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生产当天的事很快就一传十十传百的飞速地传播了开去。
前朝大臣们倒是都稳得住,不就是一个受宠点的小皇子吗,再怎么受宠,也才是一个刚出生的婴儿,目前还对朝局构不成影响。他们就只当听个八卦流言。
只是这也给他们提了个醒,新皇既已登基,为了承宗庙,安国本,当早立太子。
这边,进宫来看望窦太后的馆陶长公主也在和自己的母亲说起了这件事。离开这么多年,自家兄弟的后宫,除了薄皇后还算熟悉,其他的基本都没见过。
不过通过这件事倒是能看出,栗姬和王姬应该是比较受宠的。两人又都育有皇子。而程夫人和贾夫人虽然不如这两个人受宠,但两人膝下也有皇子,还不止一个......
各种念头在馆陶长公主的心里转了一圈,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的母亲似乎有些心事重重。
馆陶长公主不解地笑道:“阿母又添了一个孙儿,我大汉朝又添了一位皇子,阿母应当高兴才是。怎么瞧着......”
“添丁进口又如何不高兴。”窦太后长长地叹了口气。盯着馆陶长公主看了一会儿。直把馆陶长公主看得有些发怵。
“您为何如此看着女儿?”
窦太后方才移开视线,“算了,这事跟你说也没什么用。”
馆陶长公主立刻不悦道:“阿母,我们母女之间还有何事不能说的,我是您的亲生女儿,难道现在您还把我当成外人了不成?”
窦太后想了想,到底还是开了口,“你说皇帝是不是想立太子?”
馆陶长公主以为窦太后担心,皇帝想要立刚出生的十皇子为太子。
心里一松面上就笑道:“我以为您要说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呢,您放心吧,阿弟就是再宠爱王姬母子,也不会头脑发昏到立一个刚出生的奶娃娃为太子,非嫡非长,岂不是乱了国本。如果是嫡子那就另当别论了。”
“不会有嫡子的。”窦太后下意识地说道。
“阿母,您说什么?”馆陶长公主不知道是没听清楚,还是听到了以为自己听错了。
窦太后被自己女儿问得一惊,不过到底是掌管文帝后宫多年的一国之母,很快就镇定下来,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道:“你这个兄弟呀,素来在女色上不知道节制。耳根子又软,不知道被吹了多少枕头风,不然一个小小的姬妾安敢如此放肆。”
果然,馆陶长公主一下子就被带走了,顺着窦太后的话回道:“到底是生了皇长子的人底气足是应该的。说句难听的话,阿母您当初不也是凭借长子被封后的吗?自古立嫡立长,如今椒房无子,阿弟...陛下倘若要立储,皇长子的身份就是天然的优势。更何况除了皇长子,还有其他两位皇子,一位公主的栗姬能不得意吗?”
“阿母,您别这么看着我,我难道说错了吗?”
窦太后没好气道:“没说错,但是你能不能考虑一下你母亲的心情。”
馆陶长公主像个孩子一样搂着窦太后的胳膊,笑嘻嘻道:“您是我母亲,咱们是亲母女,在您面前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显然馆陶长公主的话说到了窦太后的心坎里。
哪还有刚刚的不快,看似用力拍了两下馆陶长公主的背,实则比猫踩的也重不了多少。
“你呀,多大的人了,还跟阿母撒娇。”
馆陶长公主理直气壮道:“多大了也是您的女儿。”
一句话说地窦太后颇有感触。
“是啊,女儿再大也总归是自己的女儿,可儿子就不一样了,彻底变成了其他人的丈夫,孩子的父亲。”
明显这句话意有所指。
馆陶长公主试探着问道:“是阿弟惹您生气了?是阿武?”
窦太后瞪了女儿一眼,“不要乱说。”
馆陶长公主心里立刻有了底,“那就是阿启...陛下了。”
“您该不会是还在为栗姬的事情生气吧,一个小小的姬妾也值当您这样。您要真看不过眼,直接罚她禁足,降月俸,贬为最末一级的少使......法子不多的是?”
窦太后板起一张脸,教训道:“我还不至于跟个姬妾较劲。”
馆陶长公主知道把老母亲惹毛了,连忙顺气道:“是是是,都是女儿的不是,不该胡乱揣测阿母的心思。您说吧,您想怎么惩罚女儿。禁足,打手板,削减封邑,还是......”
还没说完就被再也听不下去的窦太后一巴掌拍到背上,“越说越不像话。”
馆陶长公主笑着讨好道:“当然是让我一辈子侍奉在阿母身边最好了。”
闻言,窦太后虽心下熨贴了,可想到女儿一家不久就要回堂邑,又长长地叹了一声,“我的儿......”
馆陶长公主知道勾起了母亲的不舍,也没再继续说下去,而是直接转移话题道:“您总该告诉我,阿......陛下到底因何事惹您不快了吧?”
说起这个又是一桩烦心事。但面对自己的女儿,窦太后也不再隐瞒。
“这事,我先跟你透个底,你自己知道就行,勿要外传。”
见窦太后满脸严肃,馆陶长公主也正色起来,“到底是何事?”
“我想让皇帝封阿武为储君,这样阿武就可以留在长安,长久地侍奉在我身边。”
馆陶长公主显然被窦太后透露出的信息惊到了,嘴巴微张,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阿母,您...您缘何有此种想法?”
窦太后冷笑一声,“当然是从我的女儿女婿被我的丈夫毫不留情地赶往封地,从我的阿武不过总角之龄就要孤零零地一个人就藩开始。那时我就在想,怎样才能把我的儿女全都留在我的身边。”
窦太后紧接着自己说出了答案,“只有我的一个儿子成为皇帝,我的另一个儿子成为未来的皇帝,将权利牢牢地掌握在我们母子几人手中,这样的事情才不至于再一次发生。”
想想母女,姐弟几人十几二十年的不得相见,馆陶长公主鼻子一酸,突然也就理解了自己的母亲为何有这种想法。
“阿母......”
只听窦太后威严的声音继续道:“阿启已经得到了那个位置,我的阿武又为何不能。同是我和先帝的儿子......”
说着面上也略带着些不平。
馆陶长公主见状,心下一怔,同时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她怎么就忘了,她的母亲甚为偏爱小儿子。
“您已经和陛下提过此事了?”
窦太后的脸色一瞬间变得难看不少,不甘心地点了点头。
馆陶长公主立刻猜到陛下肯定没有应允此事。否则她的母亲不会是这种脸色。
微微叹了一声,馆陶长公主劝道:“您也别怪皇帝,自古嫡长子继承制,还没听说过兄终弟及。尤其是在陛下有儿子的情况下。”
窦太后立刻反驳,“怎么没有,有商一朝,不就是先弟后子吗?”
“可自周朝,各诸侯王国遵循的是周礼的继承制。”
眼见着自己母亲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馆陶长公主也不便再刺激她老人家。
只是不得不提醒道:“纵使您现在有这种想法也不要表露出来,您别忘了祖母还在,像这种有悖...有可能造成朝堂混乱的事情,祖母不会允许的。一旦透露出去,对阿武不好。祖母的手段您是知道的......”
不用再多说,与薄太皇太后相处多年的窦太后自是知道丈夫的母亲是怎样的人。看着谦逊慈和,实则能在吕后称制中活下来并且顺利地将自己的儿子推上皇位的人,手段又怎么可能简单。
所以本来窦太后就没打算这个时候去争这件事,只是先给女儿透个底。
“别净说我,你也是,不许透露给任何人。”
“女儿晓得轻重。”
母女两个说了这么沉重的话题,再加上两人意见并不统一,馆陶长公主从长秋殿出来时的脸色并不好看。
只是众人都以为是馆陶长公主不日就要随堂邑侯返回封地而心情不佳,所以并未引起任何怀疑。
对于馆陶长公主来说,两个都是她弟弟,她自然是希望他们都好的,只是人各有偏向,她的母亲偏向小儿子,她则是偏向皇帝。
梁王未出生时,她和皇帝姐弟两人互相扶持,待到梁王出世,母亲便将更多的精力放到了小儿子身上,依然是他们姐弟彼此依靠。
这场拉锯她当然是希望皇帝能赢。只是依她母亲执拗的脾气,不会这样轻易放弃的。这么多年,恐怕都已经成为执念了吧。
不知道以后还要惹出什么风波。
馆陶长公主心烦意燥地叹了口气,虽然不喜欢祖母,可她也知道有祖母在,现下前朝后宫才能这么安静。
各种念头想了一路,直到坐上带有堂邑侯家徽的马车方才舒了口气。
只是下一秒,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突然想到刚刚母亲说漏嘴的那句话‘不会有嫡子的’。
母亲为什么能这么肯定不会有嫡子,夫妻敦伦,生育孩子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虽然薄皇后现在确实还没有生育。
除非...母亲最开始就做了什么手脚,让薄皇后失去了生育能力。
馆陶长公主被这个念头惊出了一身冷汗。
可是想想也不是不可能,母亲从那个时候就想着让阿武成为储君,皇帝没有嫡子,庶子再多也不是那么名正言顺,那么阿武才对那个位置有一争之力。
想着,想着,馆陶公主不由得笑出声,母亲当真是好手段啊。为了宠爱的儿子狠心地让另一个儿子无法生出嫡子......
她是不是该庆幸她是她的女儿,而不是她的敌人。
不,也许母亲只是不想要薄家人生下未来的天子,毕竟她的头上一直压着一个祖母,肯定不想要另一个姓薄的再成为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