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起来,这已经是魏莱接到的第三通来自国内某知名综艺节目导演组的电话了。
第一通打来时,她当对方是骗子,用她一贯牙尖嘴利的嘲笑口吻绕了几个弯儿把对方搞蒙之后,打趣着将电话挂断。
第二通电话在紧接着的一分钟后又打了进来。
那个时候的魏莱,正和三五同事坐在公司楼下的小餐厅,边吐槽老板和甲方,边努力用不怎么美味的餐食填饱肚子。电话对面的人表现出极大诚意的同时,似乎还有些诚惶诚恐,抢在魏莱开口前,一股脑地抛出一串自证身份的铁证。魏莱也给面子,在用她相当灵光的大脑很是认真的分析一番,盖戳确认了对方身份后,客客气气地回绝了对方的邀约,礼貌挂断电话。
至于第三通电话,对方似乎已经抱着破釜沉舟的信念,一定要将这个嘴快脑子更快的难搞拟邀选手所有发难扼杀在摇篮,在认真诚恳地陈述完节目宗旨和能给魏莱将来带来何等好处之后,并不急着要她回答,而是一句“你考虑好了给我们答复”后,挂了电话。
很少被对方占据主动的魏莱,面对着率先变成忙音的电话,一时竟觉得有些意思,但对于节目组邀请她参加那当综艺的事情,她仍旧是抗拒的。
她的理由相当简单,第一,她不是娱乐圈的长期工,只是个玩票的边缘艺人,可能说艺人都有些勉强了,她的主要经历都在写字楼,在给客户的设计图稿上;第二,她此刻并不打算让自己过多涉足鱼龙混杂娱乐圈,说不屑也好,说没准备好也好,甚至说害怕也不为过,总之,她从生理到心理,都是本能排斥的。
晚上七点,魏莱忙完手中最后一份方案后,看了一眼手机,感叹自己这个月难得早下班的同时,发现了屏幕上不知何时乐队成员孟超发来的信息提示。魏莱点开微信,三条接近60秒的语音让她不自觉又拧起了眉。她轻车熟路地将语音转化成文字,迅速浏览后,总结出以下内容:“今天录音棚时间空出来,要抓紧去把歌录了。”
看吧,明明这么简单的内容,非要那么啰里八嗦说个不停,魏莱真是觉得有时不怪自己没耐心,自己这个搭档真的太啰嗦了。
孟超作为魏莱的好友,与魏莱相识已经是十年有余。他俩都来自南方的一座小城市,就读同一所中学。孟超大魏莱四岁,却跟她同班。
初见时,魏莱以跳级生的身份,顶着12岁的年纪进入高中部学习。同班四十几个学生对她充满好奇的同时,也带着些许的不屑。他们觉得魏莱是个小屁孩,还是个只懂学习的怪咖。孟超不一样,他为人亲切,以魏莱后来对他的评价讲,初次打招呼,他表现得像自家隔壁的大叔,不是猥琐,而是过于热情。虽然魏莱不喜与人交往,但面对总是对自己一脸慈父笑容的同桌孟超,她并未以刺示人,展现了很好的包容度。
而真正让俩人关系好起来的,是在高二那年学校举办的十佳歌手大赛上。
孟超对音乐有自己的执念,也励志将来能够成为一名出色的音乐人。所以当听说学校要举办歌手大赛时,孟超第一个去报了名。魏莱的加入说起来有些意外。临近比赛前,孟超的声带出了问题,无法唱歌,被要求退赛之际,找到魏莱帮忙。魏莱这人从小就很实际,怀里的算盘打的叮当响。孟超最终以替魏莱做一学期值日生的交换条件,请来了这位小人家上台与自己搭档完成自己的原创歌曲。谁都没想到的是,那会是他们搭档做音乐的开始。
正腹诽孟超的功夫,手机铃声响起,还真应了那句老话,说曹操曹操到,还在抱怨人家啰嗦呢,这电话不就来了么?
“什么事?”魏莱跟熟人打电话的习惯,就是会省略掉前边特别没用的那句“喂”,直接说正事,一般人听了可能会觉得她有些没礼貌,但毕竟是相处多年的好友,基本都会了解她脾气秉性。
“我给你发的信息你看到没有啊?怎么也不回我?”孟超的语气似乎还有些委屈。
“刚看见,我现在直接过去。”说话间,魏莱已经起身,三两下收拾好自己的电脑,背着包朝公司外走。
“我在楼下等你,你下来我载你过去。”
听到这里,魏莱不由得翻了个白眼,但既然孟超已经到楼下,也就证明没什么回绝的余地,她也不再多说,简单一个“好”字后,便挂电话进了电梯。
魏莱夹在众多行色匆匆的写字楼精英中,却仍旧格外显眼,这都归功于她高挑的身材,还有出众的气质。说到气质这一块,她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在娱乐圈边上转了一圈后,这方面还是或多或少提升了一些的。
“这儿呢!”才出写字楼的旋转门,抬眼就看到对面路边的搭档朝她奋力挥手。
魏莱走到他跟前,看着路边停着的小电驴,老大不乐意地抱着胳膊埋怨:“哥,打个车也不贵,没必要吧?怪冷的天儿。”
“浪费那钱干嘛?我不是有车么?”孟超边说,边自豪地拍了拍他小电驴的后座,顺手将刚刚擦车的布放进了电驴的后手箱。“这个点儿打车堵死了,就这几步路,还不如我骑电动车载你快呢,来吧。”
魏莱权衡了一阵后,也不得不承认,以目前北京这个点儿的交通状况来看,电驴可能是最快捷的交通方式了。
当然,她也可以选择坐地铁。只是面对人挤人的局促空间,她宁愿牺牲些温度,将自己钉在孟超电驴的后座上。
“他们人呢?”魏莱认命地迈开长腿,背对着孟超跨坐在他身后。
“已经过去了。”他们说的是乐队的另外两人,是他俩在上大学决心做音乐之后,招募的志同道合的朋友。
“这个你戴上。”孟超拿出一白一粉两个头盔,将粉色的递给了魏莱。
“不要,毁发型。”魏莱明确回绝。
“安全第一,赶紧戴上。”孟超说着就要上手自己帮魏莱戴,在这种事情上,他向来寸步不让。
魏莱眼看拗不过,只得不情不愿地伸手,绕过孟超递来的粉色头盔,毫不客气地抢过白色那顶扣在自己的脑袋上。
孟超也没说什么,笑了笑,坐上车子载着魏莱,一路穿梭过东三环辅路的拥堵,直奔目的地而去。
初春的北京夜,气温并不高,坐在快速行驶的电动车后座,魏莱死死抱着背椅,她将脑袋尽量埋进手臂中取暖,心中还不忘大骂孟超可恶。
前边的罪魁祸首,却丝毫没有感受到身后搭档的深厚怨念,迎风扯着脖子乐呵呵地跟她搭话:“那节目编导给你打电话了吗?”
魏莱只听到被风吹的七零八落的碎片,也懒得搭理他,索性就当没听到,仍旧缩着脖子取暖,只盼赶快到目的地。谁知孟超却不死心,竟伸出一只手,朝后拍了拍魏莱的胳膊。
魏莱当下就炸毛了,不耐烦地嚷嚷:“干嘛呀?”
“我说~”孟超以为她听不到,又加重了声音,扯着嗓子吼:“节目组给你打电话了没有?”
等了一阵,孟超并没有得到魏莱的任何回复。
“节目组有没有……”当一根筋且很啰嗦的孟超以为身后人没听到,想要再次重复一遍刚刚的话时,他感受到魏莱脊背挺直,微微侧过了身的动作。
“打了。”魏莱也不得不加重声音,才能保证孟超能听到自己的声音。
“你咋说?去不去啊?去吧!”孟超自顾自地安排着。
魏莱不满意地推了推头盔,都说不要戴了,骑车说话本就听不真切,脑袋上又罩了这么个玩意儿更是难受,但孟超声音着实很大,她确实是听到了的,但确实是不想再这样跟他对话,只得匆匆敷衍道:“到地方再跟你说。”
录音棚离魏莱公司确实不远,只不过稍稍有些偏,要穿过几个小巷。
不到二十分钟,孟超已经将车停在了录音棚所在二层小楼前的空地处。他还惦记着刚才的话题,等不到上楼,又问了一遍:“那个节目你会去吧?”
魏莱抬头看他,她在揣测孟超这样的问话到底是出于一向对于与她搭档的不安全感,还是其他别的什么。见他微微闪烁,难掩激动的目光,魏莱很快将答案定格在了后者。
“不去。”魏莱边说,边朝楼里走。
孟超赶紧跟上,在她耳边不停絮叨:“为什么呀?这么好的机会,人家那么大的节目能请到你,你为什么不去啊?”
“我们搞乐队的,为什么要去参加女团选秀?”魏莱一脸鄙夷。
“这又不矛盾。”孟超的回答似乎理所当然。
“孟超,咱俩搭档这么多年,你不了解我?”魏莱说这话的时候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向孟超,脸上有些微的愠色。
“我知道你想专注做音乐,”孟超本能回避她的眼神,但又觉得这个时候不能躲闪,强行鼓起勇气再次看向魏莱:“但是你也知道,想让我们的音乐被更多人听到,有些事情是必须要去经历的。”
魏莱不傻,也不是听不得别人的建议,只是这样的话明晃晃摆在跟前,她还是有些不舒服。
孟超等了一会儿,琢磨了一会儿魏莱的心理斗争历程,又壮着胆子不怕死地继续游说:“你是咱乐队的一员,也可以看作是乐队的一块招牌,你去爆款综艺刷一波脸,哪怕只有一轮游,能给咱带来的流量与关注都不会少。我也不是说一定要上千上万地涨粉,我就是觉得吧,哪怕多一个人来听咱的歌呢?哪怕多一个人买咱专辑呢?”
魏莱难得的没有打断孟超在身后的絮絮叨叨,只是低头安静地爬着楼梯。两个人一路来到录音棚门口,魏莱又站定不动了。
“你建议我去?”魏莱语调平静,已经没了刚刚那股子冲劲儿。
“嗯,不只是我,大悟和牛牛也是这个意思。当然了,决定权还是在你,我只是觉得这真的是一次机会,在音乐上你是有野心的,这我清楚,但总是这样不温不火你真的愿意?”
魏莱下意识咬了咬唇,像是在做什么决定。孟超知道,她已经把自己说的话听进去了。
“我不习惯与人朝夕相处,特别是戴着面具的陌生人。”一改之前的强势,魏莱难得流露出一丝迟疑:“那个圈子不属于我,我也不属于那里,我怕我搞不定。”
孟超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有生之年还能见到我们魏大总监说怕,真是不容易。”
录音棚的门从里边打开,乐队鼓手大悟听到动静招呼他们进去了。在关门之前,孟超还是想最终确认一下他心底已经有了答案的答案。他凑近魏莱耳边,低声耳语:“所以,你会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