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尧闻言,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将人拦腰抱了起来,顾不得还站在不远处的素止公主,一挥手,化型而去。
比起上一次大摇大摆地游月宫,方六梨这一次只能用狼狈来形容。她确实又来到了月宫,但因她得神召见之时有血光凶影,□□不洁,不得见神,故以这一次她的肉身被留在了赤尧的寝殿之中,只得神魂被招。
神魂分离是个非要有技术难度的法术,一个闹不好就会头晕目眩,神智不清。正统的神仙也就罢了,常常修炼就能避免这些后遗症,可方六梨是个野路子来的,修行全靠天赋,实在是不善这种术法。此事最后的结果便是,此次入月宫,在方六梨意识不清的情况下,就像是做了一个不甚清晰的梦。
梦境如此模糊,方六梨似乎看见了龙妖女神,她伤痕累累地从八重天上来,此时正是金乌落下,玉兔西起之时,龙妖跌跌撞撞地,不知道要奔向哪里,也不知道要做什么。月神的容颜时而悲伤时而严厉。
那么几句零散的话,却不知道到底是说给方六梨听的,还是说给龙妖听的。
“快些走……是个骗局——”
方六梨记得自己似乎“哦”了一声,转身就要走。又被月神娘娘叫了回来,月神的面容实在是看不清楚,方六梨只见她一挥手,龙妖便坠了下去,方六梨奔向天边,只来得及瞧见龙妖那恐惧至极的眼神。
可是几乎是马上,龙妖的脸变成了方六梨的脸,满身是血直直的坠下去的那人,成了方六梨。
“阿梨!阿梨!六界之事与你无关!切记阿梨!”
方六梨在虚汗淋漓之中惊醒,头痛欲裂,抱着头开始尖叫,赤尧连忙凑过去,喊道:“阿梨!阿梨!”
方六梨嘶叫不止,赤尧定了定神,伸出手来,在她眉间一点,方六梨顿时软了下去。
过了不知多久,赤尧走了又来,中间有一次方六梨明明已经坐了起来,可赤尧去唤她依旧见她双目混沌,目光无影无神。
方六梨清醒在一个日光昏暗的午后,自她睡着,实际上已有三两日的功夫,赤尧当时正和素止公主吃饭,忽听宫婢来报:“殿下快去瞧瞧吧,方姑娘哭闹不止,咱们都安抚不了她。”
赤尧闻言,起身瞧了素止一眼,恭敬道:“公主,本君先走一步。”
素止给自己添了一杯酒,一张美人脸上还犹带几分稚气,瞧得出她年纪甚小,只周身气势太盛,又有千岁大妖的架子,她笑道:“世子去忙便是。”
赤尧耐性极好,可出了门,面上的忧急的神色却也盖不住。待他冲进内室之事,前去通风报信的小婢女还没出素止的宫殿。
方六梨极其防备的抬头看了一眼来人,见是赤尧,才松了一口气。
赤尧凑过去,问道:“可好些?头还疼吗?”
方六梨看了一眼赤尧,略卸下防备,神色痛苦,神情疲惫,似乎是自己与自己打了许久的架,她道:“赤尧,不成了,我好像记不住龙妖女神了。”
赤尧道:“记不住?”
方六梨道:“不知是出了什么岔子,我自醒来就头痛欲裂,然后我就感觉到我的记忆在慢慢的消失,等你来的这片刻功夫,我已经记不起女神的样子了,有什么东西在我脑海里快速流逝,但我知道这只是开始,至于何时结束,如何结束,我竟丝毫不知,总归我只觉得自己的意识愈发的混沌,我方才见你,竟是要思索许久才记起来你是谁。”
方六梨横遭变故,赤尧心疼不已,一旁已絮絮叨叨说了三五种法子,又叫人去叫来了海蚀。
海蚀只一搭脉就白了脸,他道:“主子,此事我不成,请我族大长老来吧。”
子规族最德高望重的长老被火急火燎的请来,同样是一搭脉,便神色凝重,大长老颤巍巍行礼,道:“殿下,我们修炼之人,修为到了一定程度,原自己就是自己最好的大夫,便说殿下您,您自百岁大成以来,除了受伤要海小子治疗外,练功修行路上出现的不适,何时找过他。这位姑娘的修为更在您之上,干扰她神思之人更在她之上,神仙打架,我等小鬼如何能奈何的了,老朽如今能做的,唯有找些温养的灵药让这姑娘意识混乱的过程中少受些罪罢了。”
赤尧只冷了脸,海蚀见势不好,忙带着长老告辞了。
方六梨斜倚在床上,看着二人离去,朝赤尧道:“海蚀来之前,你我就知道这个结果了,意料之中的事,赤尧,你莫气了。”
赤尧过去给方六梨盖好被子,复又抓了她的手道:“你虽不封神,但是出身法术修为皆来自于神,不属于妖界,所以妖医对你没用是正常,妖医无用,神医当是有用的,西海龙族有一小公主叫敖心漾,医术上佳,此人是心念的堂妹,你与心念情非泛泛,又多次救她,算的上是有交情的。我去找心漾公主来,她瞧在心念的份上,一定会救你的。”
方六梨不置可否,赤尧只觉得这女子太过心稳,从她醒来到现在不过一个时辰左右,她立刻就能接受了面前的险境。
赤尧出门之前,方六梨忽然道:“我定界阁有一祟,叫做谗,我头次去月宫之后就再没见他,烦请妖君替我寻了他来。”
赤尧一顿,想起他在定界阁见到的那个面色苍白的黑发男人,心中涌现出一股酸意,但他还是定了心神,道:“好。”
心漾来的很快,她由她大哥亲自送了来,宫婢来报时,方六梨心中还有疑惑:“只是瞧个病,倒让龙王太子亲自送了来,不知是多宠爱这位妹妹,可当年心念失踪数百年,怎不见龙族去找她?”
待人一进来,方六梨便明白了“送来”的含义。敖心漾,虽是龙族有名的神医,却身子极弱,走路都虚浮着,入门不过几步,面上便渗出汗来。
因敖心甄不便进来,把脉之时,便只有方六梨和敖心漾两人。
敖心漾笑的弱弱的,面上有那么几分心念的样子,方六梨一时失了神,又觉得脑袋奇痛无比。
心漾见她神色,眼疾手快地在她额上扎了几针,这几下动作极麻利,方六梨暂止了疼痛,却见敖心漾已经累的双手打颤,虚汗不止,哆哆嗦嗦的,气都上不来的样子。
方六梨惊异道:“你怎么了?”
心漾暗自稳定了神魂,害羞的笑道:“前辈见笑了,我身子骨弱,方才扎针太快了,要缓一会。”
方六梨见她神色,心中愧疚徒起:“是我不好,硬要你来,本就是妖医神医都解决不了的事情罢了。”
心漾笑道:“医者父母心,来瞧瞧总是好的,至少这一针下去,你往后三四个时辰就能舒服一些。可前辈,晚辈有些话也要提前说与你听,你此番是神魂受损,非常严重,前辈近些日子可曾神魂分离,去过什么不该去的地方?似乎是回来的路上出了变故。”
方六梨实则明白,此次受伤,与月神大约脱不了干系,可这种话,她如今实在是没法说。
她只道:“我还会继续忘下去吗?”
心漾顿了顿,道:“不止会继续忘下去,或许,前辈会记忆全失。”
方六梨惊道:“什么?”
“不过前辈不用担心,这似乎是十分厉害的仙法,它只是将记忆封存起来了,实际上它还在前辈的神识中,只是前辈见不到它罢了,日后或许有什么契机,便能全部想起来了。前辈,这只是暂时的。”
方六梨沉重地叹了一口气,道:“可是这个节骨眼上。”
她必定是思索来什么大事,以至于就算扎着针依旧开始头痛不已。恍惚中,方六梨觉得自己又一次身在梦中,她看着敖心漾,似乎要想很久,才想起来她是做什么来的,方六梨克制住自己要捏诀将人扔出去的冲动,敖心漾经不住自己扔这一下,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迷迷糊糊地问道:“心念的仙体回家了吗?”
敖心漾闻言,不知是怕的还是伤心的,她带着些惊讶,借着给方六梨掖被子的姿势,弯腰凑近她,压低声音道:“前辈知道心念阿姊去了?”
方六梨没有功夫跟她详细解释,只道:“心漾公主,如果我真不记得了,心念横死真相查出来那一日,烦请去异界定界阁告知我一声。”
方六梨还要说什么,外面突然传来轻微地敲门声。
“心漾,该走了。”
这是谁的声音?方六梨迷迷糊糊地,晕了过去。
“这一趟亏极了……”方六梨絮絮叨叨地说,她如今已经不能坐起来了,只平躺在那里,看着床顶,忽而冒出这么一句。
赤尧闻言,赶忙过来了。
“阿梨,你说什么?”
方六梨如今一点脑子也不敢动,为了头痛的轻一些,想什么就说什么,故以方才会自言自语。
“妖君还未睡吗?”
赤尧道:“心漾公主说你近日会极快的忘记很多事情,我怕你有什么要交代找不到人。”
“这一趟实在是亏极了,累的人家神医都双手打颤了才扎上的针,本来说少疼一会,结果让我一觉睡过去了。妖君,谗呢?找到他了吗?”
赤尧道:“海蚀说,整个苍山都不见他的踪迹。”
“哎,可惜了——”方六梨絮叨道,“他一直馋我的秘密,可我就是没让他吃太多,旁人不成,管不住他,我却是成的,让他吃多少,他就吃多少。说起来,也再没有比他更好的秘密容器了,谗胆子极小,若吃了也肯定不敢乱说,到时候我好了,再问他,就等于将秘密存起来了,多便宜啊。”
方六梨有太多话要说,只要停下来,她便开始头痛。
“妖君,你瞧我真是,我实则并不是全信你,可如今,却要厚着脸皮要把秘密托付给你了,妖君,你能帮我存住这些秘密吗?”
赤尧一顿,心凉了半截,方六梨确实不是等闲之辈,大难当前,她一不抱怨,二不慌张,而是逼着自己在头痛欲裂之时一条一条的找后路,最好的打算就是那只能掌控的祟,若不成,下一条路,就是赤尧。可是赤尧,仅仅是第二条路。
“原来你头痛时不说话不是因为累的,是你攒着力气用来想后路呢。”
“头太疼,想的慢,这会也没工夫想谁坑的我,我要怎样报仇,有件事情,我就是死了也要记的。”
赤尧闻言,便知道轻重了,他没让方六梨等太久。
“我答应帮你保守秘密,并且以苍山族的荣誉起誓,尽职尽责,绝不会泄露一个字。”
“不够。”
赤尧有些恼了,“那你还要怎样?”
“要活着把秘密再说给我听。”
赤尧道:“此事有性命之虞?”
方六梨沉默了一会,她向来不爱给别人添麻烦,她做事向来干干脆脆的,雷厉风行的,绝不拖泥带水。
“妖君,你可以拒绝,我会把这事忘了。”
赤尧又沉默了,方六梨便敛了心神,打算等睡着了不这么痛了,再想办法。
“答应你。”赤尧说道,“但我有个条件。”
方六梨笑道:“这是极好的,有条件才是好的,妖君,你说便是,刀山火海我也能帮你闯了。”
“我不要这个。”赤尧郑重地说道,“阿梨,我要日后再有这样的事,你头一个想到的人要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