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往常,你这般近我身,我是要打的,生起气来,将你扔在炉子里也是有的。”
“待你好了,我自己去进炉子。”
“赤尧,你是不是心悦与我?”
赤尧顿住了,不久,他笑道:“确实,自两百年前被你在异界耍的团团转,心中便落下了个影。你同我遇到的所有的女妖都不一样,你心思深沉,古灵精怪,常异想天开,活得十分自在,我总抓不住你,又觉得你神秘莫测,修为之高远在我之上,不敢肖想,可越这样,越想你。”
赤尧顿了顿,从怀里掏出那枚铜钱结,放在自己手心里:“你记不记得我曾与你说过,这天下众妖,没有一个能不受月光蛊惑的,你知不知道,就连我也会。每每月圆,兽性上来,血气翻涌,尽力压制了也会有不能自抑的情况。你出现之前,我那一日想的都是杀人,你出现之后,满月之夜,我满脑子想的就都是你,思念如狂不能自控。故以你走后两百年,每月月圆我都会摇响这枚铜钱结,两百年,两千四百次,从未受你一次回应。”
方六梨笑道:“赤尧妖君竟是个情种,可惜我心大如斗,看不见这段情,不然……”
“不然你定会揭了我的皮。”
“不然我定会回应你,妖君生的这样好看,四海八荒独一份的好看,皎皎如天上月,泠泠如水中玉,我又欣赏你能干,若早些与你交心,或许我也会心悦与你。”
赤尧紧紧地将人裹住:“你这活了万年的古神,也忒滑了些,为了引诱我替你保守秘密,便随意哄骗我这不足千岁的小妖。再说,这些话说完,没有几日立刻就忘了,你又逍遥自在去了,偏让我抱着你这几句话空欢喜一场。”
方六梨笑了出来,道:“那你把这话也当秘密说给我听罢。”
赤尧跟着笑道:“既要说,自然不能说实话,到时等你都忘了,我便骗你,说你是本世子的姬妾,跟了本世子数百年来,让你好生伺候着,死心塌地地跟着本世子,伺候的本世子满意来便给你扶正,待本世子成了苍山的王,你便是苍山独一无二的王后。”
方六梨笑的更开心了,她伸出一根手指朝赤尧勾了勾,赤尧凑了过去,听到方六梨笑着在他耳边恶狠狠地说道:“我只是没了记忆,又不是没了修为,你若真敢,便等着我将你打断手脚,倒挂在定界阁的梨树上,放干了血,来年结上一树血梨让我补修为。”
赤尧并不害怕,只是觉得或许这真是方六梨能做出来的事,这世上难得事情并不多,对于赤尧来说,或许最难的,是能让定界阁那个性子古怪的女主人爱上他,方六梨的牵绊太多了,心念,定界阁,龙妖,谗,或许还有丁昭明,她在每个人的故事里盛放,独一无二,将她的世界填的满满当当。
她自生来就不缺爱,龙妖编造一个谎言陪她万年,让她虽孤独却不寂寞,她又如此坚硬,滴水不进。
赤尧忽然很想问一个问题,沉吟片刻,忽然道:“心念似乎是心悦与你的。”这话说与定界阁之外的任何一个人听,大约都觉得怪诞,天族太子妃,怎会喜欢一个女人,还是异界一个性格怪异的连神位都没有的古妖。
“大约是的。”方六梨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我从前是男身,我生来是没有性别的,当初见心念美,曾想过收她做姬妾,红烛都摆上了,红帐掀开之时,她后悔了。她是龙族中人,地位尊崇,又身负婚约,哪怕煞气入体,她依旧带着歉意与我说,命运可以糟践她,她却不能毁了一身龙骨。她大约是喜爱与我,但她知礼,宁愿死,也不做违背婚约、背弃龙族之事,因是她先作罢的,我二人之事我也就没有再坚持。”
“倒是一身傲骨。”
“心念外柔内刚,若无这份傲气,煞气早将她吞噬百次了。我因此事敬她,便愿意成全她。”
赤尧自嘲一笑道:“亏我还和她吃味了许久,说到底,你是不懂情爱的,敬便敬了,却不爱。”
方六梨被暗指薄情也不以为意:“天造众人,都有缺陷,这大约就是我的缺陷吧。”
赤尧闻言,只恨的牙痒痒的,他生来便知道自己天赋异禀,远高于常人,万人之巅站了这许久,竟就让他碰上了这么一位油盐不进的女妖,受着这样的挫败。他这两日,常常对龙妖女神心生敬意,恨不得跑到女神神位前磕上几个响头,感谢她这份怪诞的念头造出了方六梨来,如今他又怨念丛生,龙妖为何就不能将她造的心智齐全,有七情六欲,若真有了,他赤尧就算耗尽一生精力,也一定将这小女子拉到红尘里走上一遭,用爱意将她砸懵,让她甘心情愿留在他身侧,又不用她铺床贴被小意温柔,她养妖也罢,养崇也罢,挽起裤脚就下海也罢,都随她,只要她愿意在夜深时,愿意待在他身侧,看一本书,偶尔抬头,看见赤尧,调笑着来一句“妖君,凑过脸来让我捏捏”赤尧便知足了。
或许他注定这一生都不成?心念如此柔情蜜意朝方六梨卷来,一生被束缚在龙涎池里的大家闺秀,天族的太子妃,愿意陪她在那小院里酿上一屋子的酒,愿意将毕生情谊拱手相送,最后也只换的一句“我敬她”。
赤尧恨道,越是不成的,他越要成,就算被倒挂在树下放干了血,就算再摇上两千四百次铜钱结,他也要试。
赤尧的决心跟委屈却没有传到方六梨着,她说着话说着说着睡着了。
再醒来她就已经忘记时间了,记不起自己什么时候睡的,也记不起自己什么时候醒的,就这样歪在床头,赤尧给她开了窗户,让她能瞧见窗外的盛开的紫玥花,方六梨这一生都没有这么虚弱无助过,不适感时时伴随着她,大约实在当不成个闲散废人,她有时候沉默许久会突然冒出一句:“巫族和你怎么了?”
赤尧抬手剥了个橘子,十分耐心地给她解释,又温柔又小心:“巫族前世子蒙唐死于阴鬼山,我与海蚀衔骨回族后,巫族就封了蒙唐的儿子伏邕做世子,可伏邕世子少年失恃失怙,没了依仗,在法术修为上迟迟不得大成。蒙唐死后没几年,老巫王也去了,伏邕成了巫王。小巫王成年后族内竞技,众人才发觉这位少年巫王天赋实在差了些,修为大不如同辈不说,巫族世代相传的金瞳,到他这里竟然断了,这是极大的笑话,巫族上下因为此事对巫族王族的实力十分怀疑。多亏了伏邕有十巫后人巫颜的辅助,这位巫颜长老大有来头,她是巫琳姐姐巫何的后代,自小天赋极高,为人理智稳重,品行端正,极具手腕,才能大概稳住王位。巫颜为了挽回王室的颜面,便将伏邕无法继承金瞳一事强行扣到了本君头上,说都是因了我继承了蒙唐的金瞳,才导致了巫族王室金瞳的断继,故以我们两族关系一直……”
赤尧剥完橘子,再看向方六梨的时候,她就已经睡着了。
后过了两日,赤尧再次收到来信,能看完信后叫了海蚀来,在他耳边叮嘱了几句,海蚀便领命去了。
海蚀走前,想起了些事,对赤尧说:“主子,前日夜里,您去处理阴魂之事时,方前辈曾短暂的醒过半刻钟的时间,她着人去左方院叫来了基山的人偶师沈着,二人不知说了什么,守夜的宫婢说,曾听到寝殿里传来过短笛的声音,这倒罢了,说是沈大人回去之后,莫名其妙和封月门的慕追长老起了龃龉,原说封月门也来自基山,如今两个门派内斗起来了,让不少人白看笑话。”
赤尧闻言,怔了片刻,朝海蚀道:“你最近很闲吗?”
海蚀忙收了笑脸,告饶道:“这不是瞧着主子最近心情不好,说些好玩的事让主子开心下嘛。”
赤尧道:“我觉得你关心错方向了。”他抬头盯着海蚀,直盯的海蚀有些心虚。
“主子,有什么话您就说,您别吓我。”
“基山封月门,原来只来了年长的中等人偶师,何时多了一位长老?”
海蚀这才惊讶了起来,细细想来,封月门当初确实只来了一个女人偶师,躲在角落里,不爱说话,白纱敷面,从不见人。当时基山众门派皆披着猼訑皮驼背而来,海蚀本以为都是驼背老头,谁知取下毛皮,驼背老叟瞬间变成了一众妙龄女子,尤其是封月门的那位女人偶师,身材妙曼,很是惹人注目,这中间的转变让海蚀记忆犹新。
赤尧道:“苍山境内守卫森严,外族妖神入内你我皆会立刻知晓,这几日虽六界陆续还有人来,却从未听过基山慕追长老的名头,此人不是从正路来的,既然知道诡异,便去查吧。”
海蚀不查则已,一查竟查出了慕追身世的陈年旧事来,海蚀连忙将此事告知了赤尧。
“人偶算不得妖,世子,可要驱逐?”
赤尧思索了片刻,像是想起了什么,笑道:“罢了,以后更多奇怪的事情还多着呢,苍山族内,有那位祖宗在,什么事情都会发生,见怪不怪吧。”
然而赤尧心里又有了别的疑惑:“阿梨特意去寻沈着做什么?”
海蚀听赤尧这样说,一时之间又来了兴致,道:“主子,我可听说这沈大人是个厉害人物,基山不世出的天才人偶师,又善催眠,听说她当初与慕追大人相恋,就是靠一手好催眠术催眠了慕追,不然人偶怎会有感情呢?”
赤尧闻言,并没有接话,只是自言自语了一句:“极善催眠,阿梨要旁人催眠她做什么?”
后几日赤尧将方六梨空白书带来了,方六梨醒来后更不爱说话了,只在纸上不断的写写画画。赤尧瞧瞧看过一眼,她一直在写,龙妖。
赤尧气哼哼的,还是安慰自己,不要和一个影子计较,影子心中有自己的主人,是应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