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岛确实在考虑外出打工的相关事项。
虽然这个话题最初是由我引起的,发展成这样,反而让我有些想逃避。
中岛不会在白天提起这个话头,晚上我以看书学习为由,常常跑去走廊——甚至我发现在摘下那枚第一名后,锅盖头默许了我在教室留宿的行为,偶尔过路巡查的老师看见教室灯开着,是我在里面奋笔疾书,也会露出不满、但又被叮嘱过了的神情,只在离开前怏怏地训斥我一句:“走前记得关灯!”
我也不会反驳他们,只是点头,然后默默看自己的书。
两天下来,我发现自己的风评居然有了扭转,虽然度数不大,和之前比好歹也是个转变:他们说叛逆暴力的明川智斗的病有了好转的迹象,不仅学习在进步,还开始走上正途。
听到这句话的我简直想爆粗口。
不正常的到底是谁啊!
“你的成绩很出色。”
院长办公室,锅盖头向我推来一张申请单。
“这是外面统一高考的申请单,从今年开始,一点点向你目标的大学奋进吧。”
我的眼睛放在窗下。
距离二楼六米高的位置,中岛在过去我们扭缠成一团的草坪边,在毒辣的日轮下,右手持铲子,左手撑草坪砖,小心地抬起一只膝盖不压在草坪上,伸腰去填平缺损的草皮。
旁边是负手监督他的老师。
中岛在外面晒着,他倒是在檐下躲的清净。
我自己都没察觉悄悄磨了磨牙,然后扭过头来,接过申请表。
“就这样了是吧。没其他的我下去了。”
“慢着。”
我已经走出几步,没想到锅盖头叫住我。
我姑且停住步子,不耐地偏头问:“什么?心仪大学?心仪大学是东大考不上不上不要问了。”
“东大吗?”
锅盖头十指交叉,微微闭了闭眼。
“你是个有志气的孩子。”
“……”
我实在摸不清他的态度。
从穿越来那天起,暴力残酷,不近人情,后来的态度却又暧昧不明。
这种暧昧的人最讨厌了!
我应该分析一番他作为福利院长,对成绩一番的出色孩子的差别待遇。
但一想到楼下还有中岛太阳晒着,我的心里完全情绪化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有出息后帮扶着孤儿院这种就免了,不说过去的事我完全不记得,就以我记忆里有关这间孤儿院的事,可完全说不出什么好话。”
锅盖头微微挑起眉梢。
“我没有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我逼问。
假如可以,我想掀开他桌面上的绿植,直接掐住他的领子,吼他这里全部的孩子都受你虐待,包括我,包括中岛,事到如今又来装什么好人,所有孩子在你的挫折教育下挤挤瑟瑟不敢做事你就满意了吗?这就是你福利院的出产标准吗?
我是这么想,也是这么问的。
“对于你的控诉,我要否决。”
锅盖头重声回。
“否决什么?”我抵上他的桌子。
锅盖头靠在木质的老式椅上,旁边是两架中横被积年累月压变形的老档案柜,身后的窗子除了一点玻璃花的装饰,看起来寒酸极了。
他盯着我的眼睛,说:“除了敦,这座福利院里我没有虐待任何一个孩子。包括过去的你。”
敦,中岛敦,和近代的文豪诗人同名同姓。
这我早知道了。
“你开什么玩笑?”我吼,“禁闭,饥饿,劳动,这些不算虐待那什么算?”
“那是现在的你!”他用同样的音量回驳,“除了敦和需要教养的你,哪里还有孩子经历过这种待遇!”
他吼醒了我,让理智为数不多地重新连成线。
我努力的思考、回忆,但是就我这一段经历的实绩而言,没有抓到把柄。
我摆头瞟了眼窗外,中岛在楼下,因为汗热,白衬衫紧密地贴在背上,凸起的胸骨,还有颈骨链接脊椎中明显的棘突。
“所以,”
我重新盯着院长的眼睛,
“为什么唯独,唯独是中岛要受你虐待?”
明明相处不过三周,我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哽咽。
或许是那晚中岛和我诉说未来时的眼光,是距离我离开的日期可能不过三天,知道我或许再也无法回到这里,无法帮助中岛摆脱由孤儿院、到社会,这连成一条直线的泥潭的无力感。
我、
我仰起头,用手背挤压自己的鼻子,让喉间的巨石落下去。
“总之,你对敦的行为完全构成了虐待。”
我低下头,调整好心情,说。
“这次即便敦本人不愿意,我也会报警,由法律来定夺你的行为。”
锅盖头并不为我所动摇。
不,不是没有动摇,他的眼光虚晃的动摇,再度开口时,微微沙哑:
“我……赞同你的正义和责任感。”
“这些话你留着和警察说去吧。”
我反身,那张申请表匆匆间被我踩在了脚下,上面一个明显的浅灰色鞋印。
“但是!”
锅盖头在身后叫我。
我不顾,继续向前走。
快到房门时,我听见身后急切的推椅,和站起来的声音。
“你不要靠近敦!你是个有大出息的孩子!你、要自由地翱翔在天空!不要被伤害!”
“***!”
我没忍住爆了粗口
我最后留给他的,是逐渐合拢的门缝间,一个厌恶至极的眼神。
·
我下楼来到草坪边,晒着艳阳,看了会儿中岛的工作。
旁边的一个塑料盆里有新土,袋子里是草籽,撑着草坪砖,小心地不踏到完好的草坪上,用铲子捧一抔新土,均匀地撒到裸露的泥土上,一层不够,还要再来一层,直到压实的泥土和旁边的草坪差不多高为止。
“我说啊,敦……”
我蹲下来,捧着脸,恹恹地叫他。
听见我的叫法,他明显愣了一下,然后没能控制好铲子,上面的新土掉了一大块。
“啊!惨了。”
他为难地瞅着明显高出草皮一块的泥土,举着铲子对准来对准去,还是不忍下手。
“怎么啦……”他放下铲子,有气无力地偏头问我。
“别做了,做这些事有什么意义吗?”我更加有气无力地歪头,“一家孤儿院一亩莫名奇怪的草坪……你理应成为一个更好的人,去做更加、更加有社会价值的工作。”
“……总有人要做吧。”
中岛压压汗湿的头帘,额边的汗珠淌成线,“工作没有贵贱之分,能做完就还好。”
“谁教你的这些话?”
“无师自通?”
“热吗?”中岛又举起铲子,小心地压平那块多撒的土块,“热就进里面,你现在热是因为太阳太晒。”
“谢谢中岛老师,要不是你说我都不知道——”
“孺子可教——”
我没有进福利院的教堂式建筑。
不顾不远处炯炯盯视这方的福利院老师,我问中岛:“最近有做外出打工的准备吧?”
“好意外……”中岛放下铲子,“这还是你这个星期来头一次提起这个话题。”
“呃,你感受到了啊。”
“我是笨蛋吗?”
“谁敢小看你啊中岛老师,连小黄书的具体位置都知道的人。”
“呃……其实不是那种书,就是一些……科普书啦。”
“做好准备了吗?”我问他。
“准备?姑且,”
他捞起袖子,臂弯的纤细竹竿,和我上次夜间看见的并无二致。
“因为你说我的弱点是看起来柔弱,没有劳工会要,所以这几天我姑且多吃了点饭,有肉菜也努力去抢了,然后,还看了些外面的杂志,画了可能出发前往的城市的招工信息……”
“那些杂志……”我想,“啊,都是多少年前的了。”
毕竟我可以说是这间孤儿院成绩最好,看书最多,博览众长的人。
“好歹也是沾边的。”他小声说,“姑且。”
于是我放下这个话题,转而双掌合十。
拍响的声音不仅震响了中岛,也震响了我自己。
“看来做的不错了,情报有了,短板也补长了。”
中岛怀疑道:“真的吗?”
我于是忽视他的问题,自然地问他:
“所以,我们私奔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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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私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