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难测,君威莫犯,被皇帝记仇记恨是件极其危险的事。
穆国公若还能有得选又哪能愿意让皇帝给他记这样笔黑账:“陛下,此老臣肺腑之言,绝没有蒙蔽圣听之意。老臣斗胆僭越,将心比心,老臣甚是明白您认为臣和贵妃当前作为的意图只在胁迫您;假使臣遭遇类似的事,臣亦不会相信而只会怀疑。
但眼下,即使冒着陛下您雷霆大怒,老臣也得禀奏陛下,贵妃是认真的,很认真,虽然贵妃的行为很像在闹着玩儿,但依照贵妃的性情能撑起她的行为,这就不是假的了。”
年五十的穆国公霍秦川注视着还不到三十岁的皇帝,眼中盈满苦涩硬是将稍显对抗的侵压转化成凄哀恳求:“陛下试想想,在授康二十一年时贵妃就能回家了。
十多年,但凡贵妃的心有过动摇,她早已回霍家更不会还能如此活泼。假若陛下和贵妃不是旧识,第一面结识,您相信贵妃背负着血仇颠沛离家十多年吗,您凭第一面的印象不会认为那是富贵人家娇养出来、不知人间疾苦的娇娇儿吗?”
正徽帝嬴忱璧微愣,贵妃……贵妃的性情就在他眼皮底下,他、他没法反驳。
霍秦川再接再厉:“陛下,贵妃童年时在霍家过得幸福满足且纯粹,这已然奠定贵妃人生的基调;贵妃在童年里得到过的疼爱,护得住她历经磨难后仍怀揣对人性的纯善和信赖,支撑得住贵妃淡看往后人生中的仇恨,仍然快乐生活。
贵妃的纯粹又令她的想法极其简单,陛下看贵妃,在她还认为仇家是佟氏和佟家时,她想要的报仇就是砍死佟氏,报仇于她便是如此简单。
这仇可曾有影响过贵妃的生活吗?在贵妃身上都找不到她的恨。老臣斗胆问陛下,倘若您和生母被掳劫囚禁多年,借生母病逝的机会您才得以逃脱,您能云淡风轻吗?”
嬴忱璧定定看他眼,复而挺胸闭眼,染黄的阳光斜照过铁窗口,参差的明亮令刑讯室陷在半明半晦的错乱中,皇帝的身形偏在这方小天地里挺拔得格外伟岸高俊,君王睥睨天下的气势陡然滋长,可惜嬴忱璧拢在背后握成拳的右手破坏了他的泰然。
霍秦川在心底吁口气,老脸愈显诚挚:“陛下,贵妃很简单,贵妃的同归于尽也确实像在闹着玩儿,谁把同归于尽做的像她这般堂而皇之蹦蹦跳跳的?
可结合贵妃的性情,这还真就是贵妃能做的事,让她苦大仇深,她也做不来呀。陛下更轻看贵妃的坚韧错算贵妃的潇洒了,老臣敢问,陛下觉得贵妃有多坚韧多潇洒?”
嬴忱璧沉默,沉默更像出自他的肺腑般在他周身扩散蔓延。
霍秦川自问自答:“颠沛离家十六七年啊,旁观者的感触再深也不过是几个字,贵妃可是实实在在每一天过下来的,十多年四千多个日夜啊!
娘娘她该有多坚韧多潇洒才能认定不回家就不动摇,认定将来再报仇就能在报仇前顾好自己生活不让仇恨影响她?老臣自问做不到,陛下您能做到吗?
贵妃能做到是她活得够纯粹,这份纯粹令灵渠的想法和处世态度都极简单,想做就做,认定就做,灵渠的坚韧又使得旁人想动摇她的信念难于上青天;故此,贵妃的一系列行为以她的性情来推完全推得通,那么这就不是贵妃在胡闹了。”
穆国公霍秦川犹若卸下重负般认道:“陛下恕罪,不是霍家不愿意劝住贵妃,实在是除非以霍家的生死存亡来威胁,否则便不可能再挡得住贵妃决意要做的事。”
刑讯室安静极了,晏霁之心里自嘲苦涩,枉他和霍灵渠前世今生十二年多,竟还不如穆国公他们只凭霍灵渠童年在霍家的八年就对她看得透彻,无怪乎他至今没得到霍灵渠的心,霍灵渠回归霍家后和父兄们亲近如故仿佛这十六年的阻隔不存在。
嬴忱璧仍然不语,冷寂得像雕塑出来的神像。
霍秦川眼见胜利在望,憋坏戳戳皇帝的心窝:“陛下,老臣斗胆再问,贵妃与您亲厚吗?贵妃若真想胁迫谁,总该胁迫她自觉她耍寻死腻活有用的人,在贵妃心中,陛下是吗?贵妃倘若意在胁迫,陛下觉得贵妃会跟您闹吗?”
嬴忱璧唇边泛起苦味,倏然,皇帝他大步流星往外走,跪地的四位没犹豫起来尾随着,他们一路勘察,寻至魏王和霍贵妃在的空囚室附近暂停住脚步。
魏王的声音传出来:“我还没见识过谁想同归于尽能像你这么兴奋。”
囚室内,霍灵渠讶异:“我兴奋吗?”
魏王无语反问:“你不兴奋吗?”
“哦,可能我是高兴的。”霍灵渠声线轻快:“皇帝仗着他是皇帝就逼着我进宫还想把我困死在皇宫里,还很可能想害死我和我霍家;他爹也就是你爹做的坏事更不用说了,我很快就能炸死他们再也不用受他们欺压,多让人高兴的事,我当然高兴呀。”
话音未落地,正徽帝嬴忱璧踹开虚掩着的铁门,室内的两位循声而望,魏王见到这弟弟很平静得站起来颔首问安,霍灵渠美眸圆瞪:“你、你们……”
霍海啸解释下,霍灵渠恶狠狠瞪向胳膊肘往外的爹,霍漓江觉得自己真无辜。
“贵妃,跟朕回宫。”嬴忱璧道,霍灵渠犹似本能般地抱起条长凳跟皇帝对峙,目睹她这行为的几个男人都险些没眼看,霍秦川劝:“娘娘,莫再胡闹了,把长凳放下吧。”
“我警告你啊霍秦川。”霍灵渠利索极了:“你和霍漓江霍海啸要是谁敢过来,我就打爆你们的头,我可不是跟你们说着玩的。”她可丝毫没想过她做不到,对她千依百顺的父亲若能顺从让闺女暴打,大伯和堂哥呢?晏霁之想,大约也是源于对她足够疼爱吧。
“娘娘啊,”霍秦川还想演演苦情戏时被皇帝打断了:“贵妃,跟朕回宫。”
霍灵渠戒备地握紧长凳,魏王真搞不懂她抱着条长凳有什么用,嬴忱璧走上前步告诫:“贵妃,把这条凳放下,跟朕回宫,别逼朕跟你动粗。”
该如何逃出皇帝的魔爪再施行她的计划?霍灵渠抿抿唇还没思量好,皇帝数一,她受惊般心跳下倏然把长凳抓紧;皇帝数二,她脑瓜急转;皇帝数三,看贵妃似乎还想负隅顽抗,不再跟贵妃磨嘴皮,上前去欲带贵妃走,霍灵渠见此连忙跑起来躲避。
这是间干净且封闭的铁牢,四面墙,唯有临靠过道的墙壁开着扇铁门。
霍灵渠跑半圈对上像门神似的四人挡路,当机立断:“你们让开,我自己走。”
嬴忱璧点点头,霍海啸他们让路,谁觉得贵妃还能有转圜的余地呢?或许就是太悬殊的强弱对比下令他们全都把防备降低到零了,霍灵渠走出铁牢的刹那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关闭铁门锁上铁锁将这六人关在铁牢里,这群男人:“……”
“我现在就去把两桶火药都拖过来,看我今日不把皇帝和太上皇都炸死,哼!”
霍灵渠甩下豪言就走,霍秦川伸长手臂向铁门外都没抓到片贵妃侄女的衣角,忒想哭。转头看向他们,见皇帝烦躁地拽过囚室里仅剩的长凳坐着,魏王闲适地退到墙边的炕床坐,霍海啸靠墙站着而霍漓江靠在墙边坐着,晏霁之竟都闭眼盘腿打坐起来装腔了?!
他感觉自己真操心:“王爷,这附近还有什么人吗?”
“没有,烦请穆国公撑着嗓门喊喊吧。”魏王就差没把看戏两字刻在脑门上了。
霍秦川绝对不想做这么丢人的事:“陛下,老臣自信贵妃独自是不可能把我们搞定的,家丑不可外扬,老臣以为还是等娘娘回来后老臣再哄娘娘开门吧。”
嬴忱璧没应允没否决就是不说话,懒得再废话了,穆国公霍秦川自然当皇帝同意了。
度日如年大概是不慎被关在铁牢里的他们最真实的内心写照了,哪怕魏王这位看戏的。
霍秦川眼珠东转转西转转,瞧着霍海啸和晏霁之俩还是副强装沉寂的死样,他琢磨想找魏王侃侃消遣,瞥眼皇帝还浮躁着,他想还是算了,没事别聒噪磨皇帝的耐性了。
他苦逼地修耐力,望穿秋水般望见贵妃侄女的身影,他喜极而泣:“娘娘,贵妃,您现在立刻麻溜把铁门打开,老臣保证誓死帮您拦着陛下的处置,否则您只能自己扛了,知道你已经犯下多大的罪了吗?现在迷途知返还来得及,否则当心你妹妹!”
霍灵渠拖来桶火药放在铁门前,闻言倏然抬头,仿佛听到个天方夜谭:“你威胁我,你在威胁我,霍秦川你敢威胁我?”她若炸毛般掀开木桶盖,随手抓起把火药就往铁门里扔:“让你威胁我,我让你皮痒了竟敢威胁我,再威胁我,我就把你嘴巴粘起来。”
“娘娘,贵妃别再扔了!!”穆国公霍秦川跳脚,皇帝和魏王连同晏霁之全部被他殃及,晏霁之被破功地抬手挡掉扔过来的碎小黑块物,魏王差点想对骂,那女人及时住手走掉,他当然找霍秦川发泄:“穆国公,这就是你所谓的你能哄贵妃把铁门打开?”
“魏王爷,您就可怜可怜老臣不要再往老臣心里的创伤上撒盐巴了。”霍秦川装腔作势地向皇帝卖惨:“陛下您是不晓得,家父和太后极其娇宠贵妃,贵妃自幼就是骑在老臣脖子上长大的,老臣在贵妃面前只有欺压霍海啸的份儿,贵妃她实在不怵老臣呀。”
嬴忱璧问:“那么穆国公可还有哄贵妃打开铁门的办法吗?”
霍秦川当即报仇:“捅死霍漓江,捅个半死都不行,必须只剩一口气才能奏效。”
霍漓江懒得搭理老兄连个眼神都没甩,嬴忱璧听懂了:“穆国公这是找消遣呢。”
穆国公霍秦川当即表忠心大有副搭台唱戏的架势时被皇帝喝住,皇帝宁愿安静。
于是,霍灵渠拖第二桶火药来时顺畅多了,她又陆续拿来蜡烛铜油坛刀枪铁链,嬴忱璧瞧着真不放心便解掉穆国公的禁言,霍秦川欲再劝贵妃要迷途知返时瞟见晋王和薛述聪,顿时像见到救星般高喊:“晋王爷,驸马爷,救驾啊!
贵妃和陛下吵架,一言不合就闹着要同归于尽,你们看贵妃这两桶木桶里装的全是火药,老臣可没说笑,要出大事了,你们赶紧把贵妃控制住、找刑部尚书拿钥匙,救驾啊!”
打算来看戏的两位:“……”
霍灵渠戒备地盯着冒出来的两个意外,晋王突然不知该说点什么,霍秦川加把劲儿喊:“晋王爷、驸马爷,真的真的,老臣没有跟你们说笑,你们打开木桶盖看看就知道了,陛下现正在危难中,现在可是王爷和驸马爷向陛下表忠心的最佳时机,赶紧救驾啊。”
薛述聪想过去看看,霍灵渠当即护住她的火药桶,像老母鸡护小鸡崽似的,他赔笑举手讨饶后退。晋王瞟瞟铁门内的皇帝和魏王,再瞟向铁门的铁锁,乐得打哈哈:“本王现在就去通知刑部尚书,穆国公撑住,护驾的大任暂时就交给你了。”
晋王脚底抹油开溜,薛述聪心说这事难道还能瞒得住吗,你给皇帝卖个人情又能怎样?正当他犹豫时,霍灵渠笑道:“驸马爷,您帮我请太上皇来做个和事佬吧。”
在铁门内的正徽帝嬴忱璧和穆国公连同霍海啸和晏霁之忽然有点激灵,魏王莫名忐忑,大概就是除霍漓江以外都不得不正经点的状态。
薛述聪愣下就应了:“呃,行,好,贵妃言之有理,我这就去请圣人来。”
霍灵渠含笑谢过,目送这位驸马爷消失在视野,她将这些东西归整好后坐下来歇会儿。她想着她的规划和布置是否还需再改善时,耳畔炸响起皇帝的威胁:“贵妃把铁门打开,朕保证对今日种种不予追究,贵妃想救护国公府,朕答应你会从长计议。”
“否则就要追责赐我和霍家死罪是吧?”霍灵渠淡定抓把火药往铁门里扔,反威胁道:“甭管你们谁吵我,我就往铁牢里扔把火药,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霍秦川识趣去面壁,晏霁之站起来,找处不会被殃及的墙壁靠。
正徽帝嬴忱璧绝不想耗到真让太上皇来处理,重训道:“贵妃到底是想救护国公府还是想弑君,贵妃若只是想救护国公府又何必把事情闹这么大,难道你想把事情闹到不可收拾让朕不得不疑心霍家的忠诚吗?贵妃,适可而止!”
霍灵渠再抓起把火药瞄准皇帝往铁牢里扔,正徽帝嬴忱璧敏捷闪避,烦躁道:“贵妃,真想让朕惩治霍家吗?即刻把铁门打开,否则朕第一个治你父亲的罪。”
“不用威胁我,在这间铁牢里,你弄不死我爹,而我绝不会让你有机会再走出这铁牢。”霍灵渠容颜沉肃眉目决绝而眼中流淌的是恨:“我才知道原来我这样厌恶被掌控操纵,厌恶到我愿意不惜拿命来抗争,原来人世间最公平的是老天爷让每个人都会死。
你是皇帝,你不顺心就能治人的罪,你看看你现在多有皇帝风范,到底是你不值得相信还是权利能让人扭曲,你才做几年皇帝啊就让人没办法再相信你了?”
嬴忱璧只觉心头被针刺下,浮躁的心突然就冷却了:“贵妃是因不相信朕吗?”
“你值得我和霍家相信你吗?”霍灵渠讽刺:“你对令愔夫人宠吧,纤若都劝我,将来我能登凤座都不要得罪她,结果你跟我说你跟她常常话不投机。
郭皇后在今年以前就在盼着你驾崩吧,可在半个月以前,你想过治她的罪吗?你自己都说你反思这几年对郭氏有多好,发现你对她好得像是你在犯贱啊。”
霍灵渠哈哈笑起来,眼神倏然凝成锋利冷冻的冰锥:“可你对我、你对霍家呢?你是姓霍的养大的吧,霍家曾把自家掌珠许配给你过吧,霍家对你好过吧,得到的就是在你做皇帝以后你对旁人有着用不尽的宽容而你生气恼怒时率先就想着治霍家的罪?”
伴着罪字的音消散,铁门里外寂静得若被僵住,连细微的呼吸都像能令人心尖儿颤。
刑部尚书带人赶来救驾,霍灵渠利索点燃蜡烛威胁:“退,往后退,退到十丈之外,要不然我就把火药点了,大家同归于尽,不想死的就给我滚出去。”
“陛下?”精瘦精瘦的刑部尚书头大,嬴忱璧垂眸缓缓道:“救驾,不得伤着贵妃。”
在不能伤及守着两桶火药的霍贵妃的前提下想救驾岂不是比登天还难吗?刑部尚书跟右侍郎商量,无奈下欲用**香,右侍郎提个难点:“可这也不是一息时间就能晕倒,贵妃若是在昏迷前做出什么要命的事来,大人,咱们谁都担待不起呀。”
言而总之挟持皇帝的贵妃是位皇帝陛下自己还愿意捧着的祖宗,伤着她更不行,这样的救援可想而知会有多缓慢。老尚书跟贵妃把好话说尽了,体验把霍贵妃有多顽固的辛酸,他仿佛刚想起又仿佛认清现状般地给陛下和霍贵妃送茶水糕点,慢慢耗吧。
同僚们陆陆续续赶过来,刑部尚书毫不吝啬地让同僚们同担救驾的重任。班丞相更是刚到就被众推与霍贵妃谈判营救陛下,激动得他差点老泪纵横,在心里骂霍家混蛋啊,霍秦川绝对是故意把自己也关在牢房里好省略下这该由他来担的糟心事。
夕阳红遍落幕迟,火烧云灼热天际,太上皇浩浩汤汤来到围困皇帝的刑部。
不少官员随同太上皇前来,霍巨浪陪着他祖父挤在队伍中,还有霍舒窈和霍雄鹰等人,室内堵得没位置才留在外面围观,天啊,他头痛啊,不,他头晕啊。
相隔着三丈多的距离,太上皇站在困着皇帝和魏王的铁牢前,见贵妃横坐在长凳上,揣着宝刀握着火把,凳脚边放着据说装着火药的两只木桶,一副‘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想从此路过,留下买路钱’的山匪头头的混不吝德行,像个什么样啊?!
“皇帝?!”太上皇被激怒了。
困在铁牢里的六位规规矩矩给太上皇请安,霍灵渠仍像个没事人坐着。正徽帝嬴忱璧给父亲请安过后又坐下来了,认命般沉默,不搭理他太上皇老爹。
“圣人您息怒。”霍秦川苦逼地顶上:“陛下和贵妃吵得太凶,年轻人气盛,两个人现在就较着劲都不想说话了,您就当他们幼稚不懂事,跟他们计较太不值当了。”
“说,皇帝和贵妃在闹什么?”太上皇看着俩混不吝的德行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呃…陛下不慎说出贵妃是残花败柳还死活不愿意道歉。”霍秦川现编,嬴忱璧沉默,高冷得放弃发言了。围观的大臣们谁都没异样,太上皇没好气:“还有呢?”
“呃…贵妃想着翁美人生产在即,既然她将抚养翁美人的皇嗣,这养一个是养,养两个三个也是养,皇后娘娘明年正月就会辞位离宫,不差这几天,贵妃想干脆把俩嫡出的皇嗣和新出生的皇嗣同时抱到关雎宫养省得明年再挪腾回,陛下不同意。”
霍秦川料想没人会拆台便壮着胆编:“陛下非但不同意,还想在郭皇后辞位离宫修行后让令愔夫人抚养大皇子,杭婕妤抚养二公主。陛下和贵妃争执,在争执中不慎说出贵妃是残花败柳,贵妃让陛下给她道歉,陛下死活不愿意。
士可杀不可辱呀,贵妃自觉可是陛下要封她做贵妃而非她向陛下谄媚求来的贵妃位,即使她非清白身进宫也必须得到与众后妃等同的尊严,陛下绝不能这样侮辱她,贵妃要求陛下必须道歉,陛下不愿意,跟贵妃闹凶了,贵妃就闹着要同归于尽。”
“皇帝?!”太上皇高声斥:“贵妃一个女人家,你哄哄贵妃又怎么样?”
嬴忱璧别过头不理会他爹,霍秦川赔笑打圆场:“圣人,是贵妃不懂事,陛下没和贵妃计较已是皇恩浩荡了;霍家会好好规劝贵妃,您先救陛下和魏王殿下吧。”
太上皇勉强嗯声,让国丈把贵妃请开。霍擎拄着拐杖由霍巨浪扶着上前商量:“娘娘,您看老臣的情面就给霍秦川三天吧,三天内让霍秦川劝动陛下给您赔个不是。”
“一天!”霍灵渠要求:“最多一天,就一天。”
“好,一天,一天就一天。”霍擎牲畜无害道:“既然谈妥了,娘娘您挪挪地儿吧。”
“让圣人单独过来吧,让我挟持住圣人。”霍灵渠防备道:“霍漓江已经耍过我一回了,我很难相信祖父你现在不是在耍我,我觉得很有可能呀,哄着我把皇帝放了就不了了之,你们又不是做不出来,我觉得我挟持住圣人比我相信你们有保障得多。”
霍擎板脸:“祖父能跟霍漓江一个德行吗,祖父能是没有信誉的老头吗?”
“看情况吧,眼前的情况,你们就是不能相信的。”霍灵渠清醒戳破,霍擎老太爷当即感到大受侮辱般谴责贵妃孙女:“贵妃您自个儿觉得士可杀不可辱,您岂能这样侮辱老臣?您要是不给老臣道歉并表示相信老臣,老臣绝不能罢休,老臣死给你看。”
“去死吧!”霍灵渠对呛,呛得嬴忱璧眼皮打哆嗦,围观的众大臣乃至连太上皇都觉得不可思议,贵妃真的是在对她祖父说‘去死吧?’没待他们多想,贵妃就道:“自家糟心烂肺的玩意儿谁不知道谁呀,我信你个邪?”
好多人舒口气想:真是霍擎养出来的宝贝孙女,就是知道她祖父是什么货色。
霍擎无缝隙接:“霍巨浪你给祖父去撞墙,不撞到你贵妃妹妹心疼你,你就不准停。”
霍巨浪:“……”我的无妄之灾啊,我不做这样的傻逼事。
好在霍灵渠及时解救堂哥的困境:“不用跟我装腔,我没兴趣看你们耍百戏。这样吧,其他人全部离开,让圣人给我和陛下做个和事佬,谈妥了,我就放人。”
这女人不会真想玩把真的吧?魏王真忐忑,假若她能把太上皇和嬴忱璧都关在铁牢里,她在外面守着堆火药和铜油,一发疯?这女人敢不敢发疯,他突然没底啊。
“贵妃!”嬴忱璧同样没底,他赌不起,因此只能迅猛截住事态,抢在最前控住情况:“这点小事劳累父皇已是我们的不孝,岂可再累及父皇忧虑伤神?此事,我们自己协商吧。你让朕思量两日,两日后,朕定会给个让贵妃满意的答复。”
“陛下若过两日就能给我交代怎会现在不能给我交代?”霍灵渠戳破:“过两日和现在能有什么不同?没有,你根本现在就能给,过两日分明是你的诡计。”
嬴忱璧无奈:“贵妃,你不能这样说风就是雨的,朕现在累了,没法想事情。”
“你就坐着能累什么累,何况只是受累又不是变傻怎么可能不能思考,你还能不是在耍诡计吗?!”霍灵渠推开木桶盖抓起把火药就往铁牢里扔,这犹如雨点般袭落的架势令众多看客们吸凉气也令魏王都要喊:“贵妃停手,你当心火把!”
“贵妃?!”皇帝嬴忱璧和他太上皇老爹同时高吼,穆国公霍秦川捂把脸,他被班丞相拽着跟侄女磨嘴皮很累了,累得都不想挣扎了,等皇帝算总账吧。嬴忱璧善后道:“父皇,都是朕骄纵贵妃太过累及您操心了,您放心,朕会管教贵妃,您和卿家们都回吧。”
“不行!”太上皇尚未表态,闹事的霍贵妃就扬扬火把叫嚣:“圣人不能走,你看看你,你整个儿就是个虚伪,你根本不能相信,我还是该跟你同归于尽!”
闹得太上皇都不得不吼她:“贵妃!你当心明火,你当你这是在闹着玩儿呢?!”
“谁说我闹着玩儿,谁敢怀疑我不是认真?!”霍灵渠扬扬火把叫嚣,再再抄火药往铁牢里扔还是不间断地扔,看得大臣们头皮发麻,皇帝头疼,晋王饶有兴味、魏王则懒得理了随她折腾,霍巨浪想管管被祖父拦住,霍擎老太爷淡定看。
太上皇只训皇帝:“皇帝?!还成何体统,传出去都要被番邦笑掉大牙了。”
“父皇息怒,朕即刻就把事情处理了。”嬴忱璧向父皇赔个不是再令贵妃停下,挫败道:“好,朕今夜定然把交代想好,明早给贵妃答复,贵妃把铁门打开吧。”
“既然你今夜能把事情想好,你作甚还要拖到明早再给我答复?”霍灵渠顺理成章道:“你就待在囚室里思量好,当场给我答复好了呀。”
嬴忱璧脑壳疼:“当着太上皇和众卿家们的面,朕岂会言而无信?贵妃莫再闹脾气了,朕保证明早会给答复,否则随你想做什么朕都不会阻拦,朕说到做到。”
“你有何不能在这铁牢里把事情想好再当场给我个答复?”霍灵渠狐疑地打量他几眼,忽然福至心灵:“你们是憋尿了是吧,我给你们只木桶,你们小解完再叫我。”
晏霁之霍然跳起吼她,魏王和皇帝差不多同时如触电般斥:“贵妃?!”
霍巨浪愣被逼得脑门浮出三条黑线,霍秦川默默苦逼垂泪,太上皇嫌得都不想再搭理,修炼得不错的大臣们保持没异样,晋王想调侃下都算了,这闹剧真没什么可看得了。
嬴忱璧真憋闷地应:“好!贵妃把铁门打开,让魏王和两位国舅离开,海啸和霁之留着陪朕议个对策。请圣人辛苦些,留在刑部看我们把事情解决了;让国丈陪圣人去堂屋歇歇,让众卿家们全都退下,贵妃也去歇会儿,朕拿定主意就派人去请贵妃过来。”
“你发誓,我打开铁锁以后你绝对不动,否则我就把火药点了,我们同归于尽。”
嬴忱璧疲累道:“好!朕不动,当着太上皇和众卿家的面,朕绝对不会哄骗贵妃。”
霍灵渠再琢磨下顾及得是否周祥,打算拿钥匙时猛然意识到:“不对!你会记仇,你会记恨我今日害你君威扫地,你定会秋后算账害我和我霍家,我还是该和你同归于尽。”
许多看客差点被贵妃这惊叫吓得心哆嗦,晏霁之心累啊,魏王也累,霍海啸都累了,连晋王和他们太上皇老爹都嫌累,她还想没完了吗?看客们瞧霍家老少都是张听天由命的脸,估计是随便了,让贵妃折腾完再收拾烂摊子吧。
嬴忱璧慢好几拍都没人出面替他安抚,只得自己打起精神陪贵妃磨:“贵妃胡想什么,朕岂会连包容爱妃这点胡闹的雅量都没有?朕绝对不会计较,贵妃尽管放心。”
“我不想放心。”霍灵渠拉过长凳重新落座,把症结绕回原点:“除非,你给我写份保证再请圣人写份为你人品担保的契书,当着我的面写,绝不能代笔还要盖章。”
嬴忱璧除非变傻才猜不出贵妃的意图,正经哄道:“贵妃,郭氏辞位离宫在即,朕盼着和贵妃再续童年未婚夫妻的缘,将来恩爱不疑携手白头,贵妃尽可安心。”
“呵呵,真假!”霍灵渠评价:“我信你个邪,我信太阳打西边出来都不相信你。”
晏霁之真想怼她:你能不能顾及顾及旁观者的辛苦,我们嫌累啊不想再陪你耗着了。
正徽帝嬴忱璧点名叫穆国公劝劝贵妃,霍秦川慢悠悠跟贵妃聒噪被喝住,霍灵渠嫌道:“你让我大伯扯那么多废话作甚,要么同归于尽,要么你们父子写份保证。”
“好!”
嬴忱璧霍然站起,皇帝肃然庄重的姿态不禁叫许多人愣下,他郑重注视霍贵妃,在若明若暗的火光里帝王气魄浑然发散:“朕就送贵妃两份诏书,礼部听谕,正徽十年春办霍贵妃封后大典;贵妃诞下麟儿,皇儿满十岁,册储君!”
围堵的周遭霎时沉寂若死,人群中仿佛唯有跳动的心脏才堪以显示他们的存在。明暗交织的光影捕捉到人间帝王的威势将这珍贵影像刻进记忆的隽永里,是那么认真。
一些见证且铭记今夜的年轻禁军和官员们在多年后在垂垂老矣时偶尔又忆起,当年震撼下的疑虑又不得不变成震撼唏嘘:原来他们的君王是真喜欢霍贵妃,霍皇后红颜早逝,陛下竟空置后位三十多年。三十多年的沉重来追悼亡妻,谁能不信霍皇后是陛下挚爱。
当然,这是后话。
眼前他们还陷在震惊中难以回魂,比他们年长或心思深的大人们逐渐回神,虽然多数都还稳得住可谁能相信皇帝出自真心?大概一只手的数都没有的吧。
晋王讥讽,当霍家会信吗?霍家若能因此对你有丝真心都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穆国公想把这场当作皇帝的消遣,但即使是消遣,皇帝今后若真按这路子走,他发现他还是被皇帝给整不会了;他们还是保持点距离吧,太亲近他嫌肉麻,哎呀他受不了的。
霍漓江就没什么纠结的心思,该怎么接怎么接呗,霍海啸在猜皇帝有没有一丝真心?
魏王就相信嬴忱璧有一两丝真心,嬴忱璧是真有心想对霍家和贵妃好,他会脱口就说出治霍家的罪是他清楚他会对霍家好也愿意让霍家在他手中保持辉煌,哪怕他震怒要治治霍家都不影响他会保着霍家,因而他顾忌少了许多。
让贵妃误会他的心意了,这场表态也算是对之前贵妃质问的回应吧。
班丞相率同僚们请示太上皇意,太上皇若有所思,不过神情还算平和。
晏霁之背靠墙壁,浓密的睫毛在他眼下投进片阴翳,浑如他整个人都陷在黯淡里。
霍灵渠同样被皇帝给整不会了,她振奋两回想对呛都觉得心慌撑不住,转向祖父求救;霍擎老脸笑起褶皱喊他太上皇女婿打趣:“女婿啊,您看陛下差点把我老头给吓死了。”
“寡人何尝没被皇帝吓到?”太上皇和悦道:“国丈有话就和皇帝说说吧,无妨的。”
“嗳,好。”霍擎老太爷甩掉霍巨浪,独自拄拐杖走到贵妃孙女身侧,对皇帝打官腔:“陛下您对霍家皇恩浩荡,霍家感激涕零不尽,您降下恩典欲册立霍贵妃做继后,霍家勉强还能接,然储君关乎社稷何其重乎,霍贵妃和霍家铭感五内但实在愧不敢当。
这真不是霍家不识好歹而是着实接不住您的厚爱,还请陛下收回成命,老臣叩首。”
霍擎搁掉拐杖欲跪,霍灵渠连忙搀着祖父,皇帝嬴忱璧表明道:“国丈不必行此大礼,这不是朕对霍家的恩典而是只对贵妃,独独只因贵妃霍灵渠,朕才给出这两份诏书。国丈更不必把事情想复杂了,这其实就只是一个男人想对他喜欢的女人好而已。”
其他人:“……”……
魏王险些作呕,嬴忱璧居然还讲上情话了,他跟他认识三十多年都没这么无语过;不是他对他够清楚他都要怀疑这不是他第一回讲情话,不然他怎么就能这么脸不红心不跳?
晋王同样吃不消,这皇兄二十多年都是冷漠范儿啊突然是闹哪样,故意恶心他们吗?
穆国公霍秦川真嫌肉麻,他要受不了了,皇帝这么不按常理出牌还让他怎么接招?
矜持啊!太上皇都被迫冒出点老父亲的心态,就想直接走人了不想看见这皇帝儿子了,你在私底下述衷肠不行么非得大庭广众?!他当年都没这么不矜持的。
众位大臣们眼观鼻鼻观心,接着保持没异样。
霍擎老太爷很好地及时刹住:“是,老臣谨遵陛下旨意,老臣虽然是贵妃的祖父,但儿女情长这个事,老臣也不好代贵妃谢恩,老臣就不提这个事了。”他笑眯眯对孙女说:“娘娘把铁门打开吧,天黑了,圣人和陛下都该回宫歇息了。”
霍灵渠踌躇,皇帝善解人意:“朕还要给贵妃个交代,朕既答应贵妃,不能言而无信。”
既如此,霍灵渠思忖下就拿钥匙开铁锁,魏王和霍秦川霍漓江都走出囚室后,她想再把铁牢锁住时被祖父拦住,霍擎笑:“娘娘,陛下的信誉还能比不过这把铁锁吗?够了。”
“哦…好。”霍灵渠转念想应下,感觉空空落落没有安稳,她又揣把宝刀来抱怀里。
太上皇瞧着贵妃没再搞幺蛾子出来可算能告段落,当即率众离开。霍灵渠在队伍最末,来到监狱外的空地,在台阶坐下,此时天已黑而星月未出,夜空透着清冷孤寂。
霍漓江凑到闺女身边打量:“瞧你这德性,不像相信皇帝又不像不信,想什么呢?”
“想晏霁之。”霍灵渠揣着宝刀,喃喃低落:“刚刚我就好想靠在他的怀里。”
“我滴娘啊,你的姥姥,爹看你是真要没救了,皇帝对你讲情话比对牛弹琴还不如。”霍漓江嫌弃得给闺女扔包烤肉和水囊就走:“你就自个儿待着吧。”
仍然留在囚室里的三位此时同样得到份刑部奉上的热酒菜,刑部还送两条长凳来,四条长凳总算让他们都有位置能坐坐了。嬴忱璧抿口热酒,问:“谁有对策?”
霍海啸和晏霁之都装木桩,嬴忱璧点名:“霁之你说,别跟朕说没法子。”
“要么?”晏霁之取筷子沾酒水在破损的旧桌面写行字:陛下您禀告圣人,您查到昌隆侯将安西的七万铁骑收进囊中了。用水写出的字转眼间就消弭,但够皇帝看清楚了。
霍海啸瞟瞟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都能读出来:你也太损了吧。
嬴忱璧沉吟片刻,同意了:“好,霍家去办,四月二十一早朝前朕会告知太上皇。”
霍海啸领旨,皇帝嬴忱璧没再滞留,站起来往外走,晏霁之走在末尾,迈出步又顿住,转头回望这张旧桌半响,他走回桌前,取出手绢用酒水淋湿透,拿手帕在刚刚他写过字的位置细细擦拭,擦过两遍,他把酒壶中的酒水全倒在桌面,又把这片桌面再擦遍。
“你谨慎得都让我有点毛骨悚然了。”霍海啸走回来靠在铁门打趣。
“焉知没有能人能让酒水写出来的字重新显出形?”晏霁之走到铁门前,淡淡道:“谁知道有多少人在暗中窥伺,这串字若是外泄了可是要命的事,谨慎总归没错的。”
霍海啸抬手拍拍他的肩膀:“走吧。”
皇帝恭送过太上皇,带霍贵妃乘銮舆回宫,皇家禁军沿路举火把照明。行知仍似今早般混在人群中,他想看清楚霍贵妃的身影,终只剩忘忧两字消散在禁军远走的尘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