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巳节的宴会上,刚成为新妇的两位公主自是携着新婚夫婿一同出席了。端看两位公主娇美明艳的眉眼,便知婚后生活定是如意顺遂的。
想来也是,两位新婿皆是开国功臣之后,身份高贵,本身也称得上一句青年才俊。又如何不引得小娘子的芳心。便是公主也一样。
尤其是东阳侯当得一声如玉公子,对十一几个调皮的小皇子也表现的极为有耐心。没有因为他们是稚童就随意的敷衍,而是认真回复他们的每一个问题。便是最挑剔的刘彻,对这位姐夫也挑不出一丝不好来。
唯一的不好,大概就是娶的是昌阳公主。
陈阿娇看不过眼道:“那个卑鄙龌龊的小人竟有如此运道,嫁得如此之人。可让她得意的。”
顺着陈阿娇的视线,凌月见到了与诸位公主坐在一起,正得意地说着什么的昌阳公主。大概是真的对自己的郎君满意极了,三句里有两句不离他。甚至在捕捉到刘闵神色中的一点羡慕时,难得好言道:“还未恭喜闵妹妹即将出降,虽说匈奴单于不一定有我家君侯的体贴,但也是一国之主。想必闵妹妹婚后也会夫妻和顺,琴瑟和鸣。”
却不知句句都戳在了刘闵的心上。若是有的选,谁愿意去那虎狼之地,侍奉凶残的异族人,谁不愿意嫁得青年才俊,留在这片生养她的土地上。可她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只能任由别人摆布。
说好听了是和亲公主,实际不就是贿赂敌方的货物。生死只凭对方的喜好。
夫妻和顺......呵呵......真是讽刺。
尽管心中万般翻腾,刘闵却只苍白着一张脸,沉默不语。
昌阳公主自讨了个没趣,冷哼一声道:“不讨喜的人到哪里都不讨喜,这是在宫中就算了,万一惹得匈奴人不高兴,会有何下场......听说匈奴人杀人就像砍菜切瓜一样,闵妹妹可要小心啊。”
一个火气上头,显得昌阳公主的声音很是尖利,传到陈阿娇和凌月这边都能听得清楚。
再也见不得她那小人得势的嘴脸,陈阿娇气势汹汹地走过去,逮着昌阳公主就一顿教训,“说的真对,不讨喜的人到哪里都不讨喜,你怎么好厚颜无耻地说别人,要不要本翁主将你做的龌龊事好好的说一说。”
说着长叹一声,“东阳侯确是个好郎君,可惜配了你这么个龌龊的小人,简直......简直......”
凌月替她答道:“简直像一棵青竹被浇上了一瓮溺液。”
陈阿娇反应过来拊掌大笑,“这个形容好,真真是恶心人。”
就连其他几位公主都忍不住掩起了嘴。
只有昌阳公主黑沉着脸,咬牙切齿,“陈阿娇,陈凌月......”
陈阿娇可不怕她,“作何?想打架,本翁主随时奉陪。”
凌月却不想和她多纠缠,拉起刘闵的手道:“闵表姐我们去别处玩吧。”
刘闵早早地就想离开,听得凌月如此说,顺势就起了身。
这边,凌月又扯了扯陈阿娇。在陈阿娇不耐烦的眼神中,比了比五。
陈阿娇马上就明白了她的意思,略一思考,冲着昌阳公主不屑地哼了一声,说了句,“本翁主不屑和小人说话。”施施然就走了。
也不管昌阳公主在身后气的跳脚,“陈阿娇,你给我等着,本公主定要将你的猖狂告知父皇。让父皇教训你。”
“那我就告诉外祖母你欺负我...阿妹。看最后被教训的是谁。”
凌月面无表情地看向她,“你可真是个机灵鬼。”
陈阿娇理直气壮道:“谁让外祖母和舅舅更偏心你。”
凌月直接打蛇打七寸,“我决定收回给你的五块金子。”
闻言,才打击了昌阳嚣张气焰,心情甚好的陈阿娇立马翻了脸,“凭何?你答应给我的就不能反悔。”
凌月一脸淡然道:“要不你再回去和昌阳公主吵一架。”
气的陈阿娇狠狠地捏了两下她的脸,“叫你学昌阳的阴险。”
凌月含糊不清地说道:“里也不遑多让。”
眼看着姐妹两人要打起来的架势,再三犹豫地刘闵终于开了口,“多谢阿...阿娇表姐,和月儿表妹,刘闵...感激于心。”
陈阿娇此时才想起了有这么一个人,上下打量了她几眼,高傲道:“本翁主可不是为你,仅是看那个昌阳不顺眼,你可不要误会了。”
凌月肯定地点了点头,“我阿姐说的是事实,她和昌阳公主自来就不对付,闵表姐千万别觉得她是好人。而对她抱有任何期待。”
气的陈阿娇又捏了她两下。
刘闵却忍不住笑了出来,“月儿表妹甚是实诚,只在我看来阿娇表姐已比许多人要好了。”
陈阿娇冷哼道:“本翁主跟你可不熟,不用讨好本翁主。”说着打了个哈欠,“本翁主累了,要去外祖母那里休息了。”
凌月见刘闵满身的落寞,终是没忍住,在陈阿娇走远后说道:“闵表姐不用听昌阳公主的话,也不要觉得有压力,汉匈的和平落不到表姐一小女子的身上。我汉家的尊严是靠军中的儿郎们打出来的。表姐只需保护好自身就可以了。总有一天,我汉家的强盛能成为表姐与所有和亲公主的倚仗。”
刘闵看着小小的人儿,一本正经地说出许多儿郎都说不出来的话,不知怎么就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落了下来。
这时,发现凌月没有跟上来的陈阿娇,生气地唤人道:“你还磨蹭什么,赶紧过来。”
凌月冲着刘闵道了声表姐保重,便不再过多停留。
唯有刘闵站在原地,久久未有动作。
侍女忍不住上前道:“可是两位翁主说了何?”
刘闵方才缓缓地摇了摇头,“两位翁主......都是极好的人。”
最终凌月还是派人送了约好的五块金子给陈阿娇。
意外之喜来的如此突然,陈阿娇便在出门游玩时,偷偷地带上了凌月,也算投桃报李。
上车之后,凌月多瞅了陈阿娇几眼,似乎不久前,她用四块金子买通她带她出门,后来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搁置了,如今她主动带她出来,想来应是不用再额外付那四块金子了。
陈阿娇被凌月一直看得有些烦了,横声道:“一直看我作甚?我可警告你,决不能让阿母知道我带你出门了。”
“这家中又有何能瞒得住阿母的。”
“你在嘀咕甚”
“无事......”
马车不知行驶了多久,待凌月掀开帘子看时,外面已不是出入冠绶,动辄王侯的贵戚聚集之地。而多是粗布麻衣的贩夫走卒或当街叫卖,或行色匆匆,或孤身一人,或几口之家,瞧着倒是多了几分人间烟火的气息。
凌月正看得入神时,冷不丁地被陈阿娇放下了帘子。
“一群庶民有何可看的。”
被打断的凌月有些不高兴道:“既是不可看,阿姐为何要来这里?”
“敢顶嘴,信不信我把你扔在这里?”
凌月不理她,继续掀开帘子看着外面形形色色的人。直到马车在一处宅院前停了下来。
外面跟着的阿金听得陈阿娇的吩咐,领命去了。
陈阿娇一转头见凌月还趴在那里看,直接将人扯过来压在怀中。
凌月动弹不得,只得用眼睛一直瞪着人。
只是终有累的时候,就在闭目休息的时候,阿金回来复命了,同来的还有另一人。
凌月记得她的声音,是跟她阿母求得恩典归家嫁人的阿楹。
陈阿娇并未掀开帘子见人,只将提前备下的东西给了她,也未多说一句话,便吩咐车夫回去。
凌月有些不大看得懂陈阿娇的举动,既埋怨阿楹没有提前跟她说要嫁人的事,却还亲自来送东西给她。只能说阿楹在她心里还是有些不同的吧。
不知何时,凌月发现有人跟她一起看起了外面,在经过某一处时,姐妹二人一同喊了停车。
两人都愣了一下。
而后又同时看向面前蹲在地上用刀笔不停地在竹简上刻划的人。
“张小郎君”
“那个呆子”
待得出口,姐妹两人又同时愣住了。
凌月先开口道:“阿姐是如何识得张小郎君的?”
陈阿娇不答反问,“这话该我问你才是。”
又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凌月很快解释道:“她是张乳母的侄子,年下时来上门拜访过。阿姐又是如何识得的?我记得他上门的时候阿姐正在堂邑侯家小住。”
陈阿娇却有些不耐烦道:“说来话长,小儿家家的问那么多作甚。”
凌月不满道:“我告知了阿姐,阿姐却对我多有隐瞒,恁的如是小气。”
陈阿娇偏头,“就不告诉你。”
其实,两人相识,说来也并不是多复杂的事。
张骞在拜访过馆陶长公主之后,便开始在长安周边游历,边走边记录下周遭的山川水势,风俗人文等等。
那天刚好下了场雪,本人又过于沉醉手中的记录,一不小心就踩滑了。刚好他站在一个小山坡上,待到反应过来发生什么时,整个人已经滑到了坡底。
估计是中途撞到了什么,眼前一黑彻底就人事不知了。
说来也巧,陈蟜那天恰从阳陵回来经过此地回长安。
自从去年景帝下令建造阳陵邑,便将督造及募民徙阳陵的任务交给了自己的外甥。自此之后,陈蟜就常往来于阳陵和长安之间。
由此救下了跌落山坡的张骞。
因为张骞昏迷不醒,问不出他是何许人,家住何地,便将其带回了堂邑侯府。当然考虑到此人有可能不是良善之人,陈蟜虽让家中疾医为其医治,但也派了人严密看守他,只待他醒来,自见分晓。
陈阿娇那几天正在堂邑侯府,听得下人说二郎君带回来一个人,好奇心顿起。
非得要看看陈蟜带回来的是何许人。下人虽拦着不让她靠近,但连堂邑侯都管不住的长罗翁主,又岂是几个下人能拦住的。
陈阿娇还是闯了进去,就见到一个面色苍白,却不失君子之气的小郎君,怔怔地看着她喃喃道:“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莫非我是遇到山鬼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