人先出宫,从午门再进宫。到了奉天门上,由掌事太监宣读封后圣旨、册文,然后绶大印,金印册宝,再接受百官的朝拜,百官称贺之后,帝后一起再到奉先殿拜谒祖宗家庙。
至此,外朝的规制算是结束了。
到这一步,楚宁望了望天,觉得差不多已经是下午两三点钟了。
肚子里空空如也,脚步也虚浮得很,她觉得自己快要饿死了。
太阳当空照,满眼望过去全都是人,一个人两条腿,她看得几乎要眼前一黑。从奉先殿出来,进内廷,依照祁国规制,成婚前还需要向太后请安问候,所以回柔仪殿之前,还要再去太后的居所宝慈殿问安。
杨太后虽不是霍虞音生母,但总算是仁宗皇帝亲立的皇后,是大祁名正言顺的太后,更是霍虞音名义上的母亲。
即便是霍虞音,明面上见着,也是要叫一声“母亲”的。
仪仗停在宝慈殿外,楚宁由人搀着下轿撵。霍虞音在她身旁,他今日身穿冕服,上身着玄色衣,下裳醺色蔽膝,头戴十二旒冕冠,腰间配大带大绶。这是帝王最高规格的服饰,等同于登基祭祀时所穿的正式冕服。
霍虞音身形高挑,比楚宁高出一个头,然而他身形又极为纤细,穿上这件繁重的冕服时,少了一份厚重的庄严,倒是添了一份少年意气风发的俊朗。大祁国君,是有名的祁国美男子,这一点很少有人提,但阖宫内外,却是无人不晓的。除了他们新来的这位楚国公主,过了今天,也就是他们的祁国皇后了。
楚宁下了仪仗轿撵,脚步虚浮,脚跟刚触到地,整个人忽然一下失了力道,眼看着要摔倒,一旁霍虞音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纤细手腕扣在掌间,霍虞音感受到她身上冰凉,低眉瞥向她,声音轻轻:“皇后这是怎么了?”
楚宁有些头晕,眼皮子也觉得发黑,她甩了甩头,有气无力地说:“低血糖。”
霍虞音拧了拧眉,又不知道她开始说的哪国话了,还没来及开口,就又听见她说:“饿的。”
霍虞音轻笑,虚扶着她的手腕,在底下伸出手掌,露出掌心里一颗剥好的栗子。
楚宁愣了愣,抬头看他,纳罕他居然偷偷藏了吃的。
她愣住了没动,霍虞音勾唇又朝她使了个眼色,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开口说:“皇后要是在这里晕了过去,朕肯定驮不动你。”
楚宁忍着胃里的烧心,一把抢过他手里的那颗金色栗子,劈脸就道:“要你驮!”
霍虞音听见她嘴硬,笑了笑没有说话,手掌抽回来,楚宁一下失了力道,差点往前栽过去,险些有紫琪在一旁扶住她。
楚宁心有余悸,看着走在前面的人,心里恨骂道:二百五!丧心狂!一点怜香惜玉的心都没有!
霍虞音带头走着,她一向练武,步伐矫健,几步就将人落在了身后。但是却在进宝慈殿前,还是站在门口,等了一等她的皇后。
楚宁趁着无人,飞速地将栗子扔进嘴里,刚走到殿门口,就看见霍虞音站在那里,朝她伸手。
楚宁低头,看见他手指白皙修长,骨骼分明,指甲修剪地齐整干净。一个男人,手倒是好看。
霍虞音等得不耐烦,瞥了她一眼,冷声吐出一个字:“手。”
简直晦气!她什么时候要和一个男人牵手!
楚宁不情愿地将手伸过去,塞进他掌心里。
一片湿热包裹过来,又软又滑的手掌,好暖好舒服。
楚宁愣了一下,不等思绪涣散,就被人牵着手进了大殿。
她微微低头,望着自己的手被霍虞音攥在掌心里,他轻轻拢着,不紧也不松。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来,这双手要是长在一个女人身上就好了。
她吓了一跳,连忙将这个念头清出自己的脑海。她是疯了,居然对一个男人想入非非??
嗯,不正常。
关于前半生,她最能确定的,就是她喜欢女人。她也一直想着,等到她十八岁生日那天,她要向她喜欢的姑娘表白。
是的,她有个喜欢的姑娘。
高二六班的班花。她偷偷喜欢人好久了,但是她胆小,连话她都不敢和人说一句。
现在好了,她穿越了,大概率,这辈子都见不到了。
她的爱情,彻底胎死腹中了。
嘤嘤嘤。
“……皇后,可知晓么?”思绪收回来,楚宁才恍惚发现自己跪在地上,一抬头,一个满头珠翠的妇人,面带笑容正看着她。
她愣了一愣,显然是没有听见这人刚刚和她说了什么。
这人就是太后娘娘了吧,霍虞音的老妈,她的婆婆。
楚宁转头瞥了一眼旁边的霍虞音,又看了看眼前的太后,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忙点点头,说:“臣妾知道,臣妾明白。”
霍虞音轻垂长睫,眼底不动声色染上笑意。
她笃定她的皇后刚刚一定没有听见太后说了什么,不然,一定又是跳脚如雷。
宝慈殿内太后对皇后嘱托了几句之后,帝后向太后奉茶,完毕,便就结束了这套流程。
接下来,就是帝后大婚的内廷事宜。和民间嫁娶大致也没有什么不同,即便是天家帝后,也需要拜堂成亲,送入洞房。
福宁殿内交拜天地,接受阖宫内眷妃嫔朝拜,最后是皇后的寝殿,柔仪殿内洞房花烛。
一整套流程下来,早已经是晚上了。
到处挂着宫灯,丝竹管弦音乐,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帝后大婚是一朝重要的大事,皇后不比其他妃嫔,于国于家而言,都是最重要的人,也更是皇帝生命里要相伴一生的人。
所以,细作也好,筹谋算计也罢,拜过天地宗庙,她楚宁此生便就是祁国皇帝霍虞音的皇后与妻子。这一身份,即便是将来死去,也无法更改了。
到了柔仪殿,所有宫人被遣散,整个寝殿内,只剩下帝后两人。
楚宁坐在床上,霍虞音靠着落地罩站在她身前,两人四目对视,空气里有一丝凝滞。
她这就结婚了,嫁给了一个男人。
简直不可思议。
头顶被压得脖子疼,她抬手就扯掉自己头上的凤冠,将所有的钗环珠玉全都拆了下来,然后脱掉自己身上宽大的霞帔大服,扔在床上,只穿了里面一袭大红色的中单。
霍虞音噙起笑容,看着她的动作,故意调侃道:“怎么,皇后不是说不想侍寝么?这么快就变卦了?”
楚宁像是豁出去似的,丝毫不顾及屋里只他们两个人,她脱掉自己身上所有碍事繁琐的衣裳和佩饰,甩掉鞋子,站起身说:“我不管你愿不愿意答应和我约定交换条件,反正,我就是不愿意和你睡觉。你要是强迫我,我也不愿意,你要是杀我头,我也认了。”
霍虞音微眯了下眼,笑着也抬手除去自己的冕冠,放在一旁案上。旁边摆了不少瓜果佳肴,霍虞音伸手从盘子里拿起一把削水果的匕首,朝着床榻走过去。
楚宁站在脚踏上,看见霍虞音提刀过来,立马吓得腿软,忙从脚踏上跳下来,一边摆手一边往后退,讨饶道:“大佬,有话好商量嘛!大佬饶命!”
霍虞音走到床前,回身看着离她丈来远赤脚的人,冷笑道:“朕还以为,你有多大的胆子?”
楚宁怔住,看着他手里的刀,又看了看他的神情,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霍虞音不看她,伸手掀开床上的被子,垂眸睨着床榻上一块四四方方的白帕子,自顾自道:“皇后可知晓,这块白帕子是干什么用的?”
楚宁顺着看过去,这才发现被子里铺了一块白手帕。她愣了下,忽然反应过来。电视剧里常有这个情节,好像是用来大婚之夜,检查女子贞操的。按照正确流程,第二天上面要有一点血迹。
什么狗屁的旧封建!被电视剧荼毒太久,她后来才知道,不是所有的女生都会有落红的。而相反的,大多数的成年女性,根本就没有落红。那都是因为古代人年纪小,发育不完全然后受到粗鲁对待伤害造成的。
楚宁抿了下唇,望着霍虞音不说话。
她隐约能猜出来,霍虞音要干什么了?嗯……小说男主角都是这样的,为了女主角,两人共同守护一个秘密,通常男主角就会划破自己的手,第二天遮掩过去。可惜了,她只是炮灰,不是女主角。话说,这本小说里的女主角是谁??
楚宁望着霍虞音,咽了下唾沫,小声地感叹道:“陛下,当心手,你划一点点小口子就行了,事实上,处女血没有那么多的。”
霍虞音掀眉睨了她一眼,讽笑:“你倒是挺懂。过来。”
“干干干什么?”
霍虞音:“皇后要是想和朕睡觉,可以尽管站在那里不过来。”
“……”楚宁咬着牙,该死的二百五居然敢威胁人。
心里威武不屈,贫贱不移,可两条腿就控制不住一样走了过去。
霍虞音瞥她,伸手就抓住她的手腕,手起刀落,匕首毫不犹豫地就划破了楚宁的食指,鲜血滴下来,一滴,两滴,落在那白帕子上。倒像是昨晚福宁殿里的那张白雪红梅图。
楚宁还没反应过来,手指就被人划破了口子,刺痛感随之而来,她闭上眼睛哭着大喊:“好痛——你居然不按套路出牌!!”
霍虞音笑:“朕怕疼,就委屈一下皇后了。”
楚宁睁开眼,望着手指上的血红色,还没来得及回霍虞音的话,忽然眼前一黑,整个人晕了过去。
麻蛋,她忘了说,她晕血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