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福指指自己的脑袋:“他被吓得不轻,想退租但是没拿证件。我和老板刚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以为他这儿出了问题。但没有证件就是不能退,他现在又不敢上去。外面太阳大,他就说去太阳底下走走,祛祛晦气。”
卓渝没说什么。
捡尸人日夜与尸体为伍,恐惧值太高,最多茫然,很少害怕。那个人这才是正常人被不正常事物吓一跳的反应。
她叹了一口气:“先给我看看你还没上传的工作日志吧,我看一下死者们生前的记录。”
老板叙述算得上事无巨细。最初的死者一家都姓赵,双胞胎姐妹今年才十五岁,刚刚考完升学考试。因为成绩不错,所以趁着周末到这边来全家散心庆祝。父母在外省的工作是街道办职员,以那边的价值标准看不算有钱,但度日无忧。
他们是前天下午五点半左右才到旅店的,住店信息在网络上有提前预约。六点左右全家人一起去街上溜达顺便吃饭,还和老板打了招呼。
一家人是第一次来临城,只查了地图知道哪里行程够短。这边已经是城市外缘地区,毗邻几座景色不错的山,爬山交通可以说得上是方便,正合适短游两天。
他们的计划本来是第一天好好休息,第二天预备早起,因此预约中还勾选了叫早服务。
晚上六点钟,一家人出门吃晚饭,六点三十分不到,却提前回来了。
据老板说:“如果说奇怪,其实也不大看得出来。两个小孩子挺活泼的,说吃饭的时间好短啊。当妈妈的反而有点面色不对。那会儿是下班的第一波高峰,不止他们回来。我忙着登记身份信息,所以也没有多聊。”
“但是孩子没吃饱。我以前也有孩子,要是能正常长大和她们也差不多,而且这边孩子不常见,所以就多注意了一下。晚上八点左右我去吃饭,顺便多带了两份手抓饼回来。
“当时敲的是家长的门,他们倒没什么异常的,男的好像是正在洗漱,所以是女方开的门,我把手抓饼塞给他们后立刻下楼,没有多待。”
文字到这里插入了成福的疑问:“你没和他们有什么交流吗?”
老板回答:“我只说看他们孩子没吃饱,这有两份手抓饼,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别饿着了。家长推脱了两下,说背包里有营养液。但我说那速食预制的,反正手抓饼买多了不收钱,吃点热的对胃好。”
成福问:“店里监控情况怎么样?”
老板:“监控是一直在正常工作,这周刚好市监局来检查过,所有监控都进行过强制检修,就是有点死角。不过能看到走廊绝大部分的情况,如果尸体被挪动过,监控能看到挪动尸体的过程。”
成福:“你没查过监控吗?”
老板:“昨天捡尸人没来之前,我是查过的,什么都没看出来。他们来之后我就把监控权限都交出去,这我就没办法看了。”
老板下楼后又被叫前台跑了几趟其他房间,死者那边就再也没去过。
晚上房子前后大门都会落锁,起码走门是出不去的。
第二天早上六点左右客房服务打叫早电话,迟迟打不通,老板只得去敲门。门也敲不开,一直到上午十点,思来想去没办法,打电话在警察那里报备后用备用钥匙刷开了房门。
门后铺天盖日的血腥气把他熏懵了。
老板赶紧报警。
临城警力堪忧,报警但几乎不出警,总是临时雇人糊弄民众。这种临时的活事多钱少,甚少有人愿意干,政府抠搜半年后宣布提供餐补,才缓解了没人上工的问题。
老板还主动提起了和两个捡尸人的交流:“他们中午十二点多才到,一直工作到晚上十点才准备吃饭,晚上十二点又回来了。”
成福:“怎么说?”
“他们一起回来的,还对我打了招呼,然后就上楼了,”老板回忆,“我一开始也没当回事,又待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他们这个点回来,总不能是还在工作吧。
“十二点多是新的一天,已经开始计算工时了,不休息一直连轴转?案子就是破了他们也没有多余的好处,总不能是过于正义吧?又不像我,店铺是自己的,物业水电维修费用还有各种税收,盈利不多,只能开很低的工资,导致员工总跳槽。我给自己打工,才不得不加班。
“要么是准备休息,难不成是选了个空房间睡觉,那怎么不跟我说呢?
“我琢磨着不管怎么解释,都不太对劲。于是就想上楼看看。”
店长的思路也没错,事实就是如此。
大家都这样,很多工作都没有福利和奖惩。即使临城悬案很多,也没有人在乎真相和正义,只要满足工作时长,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一个案子只给三十小时的调查时间,超时案宗就自动搁置,牵扯不到什么巨大的利益,政府甚至不会派专门的巡警来处理案子。
托词是精力不够。
至于这个案子,如果不是因为死的人是外省的,有必要案宗记录,这案子连处理都不会有,尸体一收拾就扔倾泻处去。
“然后呢?”成福问道。
老板:“然后我就落锁上楼去找他们,就发现这俩人已经死了。”他语气一顿,补充:“这店里管事的就我一个人,没人看着不锁门直接上去不安全。”
记录到这里就差不多停了,卓渝来之前成福刚准备调监控画面,现在刚好打开。
监控和老板说的没什么分别。
零点四十八分,两个捡尸人脚步虚浮地进门。老板张嘴说了什么,他们对老板摆手,然后去了电梯间。
电子系统自动分析老板的唇语:“这么晚还上班啊?辛苦了!”
老板坐在前台看店,同时用手环上网刷小视频熬时间。同一时间的另一格监控上,柳滂和陈何井乘电梯到二楼,向着死者房间方向走去,似乎是困了,走得东倒西歪的。
两个人到房间门前停步,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动作。就这么停了一会儿,突然主动走进了死角杂物间。
帘子轻轻飘动。
三人紧紧盯着监控。
零点五十八分,一只脚突然从死角区域滑出。
这就是他们当时看到的报案现场的最终状态。
一点零七分,老板抬头,若有所思地看向电梯间的方向。
一点零九分,老板给大门落了锁,然后才乘电梯上楼。他看到了那只脚,轻手轻脚地掀开帘子。
他猛地退后一步,贴在身后的墙上。
一点十一分,老板再次报警。
成福自言自语道:“好邪门啊,这又是怎么回事?”
老板喃喃:“和昨天一样,监控除了死者,监控拍不到凶手。”
卓渝心中突然有一个设想。
监控是拍不到黑影,还是说黑影真的未曾直接在监控下出现过呢?
“你们俩……”卓渝若有所思道。
“怎么?”成福立刻接话。
卓渝想到黑色的叉,她把话续上:“你们俩先别看光屏,把眼睛闭上。”
老板和成福:?
卓渝这话说得有些无厘头,老板甚至皱起眉。但看到似乎更有条理的成福都无条件听话,也只得闭上眼睛。
卓渝立即将进度条拉到今天刚过去的半小时以内。
老板和成福在监控里下楼,卓渝准备开236。
卓渝打开门,迅速闪到门侧,赵友荣同一时间反应过来闪开;吴维丙吓了一跳。
开着几扇门纷纷关门。
吴维丙指着尸体说了什么。走廊里的人开始检查自己的衣领处。
内容和刚才发生的一切分毫不差。
除了完全看不到古怪的黑影。
是拍不到吗?
成福还在问:“好了吗?”
“……好了。”
老板睁开眼睛,没忍住好奇心,反正这破案过程也不算保密,他索性问:“我能看看吗?”
卓渝颔首。老板便开始倒带。
成福相信卓渝的判断,注意力就没放在监控上,他看到卓渝正摸着衣领若有所思,下意识脱口而出自己的问题:“你怎么了?”
卓渝斟酌着说话:“就是我之前说过的——”
几个字之间,老板手猛地颤抖了一下,呼吸蓦然加重。
卓渝的话音还没落,立即扭头看他:“怎么了?”
光屏上的画面正切换到卓渝和赵友荣从紧贴墙壁的状态到看着另一侧走廊,卓渝依旧什么都看不到,她心知不对劲,急忙吧老板从陌生的恐惧中唤回:“你看到什么了?”
听到和亲眼看到是两回事,他被下了一大跳。不知怎么的,他觉得自己被监控里的黑影怪物消散前盯了一眼。
老板声音有些发抖:“黑色的……怪物?那、那个就是?”
“那个就是,”卓渝立刻安抚他,“别怕,你看得到?”
“什、什么看得到看不到的?”老板深呼吸,试图平复心情。
卓渝立刻做出决定:“成福闭眼。老板,你和我再看一遍。”
“是因为太吓人吗,我不怕这个。”成福自认为胆子大,他觉得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老板则是认为卓渝脑子不正常,一开始不要他看,后面又要他多看。
卓渝心下盘算,她对成福说:“不是这个原因,我另有打算。”
成福露出有些不甘心的表情,但还是依言闭眼。
卓渝倒退时间轴,把场景又过了一遍:“还看得到吗?”
老板险些以为是自己刚才眼花:“看、看不到了。”
卓渝若有所思,看来黑色怪物只能看到一次。同时也说明,之前黑影确实没有在监控下出现过,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它这次暴露了。
为了求证,她示意老板:“稍微拉低一点衣服,把锁骨露出来,我再看一下。”
老板看到自己刚刚还没有的记号骤然出现时,整个人都怔住了。
不限于肉眼或电子设备,人类看到黑色怪物就会被打上一个黑叉标记,死亡后则多一个圆圈。
卓渝继续推测,只怕杀人的也是那怪物,不知道第一天的夫妇和孩子们看到的怪物形态如何。
今天起码是有一定的攻击性,会打掉机器灯、扑出门后消散。昨天只是打不开灯,然后一切如常。如果这么推论,第一天是它出现更弱甚至可能是偏向正常的样子。毕竟据老板说,孩子们反应不大,是做母亲的有点惊惧。
不过不管怎么说,入夜后它大开杀戒是个顶个的凶残。而且距离发现怪物到死亡,也就是第二天凌晨一点前的事情。
卓渝在心中构织了一遍怪物的特点。
第一次看到,被锁定记号——在锁定人群眼中消失——夜晚动手,手段残忍。
卓渝心情的心情明媚不少。
她知道怪物的弱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