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观园干饭日常[红楼] 第12章 第 12 章

江挽春直接发问，“这簪子有什么不妥吗？”

“没有不妥！”厨娘慌的连连摆手，生怕惹了江挽春讨厌。“姐儿赐下的东西，怎么会不妥呢？只不过这鎏银铜簪原先是大哥儿房里的物件，我……我拿着总归不好的。”

大哥儿说的就是赖大的儿子赖尚荣了。

江挽春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唯一能拿来说嘴的就是男女之防了，问题厨娘年龄都够做赖尚荣的娘了，而且这东西已经不算是赖尚荣的了。

不过说起来，赖尚荣又不是女孩儿，他一个大老爷们房里怎么会有簪子？总不能是把小丫鬟的东西摘来给她这个名义上的妹妹用吧？

江挽春再看厨娘纠结的神情，直觉这里面有事。她无意牵扯进去，便转头吩咐道：“既然如此，芍药，你把这东西收回去吧。”

她又看向厨娘，“只可惜我这里也没什么别的东西赏，倒是委屈你尽心尽力了这一回了。”

“还是有……”晴雯想起首饰盒里的一堆首饰，想提醒江挽春是有东西撑场面的。

话刚开个头，就被旁边看出她意图的芍药狠狠踩了一脚。

芍药飞速和晴雯咬耳朵，“再拿来其它首饰，她又说是大哥儿房里的怎么办？再换还是不换？

我进来赖家的时日短，这些东西我是分辨不出来处！没法办的圆满。

若再把事办差了，累我跑腿不要紧，姐儿赐个东西还被人挑挑拣拣的，成什么样子？太没脸面了！她挑拣原就是不该，这会儿落不着赏，也是她该的！”

晴雯一听不说话了。

芍药嘀咕的声音不大，但也漏出一二句，厨娘听了，手不安地绞着袖子。

“我……”厨娘在心里想着该怎么说话，擦了擦脑门上的汗，仔细观察着江挽春的神色，就怕她扫兴生气了，小心开口道：“叫姐儿吃的高兴原是小人的本分，没有赏赐也不委屈的，姐儿不误会我拿大就是我的造化了！万不敢心生怨怼的！”

又小心伺候江挽春用茶不提。

这事便这么过去了，晚上江挽春在房里和江珏简简单单用了些汤，就算作晚饭。

白天的时候两姐弟都吃多了酥糖，这会儿喝汤都觉得有点撑，饭后坐了一会儿，和几个小丫鬟聊天抹骨牌。

晴雯跑去园子里逛游了，没和她们一起。过了一个时辰回来，进门就拉着江挽春要分享八卦。

“姐儿！”晴雯在芍药跟前坐下，抢了芍药的茶水喝了一口。“我可算知道今儿那鎏银铜簪为什么送不出去了！”

江挽春和芍药对视一眼，一齐放下手里的骨牌准备听八卦，江珏茫然地摸不着头脑，问芍药什么鎏银铜簪？

芍药简明扼要地给江珏诉说了一下经过，又催晴雯赶紧开口。“巴巴跑来找我们，这会儿只知道喝茶！”

晴雯哼了一声，“还不是在等你给哥儿解释。”

而后才开口解释，“今天给姐儿做芝麻酥糖的那个厨娘有个女儿，名字叫雪梨，在大哥儿身边伺候。因她长得标志，大哥儿便有意收她做房里人。日常待她便与别个不同，常常从外头带些小玩意儿给她玩。”

芍药疑惑，“若真如此，这雪梨的娘更没有拒绝姐儿赏赐的理由啊？”

晴雯又干了一杯茶水，摇头，“我还没说完呢，雪梨和大哥儿是……是……那什么有梦。”

旁听的江珏提示道：“襄王有梦，神女无心。”

晴雯一拍手，“对！就是哥儿说的这句话！雪梨对大哥儿没有那个意思！”

“那雪梨原不是家生的奴才，有个指腹为婚的未婚夫。五岁大时和她娘一起被她那烂赌鬼的爹卖给人牙的，险些沦落到……”

晴雯一抿嘴，不往下说了。

“既然生的标志，被卖时大约也有勾栏相看吧。”江挽春道，“咱们家若是没买，大约就是沦落风尘的命了。”

晴雯睁大眼睛，“姐儿，姐儿怎么，说，说……”

勾栏两字吐不出来。

江挽春笑了笑，“也不是什么说不出口的咒语，爷们念了没死，咱们念了也不会死。别说这个了，说歪了，我们再说回雪梨。”

晴雯点点头，说回原题。“雪梨有未婚夫，雪梨被卖时他还试图把雪梨买回去过。可惜，她那未婚夫家里也没多少银子，钱没凑够，所以雪梨还是被卖了。但她心里一直都有她那个未婚郎君，大哥儿虽然有意抬举她，她却更想被放出去嫁人，与她那未婚夫再续前缘。”

江挽春细想了想，“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雪梨愿意抛下富贵回去未婚夫身边，大约与她的未婚夫感情甚笃。”

晴雯感慨，“也是她清白节烈有志气，不为富贵迷眼。”

芍药叹息，“倒宁愿她别那么清白，正经人才配谈清白两个字。咱们这样的奴才秧子，什么都是主人家的，奢求什么自己的清白呢？怕最后反害了自己。”

江挽春问：“我哥哥知道这事吗？反应如何？”

晴雯摇头，“大哥儿不知道雪梨有未婚夫，只知道她不愿意被收房。对雪梨热了一段时间，总得不到回应，便把雪梨丢开了。如今收了另一个叫茉莉的做房里人，把雪梨打发去做烧火丫头了。今儿那簪子就是大哥儿曾买给雪梨的，雪梨没收，就一直放着落灰。后来姐儿你回来了，他便把这簪子并其它几样没人动过的首饰一起送来咱们这儿了。”

芍药点头，“这样说来，难怪雪梨她娘当时那样反应了。”

真的收下，那还真的……感觉很怪。

晴雯想着这事，呼了口气笑道：“虽然是做了烧火丫头，但大哥儿总算是放弃收了雪梨的念头。等她年纪大些嫁给未婚夫，也算是成就了她的心事。倒时日子虽贫寒些，胜在两心相知。两人自食其力，勤俭节约，日子未必就过得不舒心。”

江挽春不像晴雯想的那么乐观，赖尚荣特意把雪梨丢去做烧火丫头，不像是真的丢开手的样子，倒像是要让她吃吃苦头，乖乖回来做他的姨娘。

江挽春细想了想，对芍药道：“小厨房里烧火丫头不够用，雪梨听起来是个好的，明儿你去问问她和她娘的意思，看她愿不愿意来小厨房听候使唤。她若愿意，我便去和母亲说，将她调到我手下来。”

“小厨房的烧火丫头哪里就不够用了……”晴雯咕哝了一声，“我看是姐儿的善心又发出来了。”

芍药推晴雯，“姐儿有善心是好事，你不也是这么被救的。怎么？你怕雪梨太得力，抢占了你在姐儿面前的位置？”

晴雯矢口否认:“没有，只是担心姐儿总想着帮别人，亏了自己！”

倒把江挽春惹笑了，“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哪里能亏到我？”

又不用她花半个子儿，若此事不成，她没任何损失。若促成此事，因为赖尚荣失去了上升途径的雪梨一定会拿出十二分的力气来为她做事。

到时候雪梨就算是领着赖家的工资，心理上也会因为感激和前程，更倾向于听从她的命令。

还亏……

左算右算都是赚才对。

“纵使是一句话的功夫，也不是人人都想费。”芍药赞道：“遇见姐儿这样的主子，是我们的造化。”

这话芍药说的真心实意，江挽春能不能将雪梨转化成手下之人还是两说，但这会儿芍药是真心在考虑效忠江挽春一辈子的事了。

似赖尚荣那等主子，只会用银钱买断的卖身契作威作福，以为奴婢一定会因此忠心。却忘了只靠这东西便能叫人尽心尽力的话，贾府也不会养出如今赖家的富贵来了。想得一个甘愿豁出性命的忠仆，还得是主子自身值得人追随才是。

几人又玩闹了一阵子，到夜深时才安歇下了。夜里本来轮到芍药当值，她应该在江挽春身边守着，看小主子晚上有无梦魇、需不需要添衣起夜，另负责照看屋内烛火等事务。

但刚刚江挽春给她另加了早上的差事，她怕熬完夜精力不济误了主子的事，特意找人换班。晴雯听了把这差事赶紧接了过来，心里多少希望能多在江挽春面前露露脸。

之前芍药说晴雯害怕位置被挤，晴雯虽然否认了，实际心里却有几分怕被越挤越远的。

江挽春水喝的多了，夜里起了一次，后面再躺下便有些睡不着了。

这季节即使深夜也透着燥热，叫人烦闷。晴雯找了扇子出来，拿了个绣墩坐在床边，给江挽春摇扇添凉。

江挽春渐渐有了些困意，便又睡了。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间听到喧闹声，还有晴雯压低声音的呵斥声：“都闭嘴小声些，慌脚鸡似的！仔细再吵醒了姐儿！”

已经被吵醒的江挽春：……

江挽春揉了把脸，认命地爬起来，心想今夜她大概注定不能得个好觉。

“怎么了？”江挽春看了眼外面，天还黑着，连一线晨光都没有，小丫鬟们平常这个时候是绝不会吵嚷起来把她弄醒的。“出了什么事？”

晴雯过来搀扶她，一边服侍江挽春起床，一边凶小丫鬟们：“赶紧回姐儿的话，傻愣愣地做什么？”

负责清扫小院地板的粗使丫鬟站出来，一脸惊魂未定地回道：“咱们院子里没事，是大哥儿那头。大哥儿强……强要了一个婢女，如今那婢女闹起来，要杀了大哥儿！”

江挽春残留的瞌睡困顿一下子没了。

她坐直身体，神情严肃。“你还知道什么，细说给我。”

那小小的粗使丫鬟一个激灵，觉得此刻的江挽春虽然不打不骂，却比凶她们的晴雯更叫人觉得威严可怕。腿不知不觉有些软，好像肩上扛山一样，自然而然软倒在地下跪着回话：“我是今夜院里当值的丫鬟，大哥儿房里的人夜间当值时，会烤些果子吃。我……我夜里饿了，想着去那边讨两个果子吃吃。”

晴雯发怒：“好呀！当值的时间，你竟偷偷……”

“晴雯！”江挽春喝断了晴雯的训斥。“此事稍后再说，叫她说大哥儿的事。”

晴雯心一突，察觉自己可能挑错了训人的时机，立即闭口不言。

粗使丫鬟继续往下说：“到那儿的时候还没什么事，正要取个橘子吃，忽然听见大哥儿房间里传出来惨叫声。大哥儿身边伺候的人立刻就冲进去了，我，我隔着门看到大哥被刀刺中了，浑身都是血，好多，好多血……”

丫鬟说着，想到那一幕，身体不可控制地抖起来。之前她发现赖尚荣那里出了那么大的事，一刻也不敢多留，一路跑回来，回到院里时本来已经强行压下了身体的颤抖，这会儿重新翻起来，眼泪簌簌地往下掉。

其他几个小丫鬟看到她这样，也受到感染，有些惶惶。

江挽春从床头紫檀木衣架上取过自己的外衫一件，披在正哭的崩溃的粗使丫鬟身上，“别怕了。”

那粗使丫鬟像有了主心骨，反哭的更凶了。身体却不抖了，像是感受到了安全。

晴雯这时像想到了什么，白着脸问：“你还记得那刺伤大哥儿的丫鬟叫什么名字吗？”

粗使丫鬟强打精神回想，“是叫什么梨。”

晴雯表情空白，甚至呈现出几分茫然。似乎想不明白，明天就有可能得偿所愿离开赖尚荣身边的雪梨，怎么忽然就遭了这样的横祸。

江挽春重新坐下，揉了揉眉心，对晴雯道：“你去和芍药说一声，叫她不必去赖……大哥儿那儿找人了。”

晴雯应了声是，匆匆走了。

江挽春又叫人去小厨房准备些热汤，成桶地送来，过了一会儿，小厨房快快地送来了匆忙准备的菌菇汤。因江挽春的吩咐，是满满一大桶整桶提过来的。

江挽春盛了一碗放到披着衣服的粗使丫鬟手里，对其他人道：“你们自去盛些汤喝吧，定定神，也填填肚子。”

粗使丫鬟接了江挽春亲手盛的汤，看着江挽春，眼眶忽然就泛了红。“姐儿……姐儿待我太好，我不配的……我不过是个丫鬟，还在当值的时候悄悄跑了去吃东西。”

江挽春道：“翘班……当值的时候擅离职守的确是你的不对，之后我会叫人扣你的月钱。再有下次，扣的月钱翻倍。这会儿你就不必多想别的了，喝汤吧。”

粗使丫鬟唉了一声，把碗凑到嘴边喝了一口。刚煮好的汤冒着热气，一路送来也没凉多少，还微微有些烫嘴。一口下去，菌菇的鲜味在口中爆发，热意从胃蔓延到四肢百骸。

今儿本是个热天，可大概是刚受了惊的缘故，不但没觉得烦热，反而让人觉得一口下去熨帖至极！

粗使丫鬟喝了两口，喝着喝着就又哭了，好像体内有流不完的水。

江挽春问：“不好喝吗？”

粗使丫鬟吸了吸鼻子，“太，太好喝了才哭。”

江挽春摸了摸她发色枯黄的脑袋：“怎么不在咱们自己院里准备些东西吃，反而去了大哥儿那边？”

粗使丫鬟回道：“本来想拿小茶炉烤点地瓜干吃，晴雯姐姐不让，天太热了，生起炉子来怕热着姐儿。再者起了火，总归不安全。”

江挽春想起给她打了半夜扇的晴雯，大抵能理解为什么晴雯不乐意院子里有人生炉子。

这时晴雯刚好从外面进来，也听到粗使丫鬟说话了，瘪了瘪嘴。“就不知道提前准备些吃的，自己晒点地瓜干不会？”

说完又看看江挽春，见江挽春没训斥她，就明白这回的说话时机找对了。

粗使丫鬟抱着碗，头低低的。“我，我晒了，没晒好。我，我以后再也不会了。”

晴雯道：“不会就好，再有下次可饶不了你。”

跟进来的芍药看着张牙舞爪的晴雯，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嘴上没个饶人的时候。”

又正了正神色，低声对江挽春道：“我来的路上，看老爷太太院子里也已经乱成一团，姐儿心疼小丫鬟们是好事，但这会儿也不能让她们表现的太镇定，也该慌一慌，在太太那里才像个样子。”

江挽春大概明白芍药的意思。

明面上，她是赖大的私生女，江珏是赖大的私生子。府里就赖尚荣和江珏两个男孩子，赖尚荣出了事，家业就是江珏的。她和江珏这边表现的太镇定，往轻了想是和赖尚荣没感情，往重了想是等着赖尚荣快点出事好继承家业，都会让赖大媳妇心生芥蒂。

只是她心里清楚自己实际是贾赦的女儿，与赖家并没半点干系，就遗漏了这一茬。芍药这样一提醒，倒是帮她补上了没想到的点。

可见有个向着自己的人查漏补缺有多重要。

江挽春看了眼粗使丫鬟道：“之后母亲再来，只管拉着她出来就是了。”

粗使丫鬟的眼睛……

嗯，已经肿的桃一样了，几天内基本不可能消退。

又对芍药道：“再把太医给我开的药给大哥儿送去些。”

说着，江挽春的目光掠过床头放固元丹的瓶子。

然后略过。

“其它的，我也没有什么好给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