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卖会后,一辆高大的马车低调地从绥金城西一处牌楼的后门驶出。
顾婉妤和崔煜川坐在车厢内,面前是一件雕金红漆木箱,里面装着的便是他们拍得的铠甲。
“结果最后我们既没有给流火君买到东西,也没打听到哪里有铁矿石卖。”崔煜川颇有些哭笑不得,他放松地倚在厢壁上,看起来心情很是愉悦。
“你可以把这个借给流火君用用,虽然可能不太适合他的风格。”顾婉妤故意调侃。
果然,崔煜川才舍不得,他挑起唇角,露出副得意又高傲的模样:“别想,这是你给我买的。”
他在“你”字上加重了语气,惹得顾婉妤捂嘴偷笑。
“但是你的匕首到底是什么来历?”崔煜川突然想起这茬,他状似随口一问,实则内心非常在意,“就这么卖了不要紧吗?”
“这个是我娘的师父送我用来防身的。”顾婉妤回忆起年幼时的事情,“那时她来教我轻功,顺便就给了我一把匕首用以防身。娘亲说师父送的东西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物,让我保存好。今天我去让他们验了一下,没想到真能卖这么多钱。”
崔煜川感觉暖融融的,像被一只柔软毛多的小动物占据了心房,使他整个人心中充满了正向的情感。
对了,顾婉妤突然想到,还有一件要紧事。
“你觉得这个铠甲,”顾婉妤放轻声音,试探地问,“会是从哪里弄来的呢?”
“除非民间有性情古怪,不为朝廷招徕的工匠大师,否则这种等级的兵甲只可能出自官营,也就是都作院下的工坊。不管是制造它的工艺还是原材料,都不是民间的工匠能随便接触到的。”崔煜川目光灼灼地盯着眼前的木箱,“此事或许有异。”
“我想去查一下都作院的库房。”顾婉妤连忙趁机说,她早就有这个想法,“正好看看他们是不是真存了很多的铁矿。”
“库房都有士兵看守的,不要冒险。”崔煜川闻言,不赞成地摇摇头,“我想个办法看能不能正大光明地进去,本来都作院的人就有要将铁矿卖给我们的意思,买之前总能先去看看货吧。”
“如果他们心里有鬼,不见得能同意这个要求,或者是在你进去前先将不合理之处改变。”顾婉妤叹了口气,按下不谈。
她确实也担心自己偷偷进入时被抓住,虽然有崔煜川在,被抓事小,但万一打草惊蛇,之后想再探查可是更难了。
顾婉妤没有忘记云锦讲过的话,兵器一事不仅是贪腐那么简单,更关系到前线军队的成败伤亡,以及大景疆域的存亡。
还是得想个好办法……
结果,令两人万万没想到是,还不等今日过去,他们就发现了新的突破口。
这次得归功于崔煜川。
拍卖会派出的车夫帮他们把铠甲运回住处后,便驾着马车离开了,崔煜川担心铠甲放在院里受风吹雨淋,便直接把它带着箱子一起拖回了自己的卧房。
顾婉妤在一旁看着好笑,尤其是崔煜川把整套铠甲用木架立了起来,站在房中,乍一看像个沉默的真人站在那里,有点骇人。
崔煜川浑然不觉,美滋滋地打量。
顾婉妤就从旁建议让他穿上试试。
“我穿这个做什么。”嘴上是这样拒绝的,但崔煜川跃跃欲试的小眼神出卖了他的内心。
顾婉妤主动走出房外,还替他把门关上了:“你穿上我看看。”
果然,没过一会,全副武装的崔煜川就打开门,神采奕奕地大踏步走了出来。
“不错啊。”顾婉妤凑过来打量,“看着就像个将军。”
崔煜川只是笑,满脸泛着开心,显然已经控制不住自己对这套装备的喜爱了。
顾婉妤心想,这可是我豪掷千金买下来的,你要是不喜欢我就亏大了。她绕着这套铠甲走了几圈,仔细打量,突然发现光映在肩膀处的甲片上好像映出了点划痕。
“这里好像有点印子?”顾婉妤好奇地用手指蹭蹭,感受到几道刻痕。
“嗯?”她发出疑惑的鼻音,“好像是个字。”
“字?”崔煜川歪头去看,可惜在后肩处看不到。
“你别动,我瞅瞅。”顾婉妤换了个角度,借着光终于看清了,上面确实被人浅浅地刻了个“华”字。
顾婉妤便对崔煜川讲了,还问:“这是不是制作者的名字?”
“如果是官营工坊出品的装备,是决不允许刻工匠私人的姓名的。”崔煜川摇头,“不过这铠甲上并无官营标志,所以我也说不准。”
“难道民间也有造武器装甲的大师?那一定要见一见了。”
然而,第二天顾婉妤就打听到了,都作院还真有一位“华师傅”,甚至在绥金当地从事手工业的群体中都相当有名气,为河场打制工具及钢铁部件的铁匠师傅们基本都知道他。
其中还有与华师傅有些交情的老铁匠,被顾婉妤一拜托,马上就乐呵呵地应承下来帮她引荐。
顾婉妤便得以见了华师傅一面,老铁匠带着她从都作院工坊后门钻了进去,华师傅便等在那里。
看着老铁匠熟门熟路的样子,顾婉妤多问了几句,才知道原来老铁匠以前也是都作院的工匠师傅,怎么不抱朝廷的铁饭碗,非要自己出来单干呢?
听了她的疑惑,老铁匠笑着摆摆手,摆明了不想提过去的事情,他把华师傅叫过来,两人寒暄两句,互相叫着“老家伙”,确实是很熟悉的样子。
“这位就是要见我的女娃?”华师傅黑瘦的脸上是苍老的沟壑,看着年龄着实不小,但双眼投出精干的光亮,不容人小觑。
“老师傅好,我是顾婉妤。”顾婉妤连忙介绍自己。
“你是代表煜王来的?快进来说。”华师傅把顾婉妤请进他们的工坊大院,只见宽敞的院落中布满了木架子,其上是各种搭制晾晒的半成品,以及许多脏兮兮黑黢黢的干巾。金属粉尘的冰冷腥气混着煤炭烟熏火燎的味道,弥漫了此处的每一片空气。
“那我就不进去了。”老铁匠与两人告了别,便独自回河场继续工作去了。而顾婉妤好奇地东张西望,问道:“我一个外人进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这边没关系。”华师傅话里有话,他请顾婉妤在院子角落的大榕树下坐,把手在身上围着的帘布上擦了擦,留下一团模糊的黑灰,“女娃,你过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
看华师傅是个朴实又爽快的老工匠,顾婉妤也心生尊重和信任,便直截了当地问:“我和王爷昨天买到一套做工精美的铠甲,上面刻了个‘华’字,就想打听打听是不是您刻上去的。”
听了这话,华师傅的脸色变差了,他又擦了擦手,重重叹了口气,沉默一会,才抖着嘴唇问道:“你说的这个铠甲,是新的吗?还是一看就穿过的?你们去哪儿买的?”
顾婉妤耐心地一一作答:“是全新的,那些铁甲片上几乎没有一丝划痕,光可鉴人,被保存得很好。我们在城中的拍卖会上花大价钱买来的。”
“唉!”听了这话华师傅一丝喜悦也无,反而又是重重叹气,好像这套铠甲的存在令他很为难似的。
“华师傅,这铠甲是您制作的吗?”
“写了我的名字,应该就是我做的了。”华师傅也不遮掩,老实说道,“官府明令禁止我们这些工匠在制造的成品上作标记、刻名字,你要是说出去,我就不用在这里待了。”
“我给您保密。”顾婉妤高兴地笑笑,是华师傅做的就好办了,她接着往下问重点,“这既然是官营工坊出品的铠甲,怎么会流落到民间的拍卖会上?明明是绝对禁止对外流通的东西。”
“你看,这就是上头那些做官的不像话。”华师傅四处看了看,才愤愤不平地指责,“我早就怀疑他们把工坊出产的武器装备拿出去卖。”
华师傅瞅瞅顾婉妤:“你和他们不是一伙儿的吧?”
“当然不是!我和王爷就是要暗查那些贪官污吏!”顾婉妤也直起腰握起拳,展示自己的愤慨,“他们贪污就罢了,但是军队用不到质量好的装备,可是真的要打败仗、死很多人的!”
华师傅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甚至黝黑的皮肤都变得苍白了一些,他很是不能接受顾婉妤所提出的这个残酷事实,噎了片刻,才满脸悔恨地说:“造孽呦!”
“您知道这件事吗?”顾婉妤试探。
“没有比我们更清楚的,不然我也不用冒着被发现抽鞭子的危险,在做出来的东西上面刻名字。”华师傅摇摇头,撸起袖子给顾婉妤看。
瘦瘦的枯枝一般的胳膊上,是道道结了痂的血红鞭痕。像那老树枝被人扒了皮,其下露出的却是血红的皮肉一般,令顾婉妤心中一跳。
她怔愣着,就见华师傅若无其事地放下袖子,继续说:“从很早之前,上面拨下来的好官矿就变得很少了,上头管事的说铁矿吃紧,全国都在用,让我们克服困难,用杂矿撑一撑,不要耽搁工期。”
“但是技术再好的工匠,用杂铁矿也是没办法做出质量过硬的武器和兵甲的,这样不明不白地生产肯定要出问题,毁了我们工匠世代的积业和名声。”华师傅摇头,满脸无奈,“我资历深,工坊里面的工匠们就把好矿都拿给我用,让我至少做出来一批好用的东西。我留了个心眼,把它们都刻了字,想着朝廷军器监检查出品质量的大人们说不定能发现其中的不妥,来找我询问情况,就算之后要惩罚我这个不守规矩的老东西,我也认了。”
“我和煜王买到了您的铠甲,说明您做的那些质量优良的兵器被偷偷卖掉了。”顾婉妤皱眉,“而军器监审查出品时也并没有发现任何问题,还让大量质量不好的兵器流入军队实战使用了,是吗?”
“女娃,你和王爷是做大事的人,可以去查一查上面到底怎么想的,怎么能坏了祖制的规矩,但这已经不是我能管得了的事了。”
华师傅朴实的话语触动了顾婉妤,她点点头,想了想,又问:“那师傅,我能进存铁矿的库房看看吗?”
“使不得使不得。”华师傅连忙摆手阻拦,“我们都进不去的,那地方是重兵把守。”
这令她有些出乎意料了:“你们都进不去?!那要用矿石的时候怎么办?”
“有库管专门办这个事情,领多少都有记账,库管再用小推车给我们运出来。”
“一直是这样的规矩吗?”
华师傅摇头:“这几年上头立的新规定,怕有人偷矿。”
这不对劲,就算是怕被偷,没有必要对工坊里这些世代服务的官匠师傅们也严防死守。顾婉妤觉得处处充满疑点,她必须得想办法进去看看,可是该怎么进去呢?
她央华师傅再想想,还有谁是可以进入库房的。
“只有库管和那几个我眼熟的大官儿。”华师傅的态度很笃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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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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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西风送凉(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