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京夏大学的生活也是一如既往的平常,除去何怀宁的那一部分。
比起凭借着实力考入京大的天之骄子,文泉最大的优势就是她那颗早就被忍耐蹉跎到千疮百孔的自信心,以及早早认清社会对于不同人群适用不同运行规则的差别对待。
完成学业,然后就业,过好自己的生活。
文泉的目标就是这么简单。
何怀宁仍然站在人群的中心。
作为何怀宁这种人,家庭背景积累的社会知识足以让他在大学这个学校与社会的过渡区中从容地把握好每一条规则,并将其为己所用。所以,理所当然的,在进入大学之后,何怀宁获得了比在成林中学时还要出众的成绩——不只是学业,而是全方位的。
不过,两人的关系并没有掩瞒。
倒不如说,何怀宁很乐于让别人知道文泉是他的恋人。
环境也是反向塑造人的认知的一部分。
谎言说得多了,就会让人忍不住怀疑谎言所说的是否确实是事实。
当周围的人都用艳羡的目光注视着某个人的时候,久而久之,身处视线中央的人也会开始忍不住相信,这仿佛真的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好事。
“原来你男朋友是何怀宁。”
结束小组讨论之后,同组组队的女生有些诧异地惊叹道。很快,她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歧义,连忙补充: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有些不明白,你为什么不和何怀宁组队呢?”
女生回想起上次晚上讨论结束时,站在学院楼下安静地等待着女友的修长身影。
当时她以为这位大佬只是碰巧在等谁,结果没想到,当她们一起走出门时,何怀宁向着她们的方向走来。
“晚上好。”
何怀宁微笑着冲同行的女生们点头问好,然后向文泉伸出了手。
“走吧,我们一起回去。”
被呼唤到名字的人习以为常般地回握住递来的手,文泉转头向其他人告别:
“那我就先走了,拜拜。”
男女步调一致地走入夜色,他们彼此之间挨得极近,肩膀几乎完全靠在一起。个子修长的男生特意为女生放慢了步伐,时不时低下头跟她说些什么,脸上始终带着温柔耐心的笑意。
女生想起之前听说过的八卦,讲的是学院里的某位大佬除了全方位无死角的优秀以外,甚至入学自带高中同学的女友,简直就是人生赢家。
看上去确实是一对关系极好的情侣。
不过,为什么他们组队不在一起呢?
直到这次线下讨论,女生实在没忍住,这才问了出来。
已经习惯了这个问题,文泉并没有对女生的提问感到不悦,只是非常平淡地回答:
“因为没有必要时时刻刻都待在一起吧,认识一些别的同学也好。”
“也是,要是每时每刻都黏在一起,很容易腻吧。”
女生点点头,觉得文泉说得有道理。
她不会想到的是,那天晚上,她眼中这对亲昵情侣的对话内容。
“为什么不肯跟我一组呢?”
何怀宁凑近文泉的耳旁,语气中甚至带着些委屈,好像他是一个被无情女友抛下的可怜人。
“你想控制我到什么程度?”
文泉知道这点儿越界行为不至于触碰到何怀宁的底线,所以也不怕惹怒他:
“你明明知道的,我不住宿,也不怎么参加社团,走班也没有固定的同学。要是不趁着小组作业认识一些同学,我就没有社交了。”
“如果我要控制你,就应该把你关进全封闭的房间内。房间不能有窗户,隔音也要好,我不在的时候,你就不能看见,也不能听见。你要恳求我,只有经过我的允许,你才能进食和排/泄,这样子才能保证你无时无刻不想念着我。如果你不听话,我可能还需要考虑用镣/铐限制你的行动,或者是不再给你蔽/体的衣物,通过惩罚让你知道你的过错。”
“这才叫控制,文泉。”
何怀宁的面容在路灯的照耀下微微发光,眼角下垂的圆眼分外无辜,像是不知道自己说出的话有多么恐怖,脸上还挂着温柔甜蜜的笑容。
他将握手的动作改为十指相扣,轻声说:
“我现在只是单纯地希望能跟你多相处一些时间,仅此而已。”
文泉低头看着两人在路灯下手牵手的影子,单论姿态,就连她也要误以为他们两人是一对亲密无间的爱侣了。
她开口道:
“谢谢提醒。”
这句话是发自内心的。
舒适地享受着温水的青蛙,往往会死于逐渐升温的水中。
何怀宁的这番话就像是温情生活中的一点儿火星。
尽管文泉时刻警惕着这样疏松平常的生活是否在前方潜藏着牢笼,但长久地没有危机感,这种警惕性也不免会下降。
只有当锅炉下熊熊燃烧火焰的火星溅到手臂上、刺痛她的皮肤时,她才会真真切切地知道,自己还在一锅不断加热的温水里。
她不能被现在融洽的相处所软化。
43
大四的寒假,何怀宁带着文泉去了何家。
大多数情侣在结婚之前都会与双方父母见面,他们两人也不例外。
文泉的父母早就在这段扭曲的情侣关系中获益匪浅,他们获得了养育女儿所渴望的回报,甚至比他们当初想象的还要多得多。看上去如果有需要的话,他们甚至会亲自来劝说文泉接受这一桩除了本人以外、大家都很满意的婚姻。
何怀宁倒是很庆幸这一点。
只需用钱财便能打发的父母,对他而言,比真心希望女儿幸福的父母要好相处得多。
如果是后者的话,他就不得不考虑将文泉和她的父母分隔开,通过这种切断联系的方式,再加上一些精湛的独角戏,让文泉父母相信,自己的女儿确实是深爱着眼前的男人,这桩婚姻也会让自己的女儿收获幸福。
文泉是在过年的时候去的何家。
虽然自高考结束以来,两人已经共同度过了三个寒假,但是绝大多数时候,两人都是在何怀宁自己的公寓里度过的。
和金昭烈的父亲不同——时隔三年多,文泉依旧清晰地记得那一晚发生的一切,毕竟那几乎是现在发生的一切的起点——比起商人,绝大多数平民百姓对于官/员的认知都是不足的,通常而言,群众对某个官/员最为了解的时刻,大多数都发生在其落/马的时候。
何怀宁的父母和长辈都非常友善。
他们对于文泉普普通通的家庭背景没有任何轻蔑,反倒是大加赞扬文泉的勤奋好学,似乎是对这段从高中走到大学,又即将走入婚姻殿堂、修成正果的校园恋情十分满意。
一开始文泉还在思考何怀宁的家人对他的行为有多少了解,或者说,他们是否真的如同表面所表现得那样友善无害,但当她听到这些长辈们夸赞她考入京夏大学的卓越天资时,她就知道答案了。
彼时的何怀宁只是一个高三学生,即便是浸淫在社会规则中长大,文泉也不相信他有独自更改她的录取结果的能力。
看来都是一样的虚伪。
文泉看着餐桌上觥筹交错的人们,扯了扯嘴角。
也是,我到底在期望什么。
她心想。
只要对孩子抱有一点儿关注,就不会不知道何怀宁做过的事情,更何况她几乎是寸步不离地被绑在何怀宁的身边。
何家住宅的布局比起公寓来说大得多,相应的,两人休息的卧室的距离也变得更远了。
但这点儿距离并不能阻挡何怀宁的造访。
“今晚还适应吗?”
何怀宁关切地在文泉身旁坐下,他闻到了文泉头发上散发着属于客房的洗发露的香气。
这不是他们在公寓时共用洗漱用品的味道。
何怀宁觉得自己不适应了。
无视掉对方忽然在自己发顶落下的亲吻,文泉早就习惯了何怀宁这种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她反应平平地回答:
“不适应又能怎么样呢?”
“如果你不适应的话,”何怀宁柔声建议,“我们就回公寓那边。”
“那还不如就呆在这儿。”
待在何家,至少她不会只能见到何怀宁的面孔。
而且,她还可以在何家的庭院里散散步,坐在太阳底下晒晒阳光,给自己一点儿自由的错觉。
何怀宁揽住文泉的肩膀,手指插入她的头发中,慢条斯理地从发根一直抚到发尾,在这极近的距离之下,他闻到那股陌生洗发露的味道更加浓郁了。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看来还是我更不适应啊。”
44
文泉对于何怀宁的生日记得非常清楚,但这并不是出于为对方庆祝生日而记住的,她只是需要时刻提醒自己倒计时的时间。
为数不多的好消息是,文泉稍微延迟了一下两人进入下一阶段的时间。
“毕业前太忙了,至少要等我结束这段实习,我才有空跟你结婚。”
深夜结束实习加班之后,两人坐在车后座时,文泉向何怀宁抱怨道。
何怀宁在绝大部分时候都表现得很慷慨。
他没有强硬地要求文泉不工作,也没有把她安排到他特意准备的岗位上。
在这方面,他几乎不干涉文泉,放任她自由地寻找心仪的工作,甚至浪费时间去进行无聊的实习,然后在她加班到深夜的时候,跟着司机一起接她回公寓。
真是一位体贴的未婚夫。
文泉听到过同组实习生这么评价过他。
她觉得这个评价有失公允——不管是“体贴”,还是“未婚夫”。
面对文泉延迟结婚的要求,何怀宁再次表现出他的慷慨:
“也不是不可以,那你要送我一些别的生日礼物才行。”
文泉直白地问道:
“你想要什么礼物?”
她觉得以她的脑回路去揣度何怀宁的喜好是一件蠢事,不如直接问来得更省事。
“连准备惊喜的功夫都不肯花了吗?”
何怀宁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文泉的额头,看上去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然后,他真的沉默了一会儿,若有所思起来。
见到何怀宁居然开始认真思考,文泉又有些后悔了。
当一个神经病开始思考时,那么多半不会有好事发生。
她怕何怀宁还藏着些她不知道的小众性///癖。
在文泉略微忐忑的心情中,何怀宁给出了他的心愿:
“做一顿饭给我吃,可以吗?”
听到这个答案,文泉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她答应下来:
“这个可以,你不怕被我毒死就行。”
“你会下毒吗?”
何怀宁笑着反问。
“不会,要是你被毒死了,那我就成杀//人//犯了。”
文泉诚实地回答道。
目前为止,她还没有做杀//人//犯的打算。
没人会为她脱罪,她可不愿意为何怀宁赔上后半辈子。
45
同样,对于结婚也是一样。
“蠢货,还拖到毕业,还在意什么结婚不结婚,你就该直接生个孩子拴住那个姓何的。”
递给文泉户口本时,习惯了在家里耀武扬威的文父下意识地斥责一句,被文泉轻飘飘的眼神瞟了一眼之后,才反应过来闭上嘴巴。但他又有点不甘心,还是补了一句:
“户口本在这儿,别给我丢了啊。”
“知道了。”
文泉把登记着自己户口信息的户口本放进书包里,紧贴着她刚拿到的大学毕业证书。
她和何怀宁本科毕业了,何怀宁给她延长的期限也到期了。
何怀宁在楼下等着。他们刚结束毕业典礼,马不停蹄地从京中市回到成林市,然后又即将一起去登记结婚。
文泉不由得再次感谢法律的存在,也感谢何怀宁这偶尔的遵纪守法。
她不会为何怀宁赔上后半辈子。
一切准备就绪,是时候开始新的人生了。
她背着书包,从消防通道下了楼,现代化小区的好处就是道路四通八达,要绕过一辆停在门口的车,有的是办法。
当文泉安全地坐上通往机场的车时,她的旧手机响了。
保留旧手机只是以备不时之需,看到屏幕上熟悉的手机号,犹豫片刻后,文泉还是接通了电话。
“果然,我就知道会变成这样子。”
文泉听见何怀宁在电话的另一端发出轻快的笑声,只凭着想象,她几乎都能看到何怀宁那双好看的圆眼因为愉悦而微微弯起。
她没有说话,对话另一端的人却仿佛笃定了她一定还在听,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话语间甚至还有些宠溺的纵容意味:
“但还是要给你的机会呀,不是吗?”
车外的风声呼呼地刮过车窗,道路两旁的建筑向后跃去,仿佛之前的一切都已经被文泉抛在身后。然而,在她的耳旁,那熟悉的音色依旧纠缠裹紧着她的神经。
“如果不让你尝试一下的话,你就会留有一线希望。”
经过电磁转换的声音仍然是温柔得犹如情人之间的呢喃,何怀宁不紧不慢地笑道:
“所以,还是让你试试看比较好。”
只有将希望碾碎之后,才是彻底的绝望。
饺子终于快包完了,可以把醋端上来了!
真是为了一口醋,专门包了顿饺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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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1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