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唐撑着脸咽下去块萝卜片儿,余光看见人苏秦泯也没再闹了,而是掏出手机点开扫一扫的界面,唐子仁顿悟,心道:“这是要跟我扫二维码?”
早上看哪哪不顺眼的人,在离第二天还有几个小时就成了好友列表躺尸户,这也太快了吧?可是转念一想也没什么不行的。
“愣着做什么。”苏秦泯一脸理所当然,他挑出碗里的葱花,说:“还你钱。”
“...也成。”小唐一愣,他其实没想着要别个还钱,抿嘴思考一阵,拿出手机点开软件,念叨句,“那加个好友——”
“你付款码给我。”苏秦泯这话说的紧凑,连点儿给小唐自己找补的时间都没有,几乎是同时说的话,苏秦泯听完眉梢一挑,“小唐爷看上我了?”
“滚蛋!”小唐转眼明白过来,得,他还以为加好友呢,于是他点开收款码,摸摸鼻子尴尬地将视线转向隔壁货架。
收款码一扫,二人本着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意思,一前一后吃完那两份多料毛血旺,桌布一甩桌子一抹给收拾干净,一人一个折叠布椅坐在门口,相安无事耗到了十二点。
十二点下班,听着墙上钟表跨年似的丁零当啷响,唐子仁伸了伸懒腰从椅子上站起来,“卡兹”一下折拢布椅放在玻璃门后头。
他低头看着垂着眼的苏秦泯,对方没什么动静,眉头也没皱。
小唐一瞧,挑食小破孩那睫毛跟小扇子似的,搁灯底下扑闪扑闪的晃,夜班拍档对他一声不搭理,他只好踹踹人的鞋尖儿,“大哥,到点儿了,起来呗。”
“知道了,动什么。”苏秦泯没睡着,手插在裤兜里,漫不经心地起来,也给了唐子仁鞋后跟一腿,说,“到我了。”
“滚蛋,什么什么就到你了!”唐子仁咋呼嚷嚷,转身脱下围裙挂上架子,“幼不幼稚啊小苏同志,还搞什么赛事轮回制是吧。”
苏秦泯一醒,眉头都是皱得,他揉揉眉心,仿佛那样能缓解眩晕,还记得回怼:“只有笨蛋才会晚上精力旺盛,唐子仁,你反省一下自己。”
“走开。”小唐翻了个白眼,想起来往他脸看,“哎,你是不是低血糖啊?”
“不关你事,拿着。”苏秦泯打开员工柜子,将自己用来开门的钥匙放进兜里,从柜子里甩了另一把钥匙给唐子仁。
两个夜班员工,自然是两把钥匙。
深夜十二点,冷风吹得人不得不哆嗦,天桥这下连卖毛血旺的阿姨都推着车撤退了,唐子仁一面围围巾,一面踩下台阶,积雪堆得老高,显然是后半夜气温更低,他一脚下去裤腿浸没了一半。
苏秦泯关了灯在他身后,说:“绑匪,围巾拉胯了。”
他指的是小唐永远围不好的围巾。
“滚!”唐子仁没办法,谁让这围巾跟他交情不浅但有仇似的,“小爷这叫不羁,这叫飘逸。”
他几步跑到自行车旁,来的时候停在树枝下头,积雪太重从树上大跳水,车筐就堆了半筐雪,白花花的,唐子仁叹了声气揉揉眼,生怕自己得雪盲。
“要不要帮忙”苏秦泯没骨头似的靠在门口,小唐站在底下,觉着他有些精神萎靡,听见帮字心内诧异,刚要道谢,又听苏秦泯坏笑:“求我,就帮。”
“不用!小爷自己可以。”唐子仁一拍自己脑袋,你说你唐子仁,你招他做什么!跟着取下车筐翻转一道,车筐里的雪簌簌落在地上。
“爷撤了,你慢慢低血糖去吧。”小唐提起自行车,登上去就跑了,顺道朝着后头摆手,“拜拜嘞您!”
自行车离开得快,以至于唐子仁没听见苏秦泯靠在门边的话——“幼稚。”他锁上舞东风的大门,哈着白气儿往小区里拐,坐久了刚起来是有点晕,这会子好了些。
钥匙一转门把咔吧一响,他回了家,空荡荡的漆黑一片。
黑漆漆的空房子里头亮起来两个绿幽幽的眼睛,苏秦泯面色一柔,摸索着墙打开了灯,一只小黑猫高傲地站在沙发上,旁边还有几袋破了的猫咪零食。
苏秦泯脱下外套放在门口的柜子上,招它:“乖乖,过来。”
“喵。”黑猫甩尾,瞥过脸,看着是不打算理会他。
“哟。”苏秦泯眼睛一眯就朝着沙发上一坐,下手抓起猫就揉揉脸,说:“惯的你的。”
小猫倔强,丝毫不承认有错的架势,只是被揉的喵喵叫,好在早就定期减了它的指甲,跟乖不搭边的乖乖一扬手只能是扒拉他。
“乖乖,跟爹学点好的,再不听话,就改天带你去见小唐爷。”
——唐记
啪嗒刹车,车轱辘转轴,小唐停在了人行道前,隔着马路都能看见自家铺子滚滚冒烟儿,春花女士戴着屠夫围裙正记着点单。
斑马线上头的红绿灯晚上出门还没出事,这会子凌晨就赶上迟缓了。
红灯小人站得一抽抽的,一看还有九十多秒,唐子仁一腿靠地抵住前边儿的轮胎,双手揣兜里,大风口吹着实在是冷得慌。
家业在外头支了雨蓬摆了桌子,再近些,小唐都能听见清洗螺蛳过筛的声音。
他看着马路对面那座废弃商场,黑不溜秋的老年岁,这商场最左边有个可视电梯,长得跟胶囊似的。以前商场刚开,他拉着现在见不着踪影的哥哥跟在爹妈后头还搭过它。
太晚了,破旧电梯也已经停了电,还剩点忽明忽暗的照明灯。
“冷死了...”九十多秒过的也不算慢,他随后就过了马路。
“爸妈,我回来了。”他将自行车挪进小车库,看见老唐站在铁锅前面掌勺,闻见炖茄子的香味,“又是李叔下班来吃茄子啦。”
“嗯哼。”老唐心情很好,哼着小曲,他往后厨比划,“好小子!明天中午老爸给你露一手,咱们家吃酸菜鱼。”
一条鲜活的皖鱼被养在塑料箩筐里,它比旁边筐里的活虾安静多了——虾尾拍打着水,滋出来的水花全溅到了地上。
“老唐您威武。”唐子仁浅浅一笑,拎起角落的拖把,拖拭掉水渍。
口袋里的屏幕忽得亮了起来,小唐一脸狐疑,还是拿出来,接了电话:“怎么了小裴同志?怎么还不睡啊?”
“...啊?哦哦,早上好啊老大!”
电话那头裴邓新说话的语调像是拨出去电话发着呆,唐子仁眉头一皱,右眼皮刚才回家的时候一直狂跳。
他耐着性子等小孩说下去,等了有一阵了,人支支吾吾的硬是没拼出一句完整的来,小唐一手夹着拖把棍,问:“大半夜的,你不睡觉就只是想问候我早上好?”
“老大...我不是...”
“行了行了,怎么了跟我说还结巴,你这样我怎么放心转学?”小唐觉出些不对劲,放下拖把将手机放在桌上,自己看看忙碌的老唐,洗干净手拿出块擀面杖,“老老实实说,你这个胆子也不会犯法。”
“还是老大了解我...我们的人里头,小舟你记得吗?”
“小舟?”他洒了一勺梅干菜肉馅裹进面团了,试图从回忆里找出这个人来,“理科班的成天抱着书的那个小孩?”
“嗯嗯!就是!就那个戴眼镜儿,外套老灰不溜秋的那个,老实八经的那个,晚上八点那会,被三中那伙人搁补习社门口堵了,揍得鼻青脸肿的,给我打电话,我问了半天才支支吾吾说实话。”
裴邓新说话有个习惯,一说正事情绪激动,就开始不断摁动圆珠笔盖。
“三中那帮孙子!”小唐一擀面杖拍在面粉上,“我走了就又来掐这帮书呆子的软柿子,不对啊,八点,我手机没关机啊,小裴,怎么不跟我说?”
电话那头小裴憨憨一笑,摁笔盖的声音停了一下,听他说:“你不是在工作嘛老大,我怕我在不该打电话的时候拨号,万一打扰你。”
小唐无奈摇摇头,接着盘问:“哎,那你人呢?我记得你今天晚上跟他一个班的课。”
“砰!”一下,看来裴邓新心里一哆嗦,把笔盖弹飞了,窸窸窣窣一阵从椅子上起来捡笔的声响,小裴心虚道,“我...嘿嘿,老大,我去网吧蹲着了。”
“...我改天收拾你,然后呢?”
唐子仁语气里生气的成分不多,小裴听出来如获大释,抓着手机念叨:“然后啊,我就带着兄弟们去找,赶巧了不是,一个网吧待着的,咱们人多,三中那几个说,就明天晚上六点,河边上沙塘口运货那碰头。”
“明天下午六点...”唐子仁抬头望钟,估摸着时间,“就待会晚上呗,能行,他们六点到,咱们六点半去。”
“啊?为什么啊老大?”小裴事事都听他的,就是顺嘴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习惯。
唐子仁擀着面团,再一次恨铁不成钢:“说你不上道,知不知道什么叫做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咱们晚点去,他们势头再足也得耗着。”
“噢噢!明白了老大,那我跟小舟他们说!”裴邓新恍然大悟,他听明白了就准备挂电话,一看到屏幕大大的时间,又拿起来,说得是苦口婆心,“老大,时间不早了,你赶早点儿睡吧...”
小唐眉头一松,笑:“行啊小裴同志长大了啊,知道了,睡去吧你。”
喜当爹还是有所收获的,唐子仁挂了电话差点喜极而泣,总归是没白养你啊小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