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兰被高仓巍的长剑架着,那都下意识的拔出刀想反击,焱雀眼疾手快的长剑一抖,直指那都,低声道:“别动”。
那兰大惊失色,忙道:“侯爷,你这是为何?”
高仓巍道:“长公主,你戏演的不错,可惜你太小瞧我了,把你手上的凶器交出来”。
那兰的脸迅速沉下来,道:“我不懂侯爷在说什么,若我没记错,侯爷和我前日才结盟,如今为何拔剑相向?”。
高仓巍道:“长公主,先把凶器交出来,咱们再细聊,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那兰沉默了片刻,本握成拳的左手摊开,掌心有枚精巧的乌银戒指,高仓巍拿过便道:“这种危险的东西,长公主还是不要总配在身上了”。
那兰道:“不过一介防身之物,侯爷喜欢便拿去,犯不着如此大动干戈”。
高仓巍道:“这女子死于此戒,又怎会只是防身之物,长公主莫要说笑了”。
那都道:“侯爷,不要平白冤枉我姐姐,她们这种杀手嘴里都暗□□药,那女子许是不堪忍受郡主威逼,服毒自尽,怎么会是我姐姐下的毒手”。
高仓巍道:“世子,方才情形,你的说法也洽合,这戒指也确是长公主一直佩戴在手,可偏偏我识得这是个暗器,这是原燮国专司捉拿间客的千蛛堂所造,名叫盲刺,千蛛堂多为女子,这款暗器外表精巧,种类繁多,或是戒指或是手环或是发簪,适宜女子作平常饰物佩戴,外环镶有暗钮,其间暗藏细如发丝的软针,针上淬有剧毒,遇险时摁钮发针,确是防身之用,关键时刻可杀人于无形”。
那兰辩驳道:“侯爷,即便我身上藏着此物,也不过是我行事小心,遇危难时留有后手,随身带着也是习惯使然,侯爷怎可栽赃我杀人,侯爷可查那女子身上有无针眼,便可还我清白”。
高仓巍道:“她身上当然不会有针眼,你瞄准的,是她的头,我说过了,那软针细如发丝,因为淬有剧毒所以通体漆黑,没入脑部必死无疑,即便没有完全入脑,也会被长发遮掩,当真是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长公主,我说的对不对?”
那兰不语,表情却似是默认了,那都着急道:“阿姐,真是你,你为何要杀她?”
高仓巍道:“当然是为了灭口,那女子再被我们拿捏在手中,以性命相胁,难保不会供点什么出来,不是吗?”
那兰还是不言语,高仓巍又道:“这一切栽在亲王头上本没有破绽,但那女子杀了数以百计的守陵军炼阵制成血人,又召来毒物灌入墓中,操纵摩娅封闭墓门,摆了这么大的阵仗仅仅是为了杀我们这几个人未免多余了些,她不如躲在暗处等我们进了妃陵后再动手,墓门一封,一举拿下岂不干脆,平白暴露无疑于自寻死路,除非她根本就没有想要我们的命,而她也确信即便落在我们手中她也不会死,你迫于形势不得不带着我们来找人,又因为某种原因不想让我们相见,那妖女与你合谋,先到一步,帮你布了这么大的一个局,她种种作为只不过想让我们相信,妃陵中人真的已经死了,我说的对吗?长公主”。
那兰道:“侯爷,出言需谨慎,守陵军是我的麾下的队伍,对我忠心不二,难不成侯爷认为我会与人同流合污,不惜以数以百计将士的性命来设局诓骗侯爷?”
高仓巍道:“你和那个神秘组织合作,却背着他们藏匿他们一直要找的人,守陵军不尽除,难保万无一失,此其一。如你所说,王后已死,可北漠民间素来传闻王后在入主后宫前曾与亲王有过风月之情,这些年亲王也是明里暗里支持大王子,北漠王与亲王之间本就嫌隙颇深,互相忌惮,今夜之事若由我这个大煌重臣之口传到北漠王耳边,你便可借北漠王的手搬倒亲王,如此一来,你对王位便是胜券在握,此其二。要实现这一切,就要把事闹大,借那妖女的手灭掉整个守陵军,那妖女绝不知道你在王妃墓中所藏何人,否则那二人又怎能平安无事藏匿至今,事成之后你再暗中杀掉妖女,对组织则可宣称妖女死于我们之手,再由组织来对我们开展围剿,这事就一举三得,完美闭环,长公主,你确实心狠手辣,在下佩服”。
“在我认识她的时候,她不是任何人的娘亲,她叫如娘”,那兰转向焱雀,开口道:“我费尽心力保护她,而你,你一来就暴露了她的行踪,要带她去送死,你算什么女儿?”
焱雀哑然,那兰迎着高仓巍的剑锋上前一步,颈边顿时有血顺着剑身淌下,她不管不顾的瞪着焱雀道:“我知如娘出身不凡,初遇时我丧母,她待我关怀备至,这三年来,我屡遭王后暗害,她次次为我出谋划策,令我化险为夷,焱岚更是几次救我于危难,可他两天天心心念念的都是你,拜托我打探你的消息,怕你受苦受累受委屈,你又为他们做过什么,如娘背着我让那都带匕首入大煌,因你的愚蠢招来今日之祸事,你死了个心上人又如何?即便再搭上个兄弟也是你活该,你没有能力保护身边人,还要搭上至亲的性命,倒不如……”
“兰儿”,陵墓群入口响起一声呼唤,众人回头,一个白衣女子和一个黑衣男子静静的站在入口处,白衣女子约摸和高仓巍同龄,有着与焱雀颇为相似的眉眼,黑衣男子看模样约是二十出头的年纪,端得是剑眉星目,气宇轩昂,焱雀持剑的手垂下来,霎时间泪如雨下,白衣女子冲她张开双臂,唤她,“小鸟儿,是娘亲”。
焱雀冲过去将多年未见的娘亲抱住,母女相看泪眼,无语凝噎,黑衣男子柔情的望向她们,片刻后视线转向那兰,那兰竟不敢与他对视,退了一步,那都挡在她面前,“师傅,姐姐一时糊涂,求师傅宽恕”。
高仓巍收剑回鞘,定定的看着相拥而泣的母女,脸上露出笑意,而看向黑衣男子时,他的眉头却皱了起来,好不容易等阔别多年的母女止住了泪,由黑衣男子伴着走向众人,高仓巍才出声道:“如故,好久不见”。
颜如故道:“仓巍,好久不见”。
高仓巍道:“我与阿谢成亲了”。
颜如故笑道:“恭喜,还有,多谢”,高仓巍知道她多谢自己尽心尽力照顾焱雀,便笑着点了点头。
焱雀黏在颜如故身侧,又紧紧牵着黑衣男子的手,甜甜的喊他:“大哥哥,我好想你啊”。
黑衣男子点了一下她的鼻子,展颜笑道:“调皮鬼,这么大了,还这么黏人”。
苏一心蒙着眼整理了衣冠,冲颜如故和黑衣男子作揖,道:“晚辈苏一心,见过伯母、兄长”。
颜如故上下打量着他,“这位小兄弟有礼了,你眼睛可是受了伤?”
苏一心道:“不妨事,已好了许多,再过不久便可复明”。
焱雀嘴一撇,指着那兰道:“娘亲,是她,都是她,害苏一心受伤,害我们差点以为你们死了”。
那兰默不作声,那都急道:“如娘,师傅,我姐姐也是关切你们的性命安危,虽行事不端,但是……”
那兰指着焱雀打断道:“我没有行事不端,我刚刚说的件件属实,你们如今倒是相见欢颜,可还记得沙匪手中有个人质要挟你们去送死,这都是因为她”。
两个女孩横眉冷对的互相指着鼻子,颜如故叹了口气,冲黑衣男子道:“你看,我就说了,兰儿对你芳心暗许”。
那兰的怒意僵在脸上,伸出去的手尴尬的缩回来,视线躲躲闪闪的转向黑衣男子,而黑衣男子道:“芳心暗许?芳心暗许就指使人迷晕我,不择手段的阻止我和日夜思念的人相见,长公主的芳心暗许,我当真是领教了”。
那兰着急道:“阿岚,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不想你们跟着她去送死,我若不这么做,放任你们相见,以你们的性子,誓必要跟着她去救人,沙匪狡诈,你们与他们有深仇,我虽与他们合作,我难担保你们性命无虞”。
黑衣男子摆手道:“三年来多蒙长公主照拂,不胜感激,今日就此别过,往后山水有相逢,长公主若有所需,愿效犬马之劳”。
那兰闻言不禁落泪,她是那么高傲要强的女子,未来的北漠女王,却因心仪男子的一句冷言冷语泪如断线珍珠,一滴滴的坠向沙海,焱雀默默收回手,大眼睛在两人之间滴溜溜的转着,颜如故好笑的看着她,轻声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阿岚,我如今已经扳倒了那羌,父王垂暮,你做了我的驸马,来日就是北漠王君,如娘,我视你为亲母,来日你可做北漠王太后,我有能力保你们一生荣华富贵,安乐无忧,你们只需要待在我身边,这一切唾手可得,不要走,好不好?”,那兰眼中有浓烈的期许和盼望,焱雀莫名觉得这话有点耳熟,望了望那都,那都别开脸,焱雀觉得有些好笑,颜如故和黑衣男子没有回答,却一左一右紧紧的牵着焱雀的手,希望的光芒在那兰眼中一点点熄灭,直到归于沉寂,那兰喃喃道:“你们要跟着她去送死?”
颜如故道:“兰儿,我代替不了王妃,做不了你的娘亲,阿岚对你,也没有那个意思,我们出现时你刚丧母,对我们心生眷恋都是正常的,但我们一家人总归是要团聚,我们和你也总归要分别,你心怀壮志,而我们只想一家团圆,平安喜乐”。
那兰神情呆滞,也不知有没有把颜如故的话听进去,那都垂头走到黑衣男子面前,扯着他的袖摆晃了晃,低声道:“师傅”。
黑衣男子道:“你也已经长大了,我们师徒一场,为师自问对你称得上尽心尽力,你也很争气,以后的路要自己走,为师走到天涯海角,都会留心你的消息,有缘终还能相聚”。
那都松开扯着他袖摆的手,回到自己姐姐身旁,那兰似已回过神来,面若寒霜的道:“我与你们真心相待,更不惜为了你们杀害守陵军,杀害同伴,没料到你们待我却如此冷漠,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你们真以为我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吗?我有办法让你们离不开我,我让摩娅给你们下了会上瘾的毒药,那毒药掺着我的血,每三日必得服一次,否则就会抓心挠肝,痛苦不堪,我看你们还怎么一家团圆,哈哈哈哈哈……”。
那兰声嘶力竭的狂笑了一阵,却在看见颜如故悲哀的眼神和黑衣男子无动于衷的表情后停止,“你们……没有服毒?”
黑衣男子道:“摩娅下在茶水里的毒药,还有掺在烛里的迷香,我们一闻便知,我们只是将计就计,本想一走了之,和你好聚好散,你非要撕破脸,那往日情意就一笔勾销吧”。
颜如故叹气道:“说到这个,我也很伤心,这三年,我待你视如己出,真不愿相信你是这般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我竟从未看清过你”。
那兰如遇雷击,跌坐在地,那都赶忙蹲下安抚,高仓巍道:“世子,你劝劝长公主,不管她与那个组织是何渊源,只要她回头是岸,把所知道的一切如实相告,助我们救出柳珘,我和她的盟约仍然奏效,否则我们就是敌人,下一次再相见,当不死不休,那个组织想来也绝不会放过她,届时她腹背受敌,即便登上了王位,也将日日担惊受怕,夜夜难安寝”。
那都扶着那兰的肩膀同她说着话,那兰一脸呆滞,无论他说什么都毫无反应,高仓巍耐心的等待着,他有把握那兰会就范,所幸不多时,那都一句“莫不是就让母妃白死了”激起了那兰的反应,那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起身刚要说话,一支长箭破空而来,贯穿她的胸膛,那兰难以置信瞪的眼睛仰面倒地,陵墓群两百米开外,一个浑身笼在黑袍里,面目笼罩着黑雾的人骑着高头大马,手持长弓与众人对峙,那人突然抽箭拉弓,箭尖竟对准了颜如故,弦盈弓满,蓄势待发,千钧一发之际,焱雀挡在颜如故身前,那熟悉的压迫感扑面而来,让她想起了琳琅长街上右肩传来的钻心疼痛,高仓巍大喊“苏一心,向南两百米”,苏一心并指于唇边,大喝:“纵风”,狂风席卷沙尘在两方之间拉出一道目不可视的屏障,半晌后风沙才止,二百米开外的沙地上却只见两道来而又返的错乱马蹄印,焱雀大口喘着气,把牙咬得咯吱作响。
黑袍人纵马回到空城,江泠在空城入口处等候,待他落马立即迎上去接过缰绳,“少主,您受累了”。
黑袍人走进空城,寻一处枯井一跃而下,井道纵横交错,连接着无数低矮的空屋暗室,江泠一直跟在他身后,直到走到井道穷尽处的一间空屋,江泠小心翼翼的掩上屋门,随着屋门闭合,黑袍人脸上的黑雾散尽后,一张出尘绝世的脸显露出来,目光冰冷刺骨。
薛衍墨扯下黑袍甩在床榻上,自空屋中央的桌旁坐下,抄起桌上原本就摆着的笔墨快速书写出“朱樱确死,那兰已毙,颜如故现身”几行字,并指上挑,纸条无火自燃,火光青绿,映得他面目发青,江泠骇道:“朱樱……”。
薛衍墨拧着眉头没有说话,摆了摆手,江泠退出屋外,薛衍墨闭目回想白衣女子的容颜,是,就是那张脸,九年前的那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