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开窗户,外头的雪堆得更厚了,小孩子的看着似乎不知疲倦,附近的小孩个个穿得圆乎,围在一起堆了雪人,就放在交通灯底下。
对面的交通路灯坏了,交错闪烁着同一个眼色的指令,熙熙攘攘的人裹得紧紧的,一哈气就是一阵冷意,今早的雪比前几日更甚,外头也更冷,水龙头流出的水都跟冰渣似的,没什么阳光也难见清朗。
先是有人敲门,小唐没应,继而是有一阵没一阵念叨着唐子仁的名字,再不济,就有唐子仁转向乖乖二字,睡得迷迷糊糊的小唐听见了自然是一个激灵。
小唐推开窗一看,确实有个人影站在唐记门口,猜测着:“该不会是小裴那小子吧...”
那身影其实不怎么像小裴,更不像小舟,比俩小孩要高出半个头来。
他挣扎着从床上蹬起来,喉咙里照样干涩,浑浑噩噩穿好拖鞋,摸索着下楼,一摸到冰冷的不锈钢制品就打哆嗦。
一大清早扰人清梦,唐子仁心想,如果来的真是小裴小舟,话什么都不用说了,先打一顿再说,毕竟听说棍棒底下出孝子。
偏门一开,“呼哧!”雪花钻着空档往他光着的腿上跑,唐子仁咳嗽一声,不得不往屋里缩,穿着短袖短裤大雪天里打颤,抖得更像个病号大爷。
“怎么又是你?”
以今年为界限划个圈,要说有什么让唐子仁觉着比不过滚去学英语来得痛快的事情,无非是一大早睡眼朦胧打开门,看见一个苏秦泯抱着本厚重的英语书站在自家门口。
看见冷人清醒一半,看见五年模拟三年高考,唐子仁清醒全身。
苏秦泯围着围巾戴着眼镜,镜片不厚,穿着两人第一次见面单薄的白衬衫,套了件五中外套,整个人看上去就是爹妈都喜欢的优秀学生、标杆班干部。
好家伙,小唐直接一个好家伙,明明那衬衫贴心口上一针一线清清楚楚绣的“成安五中”四个字,他当时怎么就没看见。
来人面无表情摘下羽绒服的帽子,瞥了眼小唐,而后淡淡开口:“唐子仁,看见我你很不高兴?”
“废话,谁能告诉我为什么爷双休还得跟你碰面?再说了,你竟然是五中的。”小唐瘪嘴,转头往屋里走,余光瞥见苏秦泯跟着进屋关门,便收回视线。
他从重叠的凳子里头,挑了个大红的格纹凳子放好,“坐吧,怪不得死活不加微信,非得扫码收款,有病吧你。”
难得苏秦泯没反驳,小唐正欲来了乘胜追击,不巧楼上屋里走出来春花女士,穿着毛衣烫着大卷,挽着袖子下楼,唐马一吼:“唐子仁!叽叽喳喳大清早的,谁来了?”
小唐只觉头大,虽说没做错什么,苏秦泯也不是什么带不回家的人,但就是莫名心虚,皮包骨头的手肘一怼苏秦泯,凑他附近小声道:“自己自我介绍。”
“阿姨您好,我是子仁新班级的班长,我叫苏秦泯。”
听听听听,任谁见着都得认为是个三观正向,成绩优秀的好少年。
而对于“子仁”这个突如其来的亲密称呼,唐子仁嘴角一抽,感觉鸡皮疙瘩已经在炭火里迸发了,遂悄声说:“大哥,您今天怎么走的正人君子的路子?”
他眼里带水的无辜,看得小唐后背发凉,果然挺他道:“乖乖,我可是来给你家访的。”
苏秦泯对着春花女士浅浅一笑,坐在凳子上背直,连坐相也是跟唐子仁形成了差别,尤其是这一幕落入春花女士一般的家长身份眼里,就总会显得特别明显。
左看看又看看,春花女士忧心忡忡,他搁心底里抹眼泪:“这小伙子真俊喃,或许就是儿子大姨说的,别人家的儿子吧...”
再看自家儿子,唐子仁上半身穿个无袖背心,下本身穿条短裤,头发乱成一团,眼睛只有眼尾挂着刚醒的眼泪花,可见是听着有人敲门,刚从被窝里钻出来的。
“臭小子,前几天刚说完别穿这么薄,让你穿厚点衣服总忘了这忘了那的,言传身教!要我说,前几天人小裴来,穿得刚合适,你冷不冷自个不知道?”他妈战术性后退,靠楼梯边站着,给小唐上楼回房让了个道。
“知道啦妈!我不行了,冷死啦!”小唐冷得受不住了,撂下一句给苏秦泯:“你自己倒水,我上楼穿衣服。”
撇下苏秦泯,他一如既往咚咚上了楼,整挺好经过他妈隔壁,自然而然感受到了老母亲由衷的希望——“儿啊,你可得多跟新班长学着点,你看看人家!”的眼神示意。
唐子仁无奈点头,转身扑回房间,头埋进枕头恨不得全身心陷进被子里,但是不能,楼下还等着个苏秦泯呢。
有些东西不用去体验,往往是开头就能感觉出来的,小唐捂在枕头里,愈发隐隐觉得,苏秦泯往后来他家的次数只要零次跟无数次,看来生存艰苦啊...
人与人的交往明显是不可控的,比如小唐这边刚刚乱七八糟给自己套上毛衣下楼,那边他妈就已经一人倒上一杯暖心热茶,家长辈的跟苏秦泯聊得高兴上头,笑得合不拢嘴——
“哎小苏,你们班学习委员学习也不错吧?”
“阿姨,我刚好也是学习委员来着,如果必须要评价成绩的话,我要学的还是有蛮多的。”
“有出息啊!那我们家小唐的成绩,你知道多少?”
“还不怎么清楚,不过看二中调来的学生档案,子仁应该是比较顾家,我想如果他不讨厌我,开学前我来给他整理一下知识点,开学的考试成绩应该会不错的。”
他这句话吓着小唐,安?苏秦泯你说什么?有种当着爷的面说一次?
苏秦泯这人说真的有种魔力,他笑得时候人模人样,如果不是当事人本人,那说的唐子仁自己都快信了。而更显然,春花女士信了。
“小唐那孩子讨厌你?那肯定是他的错,阿姨回头一定好好说他,这小子成天除了在家里,其他地方我也确实管的不多——”
“妈...”
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唐子仁从门后头贴着墙转出身,他靠着楼梯杆子,满脸无奈。苏秦泯这胡编乱造的本事实在是高,再不打住,恐怕他妈就会以为自己成天抓着苏秦泯就揍!
“唐子仁,是不是你欺负小苏了?”他妈端着热茶吹吹气。
“妈,我打不过他!”这是真的,唐子仁看着苏秦泯,恨不得现场跟他打一架,给春花女士正式澄清一下苏某造下的谣言。
“胡说!”他妈随即反驳,转头又笑得一脸长辈慈祥,问苏秦泯,“小苏,吃早餐了吗?吃不吃云吞?”
苏秦泯端坐在桌边,不好意思地摸摸眼镜,说:“谢谢阿姨,不过,只要子仁不介意就好...”说完还为难地朝小唐看了眼。
“得,我是千古罪人,是地里的焉黄的小白菜。”形势一下难以逆转,看老妈那高兴样,小唐选择接受现实,瞪了眼苏秦泯,没忘打备注,“妈,他不吃肥肉不吃香菜不吃葱也不吃姜丝。”
听完,春花女士一惊,道:“嗯?小苏是不是过敏啊?行,那阿姨记着了,你先坐着。”
“什么啊妈,你这叫双标,凭什么我不吃那些有的没的是挑食,他不吃是过敏?”唐子仁嘟囔几下,坐在人对面,撑着脸皱着眉看着苏秦泯。
“怎么了乖乖,这样看着我?”苏秦泯明知道他的不满点,还死磕,“阿姨好像很喜欢我。”
“请您把好像两个字去掉。”
小唐没好气,一大早从人到英语本儿看了个全,个个都是精准打击——他颓了,先前还说要真看见五中那破班长,要一抬椅子轮上去,现在可好。
别说当着春花女士的面儿不好欺负了,早在舞东风领教过,苏秦泯这人纯属于深藏不露,从武力值上头,小唐打不过。
“既然这样...”想起来再说也不迟,唐子仁抬眼问他:“你之前给我发微信,为什么不乐意我搁舞东风夜班啊?”
苏秦泯眉眼一弯,用最善良的表情说着魔鬼的话:“那是因为据我所知,你的成绩,很差。”
“滚蛋!”一提成绩小唐更烦了,这还不如两人每晚搁舞东风随口斗两句嘴,“不对啊,你也五中的,凭什么飞机头那天认不出你?”
“呵,因为他这种人,瞎。”
“那你们五中不行啊,成天跟三中的混在一起,怎么会聪明...”小唐抬起椅子往后拉,靠在椅背上,“说说呗,你们学校有没有谁算个狠角,咱俩相识一场,麻烦给条活路,小爷绕着走。”
“唔...”苏秦泯下巴抵着掌心,视线从小唐的眼睛落到小唐的胳膊,看着像是在组织语言,听他道:“没有,你可以横着走。”
“鬼才相信。”小唐白赖摇摇头,两人你来我往,说着没营养的废话,过一阵,唐子仁得了招呼从厨房端出两份云吞。
“我妈的手艺比我好,你要是敢说难吃我就掐死你。”唐子仁伸出手比了洗干净脖子等切,将没葱花的那份推给了苏秦泯。
春花女士收拾完从厨房出来,坐在两人附近,二人互换颜色,深藏功与名,安安分分地吃起了热乎早餐,也算是有事心照不宣。
吃完云吞连汤底都没剩,苏秦泯保持着他人畜无害的优质生笑容,拽着小唐就上了楼。
“等会!”在苏秦泯预备打开门时,小唐赶紧上前拉住门把手,“你待着,等我一会!”说完推开自个房门一个小风,苏秦泯其实脸里头光亮都没怎么看着,唐子仁就着这么个细缝钻了进屋。
为什么,因为唐子仁承认,自己是个生活自理能力没那么好的人。
能在窗台盆栽隔壁看见一串钥匙扣,能在床角找着他的睡眠袜,也能在衣柜顶部的格子内翻找出几片苹果压缩糖。
地上随处可见的各年级各科目的书堆积在一起,书桌正对着窗户打开,风掀开了各路课本,无一不是光溜溜的除了封面没怎么在意,内里皱巴巴的。
这些书如今被小唐搅合全部为一体,紧急收进了黑色收纳箱内。
粗略看着都算能见人,小唐哗地一把拉开门,恨不得放个礼炮,他道:“好了!大哥您请进!”
“小唐爷,您的独居生活隐患很大啊。”
没有像想象中那般没有能落脚的地方,苏秦泯勉强松了口气,他随意拉过椅子,拎过小唐将他踹到在椅子上,道:“行吧,中午吃饭阿姨来敲门之前,坐在这,把这套卷子做完。”
唐子仁一听这要求就觉得离谱,几乎是本能,他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就往门口冲,心内暗喜幸好进屋没关门——“砰!”
一声巨响,苏秦泯抬手扣死了门,腿踹小唐膝盖,好学生小苏的形象一去不复返,他抓住小唐的领子,扔回椅子上:“我是认真的,没跟你闹。”
“我也是认真的!苏秦泯...”小唐看着那本五三咽了唾液,委屈巴巴的眉头苦索,“小爷我,真的会死的。”
苏秦泯右眼皮跟着就是一跳,他揉揉眉头,吐出两个字:“做梦。”
膝盖一疼,小唐咬咬牙也没继续折腾,只能握着蓝笔趴在书桌跟前,常言说转笔转得好的人一般成绩都不错,显然是没见过唐子仁,他转笔转得好,纯属是因为无聊又不想动笔。
“做题,别老发呆。”苏秦泯闹他,他迟钝地点头就没了然后。
每个字母他都认识,每个字母搅合成单词,他就每个都面生,写着写着不由得看向钥匙扣,那个钥匙扣早就旧了,不过因为是哥哥送的,就还一直留着没丢。
钥匙扣隔壁是一盆仙人掌,是春花女士买的,说是怕小唐同志学习久了看着书容易近视。
其实学习看书倒少见,多数是唐子仁坐在桌子上闹着玩拨弄培育仙人掌的土壤,或是戳戳仙人掌的针叶这一无聊的举动。
果然呐,人一学习,什么都能成为吸走魂魄的东西。
一开始苏秦泯还会伸出手锁他的喉咙,强迫他将注意力放在习题上,可不知为何,看着看着,唐子仁的眼神就开始失焦点,首先就是无法集中在英语短文上头。
如此走神反复的事情多了,二人扭打几个来回也就放弃了,磨得苏秦泯坐在小唐旁边都开始看起了天空,小唐摸摸被卡红了的喉结,别扭一拍他的膝盖,问:“你倒是看什么呢?”
“房子。”苏秦泯扬扬下巴,示意远处修了一半的小区。
“黄底蓝顶,嗯不行,简直像口锅,丑死了丑死了。”唐子仁缓缓瞥了眼外头,甚至于打了个呵欠。
为避免再次遭遇苏秦泯锁喉警告,小唐侧过脸去看他,莫名觉得眼熟。
他没来由问了句:“我们之前有没有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