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 第156章 第一百五十六章

价格谈妥，接下来自然是要干活。当然不是今天，一个是时间有限，而准备工作却有很多。另一个原因，则是玄鹤得亲眼看看黑翼的状态，然后和树界主商讨解决方案。

树界主素手一挥，两人身边的景色飞逝，不多时便转移到了一方池塘边。

池塘中开满了净白的莲花，虽然是植物，却没有根茎，仿佛是河灯一般漂浮在池水上。池塘中间最大的那朵莲花则是花苞状态，四周围绕着一圈雾气，缥缈中透着一股杀意。

树界本就绝对安全，但哪怕有个万一，有人能避开树界主的感知来到这里，想越过薄雾触碰到花苞，那也是十死无生。

树界主招手，花苞破开迷雾缓缓飘到跟前，然后层层绽放。花瓣之间，逐渐露出一个精致的透明水晶盒。水晶盒中飘着一个小小的光团，那便是黑翼的精神体。

“嚯，”玄鹤感叹一声：“连人带盒只剩5斤了？”

“三斤八两。”树界主刚被玄鹤坑了一把，没好气回答：“精神体没有重量。”

玄鹤倒不在意，知道树界主心情不会很美妙，何况又占了便宜，自然不计较祂语气问题，而是上前探查起来。

越看眉头越紧。

那时候他们光顾着把黑翼粘起来，没考虑太多。现在一看，黑翼精神体虽然只是有些破损，实际周身规则就是一团乱麻。用人来形容，就是浑身上下从里到外，所有器官零件，都长在不该长的位置上。

盒子里的时间是完全静止的，树界主又将他放在莲花中以全树界生命之息孕养。但凡到外界去，那是瞬间灰飞烟灭，谁都抢救不了。

“相当棘手啊。”

谈起正事，树界主也收了心态，问：“您有什么好办法吗？”

“捋顺规则，修复精神体和本体，最后恢复意识，无非就是这么个顺序。”玄鹤思索着：“周身规则本大爷用修正权限问题不大，但本大爷毕竟只有三阶，这源力消耗……”

“整个树界，任君取用。”在这方面，树界主毫不吝啬。

玄鹤点头，接着是第二个步骤：“修复精神体，得用精神体补充。黑翼是裁决，虽然阶位不太高，但毕竟自出生起就受源初影响，又有不死鸟火种加持，普通的精神体碎片对他来说太过单薄。如果拿普通精神体碎片，那光收集就得几百年才能达成质变。”

“我也是精神体类人，”树界主眼也不眨，只求一个结果：“用我的精神体补充他的，如何？”

“高义！”这倒让玄鹤高看了起来。对于精神体类人来说，分出自己的精神体补充他人，无异于割肉喂鹰。可惜：“不行。”

“你的精神体质量足够，问题是，你也是二位者。你的精神体带有守护者权限，若他清醒倒也罢了，他能自己剥离或融合。但现在他没有意识，我们强行塞进去，万一造成权限冲突，就算你树界的规则也护不住。”

“您的修正权限也不行？”

“有这个权限，也得有能力施展。”玄鹤摇头，“你的阶位比本大爷高太多，即便有树界源源不断的能量，想从你的精神体碎片中剥离权限，也是绝无可能——相比之下，反而是裁决的权限更适合做这些事。”

树界主也颇感头疼，问题他们要救的，正是这位裁决！

虽然知道不太现实，但玄鹤仍问：“质量够高又不得有权限，九阶级别的精神体，你能搞来吗？”

树界主还真的思考起可能性来，半晌后也是摇头：“没人会主动献祭，要我去猎杀的话，现在的实力不够。”

玄鹤：“……那我倒也没说要弄死一个九阶，其实灵或者物也是可以的。而且时间还来得及，完全够培养一个。”

树界主却摇了摇头：“短时间里培养一个九阶级别的物对源力需求比较高，我的源力要留给长生，现在分不出来。”祂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问：“上一任裁决者大半的精神体碎片，这个够吗？”

“够。”玄鹤瞥一眼树界主，上一任裁决的精神体碎片在树界主手里并不奇怪，毕竟：“活着的时候被你囚禁，死了还要当祭品，啧啧啧，真可怜。”

一旦下定了决心，树界主便不会因玄鹤几句话动摇：“物尽其用罢了。能为宇宙繁盛而亡，也算他死得其所。”

“哦豁，你这是在提醒本大爷，跟你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尽管早就知道树界主作为修罗情感淡漠，玄鹤仍旧心里不爽。

虽然这事按理说与他无关。

“行吧。不过只能是纯粹的精神体，一点意识都不能带。黑翼说到底还不到二十，意识体强度跟上一代没法比。两道意识争夺，黑翼一旦落败就麻烦了。”玄鹤提醒道。

树界主点头：“我知道。”

身为精神体类人，祂比玄鹤更清楚意识之争的可怕——毕竟祂见过太多活生生的例子，输的一方自然是被吞噬，赢的一方也不会好过，疯癫都是轻的。

玄鹤忍不住问：“你真舍得？”

不舍得啊，要不是别无他法，树界主又怎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刚见他时，他还只是那么小小的一团。”树界主看向自己的掌心，仿佛陷入回忆。“我带他来树界，看着他长大，教会他担当与职责。他是个很好的孩子，从来不会让我失望。明明种族不同，还总爱叫我‘母亲’。不过他毕竟只是个普通人，会衰老，也会死亡。他不像长生这样得天独厚，使用最终审判，对他的身体造成了很大的负荷。当我重新将他带回树界时，他已然濒死。”

既然真的心疼，又何必算计他使用最终审判呢？玄鹤很想这么问，但他内心也清楚答案。因为对树界主来说，一个持有最终审判的裁决，远不如一个没有最终审判的裁决让人放心。

哪怕那个孩子，可能是祂亲自教养长大。

“我将他的身体化为一颗种子，用生命之力维持他‘生’的状态，然后结出草木之心来容纳他的精神体与意识体。不过到底太久了，他还是累了……我安排凌将他带出去，原本也是想着，让他借凌的眼睛，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如果他愿意醒来，我会将身体还给他，他想去哪便去哪。玩累了，就回来，树界本也是他的家。”

树界主似是想笑，脸动了动，但没能做出笑这个动作。

“抱歉，让您听这些陈年琐事。”

玄鹤耸肩表示无所谓。他记忆里其实也有不少关于树界主和那位的传闻，但这毕竟是二十亿年前的事了，是真是假无从考据。树界主愿意说，玄鹤就当是个轶闻听一听。

玄鹤好奇一点：“你让凌带他出去，寒界主没说什么？”

“也不是让那孩子做白功，那颗草木之心便是酬劳。”树界主回道：“草木之心蕴含的力量，对凌的精神体有好处。”

“拆的七零八落还能拼起来，也得亏是在你树界。”想想也是惨。但如果真按树界主所言，那么这还能勉强和家事沾个边。不过这样一来，“抹掉意识体，他就是真的死亡了。”

树界主本不信缘，只是现在由不得祂：“我打算先将他的意识体保存下来，如果精神体修补过长生后还有剩余，我会想办法补全。如果没有剩余……那就是无缘了。”

“精神体先不说了，他的本体，你知道是什么吗？”玄鹤观察这么久，也没见盒子里有类似本体的东西。

树界主的说出来的话确是吓了玄鹤一跳：“是审判。”

“审判？你确定？”玄鹤都变音了。

树界主沉默。

这个审判并不是指黑白剑，或者说，黑白剑只是审判的表现形态之一。

祂是历任裁决者的武器，是裁决权限的载体。只要大荒没有收回裁决权限，那么审判就永存。审判会依据裁决者的喜好化为神武，每一任都有所不同。上一任候选人平安的神武是黑白剑，黑翼诞生时理论上应该按照黑翼的喜好重新化形，不过黑翼继承了平安的一切，又自我封印，于是黑白剑这个形态也保留了下来。

黑白剑当初与黑翼一起消散，补是不可能补的，他们能把黑翼的精神体抢救回来已经尽力了，谁有空去管一个神武？那么问题来了：“黑白剑破碎虽然不会太伤及审判的根本，可这也意味着祂与外界的联系断开了。我们接触不到审判所在的空间，也谈不上修复。”

树界主倒是不太担心：“这一点不成问题。精神体类人本体、精神体、意识体之间的关联来源于规则，只要我们能唤醒长生的意识，他自然能打开空间通道。只是缺少本体的辅助，唤醒意识的难度会增加一些。”

玄鹤咬了咬牙。究其根由，要不是树界主的所作所为，大荒也不必如此谨慎。不死鸟传承火种为养料，审判为本体，源初做躯壳，甚至生为应召也是精心设计过的最佳结果。任何一种放外面那都得争破头，却被大荒强塞到一个人身上。

直接结果便是，黑翼活着的时候极其难鲨，半死不活了又极其难捞。

玄鹤低骂：“自作孽，不可活啊。”

树界主垂头，这是对祂的惩罚。

但对之前的所有事，祂都不后悔。

“我总得，试探大荒的底线。”

玄鹤冷眼：“试出来了？”

树界主没有回答，但看样子，估计心里有数。

玄鹤：“你胆子也忒大了，缘翎，青雅，包括本大爷，所有人都被你算计。否则以你的能力，就算那是裁决，也不可能被轻易困住。但毕竟是终结者，你这赌的有点大了。”

树界主：“不，终结者是意料之外。毕竟当初类源初还没到阈值，我也没想过祂会出现。我原本的计划，只是利用缘翎和青雅，加上临危的类源初，诱导黑翼用出最终审判而已。”

“不信。”玄鹤才不信树界主一点准备都没有，不过没有证据，而他也不打算深究。眼前最重要的，还是把黑翼盘活。“关于如何恢复意识体……据本大爷所知，精神体类人只要‘依据’仍在，哪怕全部散成灰灰，也不会真的‘死’。不过黑翼现在不可能签订三类‘依据’，二类也因为他的背叛而失效，能帮他恢复意识的唯有一类。你既然见证了他的诞生，那想必也清楚一类‘依据’有什么吧？”

树界主自然也不会隐瞒：“第一件事，代平安复仇。第二件事，成为缘翎最优秀的弟子。这两件都已经完成。第三件事……我不知道。”

玄鹤感到意外：“不知道？”

树界主：“第三件事，应该是有悖世界规则，所以不被承认。也因此，即使是作为精神体类人的我也听不到。”

“这样一来，岂不是说没救了？”玄鹤又看了眼精神体，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对，如果真的没救了，他应该已经‘死’了。我们拼出来的不该是‘长生’，而是‘新生’。”

“是的，因为第三件事，长生还没有完成。”树界主身为精神体类人始祖，自然比玄鹤了解更多。祂说：“虽然第三件事违背宇宙规则，但并不违背‘应召’的‘依据’。这很矛盾，所以宇宙规则屏蔽了所有外在的干扰，由长生自行选择是否成立。”

“那么看黑翼现在的状态，他要么选择了成立，要么还在犹豫。我们只要找到第三件事内容相关的人或者物，唤醒他的意识就多了一分把握。”玄鹤感觉精神体类人比他认知的更有意思。

精神体类人只有“依据”消失才会真正死亡，如果“依据”仍在，他们就永远存活，这一点甚至与阶位无关。只不过散到黑翼这个状态想恢复过来，就得靠天时地利人和。如果这期间他的“依据”没了，那也就不用恢复了。

所以当初要消灭青雅，就得把那颗蛋一起毁了。那是青雅的载体，也是青雅的“皮”，如果“皮”没了，画皮存在的依据也就消失了。

这就和远古时期，那种“想真正超度/消灭一个鬼，就得化去它的执念”是一个原理。

扯远了。

“本大爷对平安了解不多，依你看，平安的第三件事，会是什么？”

“从平安的成长轨迹来说，抛开修罗弯那一段，最有可能的便是缘翎和阿福。”树界主要算计平安，那势必要对平安的一切了如指掌。虽然有缘翎护着，祂不敢太明显，但以祂的阅历，应付一个小孩还是轻而易举。“修罗弯那一段，应该与第三件事无关，否则长生不会轻易离开那里。”

“缘翎虽已涅槃，但留下的东西却又多又杂。阿福……应该很早就无了。”玄鹤心底暗叹一声麻烦。

树界主同样犯愁：“确实没有办法，只能一样一样试。就以当前的情形来说，至少可以排除缘翎手中的权利。而且由于不被规则承认，那些太‘符合常理’的大概也可以排除一部分。”

“真实存在但有悖规则呗？那不是更难找？算了先不管这个了，反正意识体也是最后恢复。”而且这也不是玄鹤该头疼的问题，说到底他只是答应提供权限上的协助，除此之外的其他一切都得树界主自己搞定。“你先准备东西吧，完事了再叫本大爷过来。”

“好，不过，还需要您帮个小忙。”

玄鹤警惕起来：“你先说。”

树界主：“关于凌那边，需要您帮着沟通一下。正常来说，我只取回精神体和意识体。但如果实施过程中我的源力不够了，或许会借用一部分草木之心的力量。”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沟通？”玄鹤并没有立刻应下。

树界主无奈：“草木之心已经是凌的了，如果要动，凌同意还不够，得过寒界主那一关。祂那边，我去处理。我和凌毕竟不太熟，由您开口，更合适一些。”

玄鹤认可了这一点，但仍有顾虑：“你不会动大地之心吧？”

“不会，大地之心是凌的根本，我要是动了，寒界主不会轻易罢休。”树界主不惧怕寒界主，但毕竟是祂亲自挑选的同担者，如果不是万不得已，祂也不想祂们之间产生太多芥蒂。

玄鹤思索片刻，感觉应该没什么坑，便谨慎道：“我只负责带话，是否同意由凌自己决定。”

树界主躬身：“这就够了，万分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