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未恢复?”崇应彪龇牙笑了,“他早已痊愈,怕是连我身上几根毛也数得清!是你会佯装。旁人不知你心思,我却已将你看穿!”
妲己微愠,“彪,我知你不喜我,我亦厌烦你透顶。但王子眼伤,我一直尽心照顾,无人比我更清楚他伤势如何。”
“你还不承认?你、你厌烦我透顶?你——彪也是你能叫得?”崇应彪被三连激怒,大叫,“邑,你放开我,叫我同她理论!”
妲己似被他吓到,半个身子躲到商武庚身后,委屈非常,双眼含泪,“王子,你看他……”
如此含嗔带怨,叫人听了心也碎掉,恨不能立刻为她割了彪子的牛黄狗宝下酒。
可武庚虽伸臂护着她,但表情微妙,身子僵硬,并不吭气。
妲己哀怨催促:“你快告诉彪。你今晨还说目不能视,怎可能忽然痊愈?你同他说,我何曾骗人……”
帐中猛地一寂。
侍从:“……”
现在再要挪出帐去,会否为时已晚……
武庚生平第一次体味到了何谓尴尬、何谓无措。
妲己似不曾察觉,还在晃他臂膀:“你怎不说话?”
倒是崇应彪“哈”一声,干干问向武庚,“你、你同她说目不能视?”
妲己一怔,忽地顿悟,慢慢松开他手臂:“你……莫非目已能视?”
“唉……”周伯邑这三日叹息,已超过去十年总和。
此时,他终于知晓心头的怪异源自何处。
原来,不论他是否防着妲己,王子都早已对她有意——不是妲己借机接近,是王子给了她接近的机会。
自己正是早就感觉到一点,才如此忧虑。
武庚此时的感受,无限近于裸身沐浴,旁有八千人围观。
他无比艰难解释:“明时确实模糊看不清,此时忽然大好。”
彪子又猴精起来,闭嘴不语
——这种时刻,最好就不要戳穿。
可谁知妲己却后退一步,难以置信:“你……骗我?”
“不,我、我岂会……”武庚张口结舌,简直不敢看她神情,“是午后拆了药才看到,是你医术精湛之故。鲁番!你说是也不是?”
鲁番不料自己还需贡献戏份,张口结舌,“啊?”
又凭添三分尴尬。
“罢了……”妲己俏脸一板,面容渐渐冷下,“不论如何,既然王子已愈,我这就归去。不然,难免被人构陷别有用心。”
说罢,她瞪一眼崇应彪,再哀怨望一眼武庚,转身出帐。
武庚抬手,又实在无法开口挽留。
崇应彪又活了过来,嘴中大声抱怨:“你这贼人,倒还委屈上了?呵,今日姑且将你放过,叫你知道我不是吃素的虎……”
“彪!你——!”武庚满腔的憋闷瞬时被触发,一时血涌上头,从未如此怒及表象!他气的发抖,左右寻找武器,只想狠狠将他打死!
周伯邑忙上前死死拉住:“禄,如此正好。你眼伤已愈,自然不需要她。禄,你冷静些!”
武庚已找到一柄大钺*1,回头再看,崇应彪早一溜烟逃掉!
周伯邑进而苦劝:“禄,你忘了你我那日对话?切莫伤及多年兄弟之情。横竖两日后便要拔营,如今彪闹这一番也好。依我说,不如叫妲己与踵军同行,那里有恶来看管,你也可放心。”
武庚闭目,终慢慢冷静下来。
栅寨扎营,分有大、翼、兴、踵四军。
武庚所在大寨人数最多,是军队主力。
除此之外,鄂顺领翼寨负责防护;周伯邑领兴寨,负责前锋突袭,崇应彪所辖斥候亦在于此。
而最为重要的次前锋踵军,则由骁勇的恶来率领。
如今返程,并无战事,兴军早汇于大军;翼军在大军东侧五百米处扎寨,做侧面防护之势;踵军转而殿后,负责运输辎重粮草,驻扎在大军后七百米之处,距离较远……
武庚心知,邑的话很对,他不该为贡女与彪争执,且邑的安排也并无不妥:
妲己去踵寨其实最好。彪最畏惧恶来,与他嬉皮笑脸都不敢,更遑论去踵寨闹事。
只是……
他实在不舍。
他也知自己不该不舍。
或许将妲己远远放逐,自己也可清醒一点……
再睁眼时,他已恢复了冷静神色,几乎是逼迫自己说道:
“就依你所言,先送妲己去踵军。但你需告知恶来,不可苛待她,一应用物,皆需上品。”
周伯邑欲言又止,心知王子已做出让步,只得应下。
~
~
青女姚心情无比焦虑,混似丛林起火。
她已得知,妲己姐莫名在王子处失了宠。
今日午后,妲己早发觉崇应彪在王子帐外转悠,便一直立在帐口,透过缝隙向外张望;待见到崇应彪冲进王子帐中,她立即施施然尾随。
青女姚虽不知她有何打算、又说了些甚,但结局显然极不乐观——
还不到小食,就有士卒来搬运用物,要将妲己营帐迁去踵军栅寨。
青女姚随周伯邑出征已久,对军中驻营也很有了解:
若迁去鄂顺处倒还好,那处是翼军,随大军左右,兴许仍可见到武庚。
青女姚昔日广阅宫闱争宠之糟粕,知道只要见到,大约仍会生情。
但踵军安营则过于靠后,如此便成了牵牛星与织女星,两两不得相见,无戏可唱。
妲己姐的计划,似乎即将胎死腹中?
“啊啊啊——!”狐狸也在妲己的识海里旋转,焦躁,尖叫劈叉,“我该劝你来着!该叫你勿要和邑为敌,如今如何是好?本来寿命就只余十日,武庚一人正杯水车薪,偏你又被远远遣走。臭宝,你莫不是还想着与我一同死掉?”
妲己被它吵得脑袋几乎要炸开,无奈叹气:“你极吵,可否容我一言?”
“……”狐狸愤然坐下,“你说,我看你能说出花来?”
妲己笑着为它顺毛,柔声问:“你如此聪敏,难道看不出我为何要故意激怒邑?”
狐狸嗤她:“你爱而不得!”
她失笑:“哦,是吗?”
狐狸眼珠转转,声音忽地一缓,
“莫非……你是为了叫武庚愧疚,日日将你惦念?”
她点头:“不错,武庚生来顺风顺水,若不令他体味爱而不得、漏夜辗转,又怎会专心与我,贡献更多时辰?但,这只是其一。”
狐狸费劲思索,又道:“你怕武庚上头,将你困住,难以找寻其他人?”
她挑眉而笑:“也不错。武庚性子太过强势,我仅仅使出两分手段,他的玉望就已经无法压制,若继续停留,我怕被他彻底黏死,脱身艰难。但这,只是其二。”
狐狸爪子挠头,顺势想下去,忽地脑中一闪:“你、你莫非就是想去接近恶来?”
妲己这才灿然而笑:“你总算醒悟。你也说过,五人之中,有一人是世间罕见的骁勇,我疑心就是恶来,想趁机早早下手。但我身为贡女,并无自由,又如何能接近?”
狐狸豁然开朗:“所以你利用邑!”
一切起因,或许只是因为妲己照顾武庚时,他曾笑与众人闲说一句:“恶来之勇,我与王父皆不及。”
而他这般评价,并无问题,只因雄壮的帝辛也曾盛赞恶来:“神荼郁垒之勇,可敌万夫,我所不及。”
妲己故意激怒邑,邑当然会想尽办法劝武庚送走妲己,但这仅是第一步。
第二步,是去向。
军中质子首领中:
崇应彪与妲己之不睦,已闹得众人皆知;送去他那,王子定会反对;
而鄂顺那日洞中与妲己情形暧昧,邑亦会疑心顺对她有情,将其略过。
一番排除后,自然只剩恶来一个去处。
如此,妲己得偿所愿,却绝非她主动请求,也就无人疑心她的意图。
邑,是她权衡诸人后,精心挑上的棋子。
狐狸几乎要拍案!
原来如此——
周伯邑固然认为自己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却不知其喜怒哀乐、所思所想,步步落于妲己算计之中,是她手中的傀儡人偶!
一棋落下,翻覆全盘,傀儡却不自知。
且回程少说五六日,多则九十日,与恶来相处时间亦充裕。
狐狸大喜,尾巴猛烈摇出绚丽残影,尖叫撒娇:“臭宝,倒叫我如何夸你才好!”
妲己妩媚而笑:“这有何可夸?此一事最重要之用途,远不止于此。”
“竟还有何用?”
妲己向它鼻端一点,目光狡黠,“保密。”
~
两寨之间,迁帐运物,折腾许久后,日头已斜。
青女姚端来饭食,在新帐内与妲己共用,心中担忧妲己伤怀,有些忐忑。
可再看妲己:
悠闲自若,气定神闲。
面露得意,如姮我炼得灵药;唇噎浅笑,似织女重获仙裳。
左右观之,不见忧色。
一时妲己也并未看向她,只开口问:“总是偷窥,见我好看?”
言罢才妩媚抬眼,风情如波,青女姚瞬时被她看得脸红,熟禾般低头下去,结结巴巴:“我、我是怕姐姐生气。”
“哦,我为何生气?”
“王子实在过分,眼伤才愈,便将姐姐送来此处,无有心肝。”
妲己唇角一勾,“他是王子,我是贡女,他本就无需对我有甚心肝。何况,他并无短我吃穿用物,如今又没了彪那憨鹧,我总算得了清静,有何不好?”
“可此处离王子营帐甚远……”她声音渐弱,“我以为,姐姐想……利用王子不入宫……”
妲己莞尔,“既如此,就换个人利用。”
“我也以为,姐姐想与王子欢好……”
“既如此,就换个人欢好。”
“???”青女姚震惊。
姐,你精神世界领先我三千年。
固然,如今时代男女并无贞操一说。
上古多危厄:洪水瘟疫、干旱酷寒,再加上征战不休,随便一样就足以令一族覆灭。
故而各个族中女子,无不挑选雄壮男性相配。但凡有孕,不论父是谁,皆举族同欢,视作大喜之事。
因此,阴阳绞姌,虽需两情相悦,说到底还是为了繁衍。只要夫占着名头,生下来的孩子无不如宝如玉、谁还在乎旁的?
可青女姚虽勉强接受了这事实,到底思维还停留在千年之后,十分保守。
妲己逗得她发呆,好好欣赏一番,这才笑道:“你呀,人不在眼前,就利用不到?”
青女姚不安:“我是害怕王子变心……”
妲己惊诧挑眉,似乎听到了世间最荒谬之言辞,“青女,你看看我。这世上美人多样,有的绵软随波,被人如羔羊挑选;有的胸有根骨,挑选驾驭旁人。我是哪种?”
浅淡的狐眸中,有着青女姚从未见过的强大能量。
她被震慑住了,不必思索已脱口而出:“姐姐挑选别人。”
妲己语调如一贯娇柔,却也郑重:
“正是。我选武庚,是因他形貌嫽俊,人也很有些趣味。
但你需记得,无论局面被动或主动,我有能力决定谁留在我身边。所以,是我的喜恶决定他们的去留。你永远无需在意他、或他们的想法。即便将来遇到发与旦,也是同理。”
青女姚心头一紧。
她忽地懊恼自己方才想法幼稚。
妲己,才是主宰。
妲己是否喜爱,才更重要。
“我,我悟了……”青女姚急急说道,“姐姐,我之后再不说这样的话!”
妲己见她着急,笑着拍拍她的手,“我何曾是要怪你?不过是怕你煎熬,开解于你。”她的目光投射到帐外来往兵卒,低声问:
“倒是这踵军首领,你可认得?同我说说他的过往、性情。”
武庚:彪,你下次有种别跑!
彪:惹完当然要跑,难道留那里挨打?[白眼]
恶来:突然明白何谓渔翁得利。
~
1.大钺:战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食肉醢主仆惊心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