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昭的庄子与湛笑俪的庄子靠的近不算什么奇事,闫憬倒是奇怪为何这两人的庄子会选在离天京城那么远的江县,见路嬷嬷还等着他问话,他也就先把这个问题放到了一旁,“除了顺平镇、丹河镇,江县还有什么镇子?”
这一点路嬷嬷也不是很清楚,她回想了一会想起听人说过江县还有个不怎么太平的长宁镇,“倒是还有个长宁镇,镇子不小但不太平,我听从那边过来的人说过,长宁镇除了有流民、马匪、闹鬼,还经常有僵尸出现。哦,对了,长宁镇以前是江县的刑场和乱葬岗,应该就是因为这个,虽然长宁镇靠着县城,住在那的人却不多。”
路嬷嬷说完,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姨娘打听这些做什么?”
闫憬又歪在了靠枕上,“整日待在庄子里闷得慌,想去镇子上逛逛罢了。只是现在天还冷,等到了春天再去。”
等路嬷嬷出去后,闫憬打了个哈欠,让愿喜不用留人伺候,他就在暖榻上再睡会。他看着愿喜出了屋子,从袖子里拿出了湛韫给他的纸,打开一看,是一个庄子的地契。他一目十行的扫过地契上的内容,最后目光落在了地址上。
江县长宁镇丘家庄。
闫憬将地契折好放回袖子里,拉过薄被盖上打算假寐一会,没想到竟很快就睡着了。这一觉睡的很沉很香,醒来时整个人神清气爽。他伸了个懒腰舒服的轻哼了一声后坐起,往窗外瞄了一眼,阳光明媚白雪皑皑的后院中央,一棵半人高的小树上趴着的婴儿极为醒目。
闫憬神色自若的收回目光下了暖榻向门走去,“愿喜。”
愿喜应了一声,从西房里走了出来,手里抱着披风,见闫憬要出屋子,忙把披风给他披上,“姨娘,大姑娘又回来了,听说是出镇子的桥塌了。”她一边说一边打量着闫憬的神色,“为了不绕远路,四爷叫人准备船,打算从水路回天京城。”
闫憬听到了当做没听到,闫泠泠的事与他有什么关系,他现在该做的是如何离开湛笑俪的庄子还不被湛家人追究。他在院子里转了几圈,被刺骨的寒风吹着,脑子是越发清醒了。湛韫既然把长宁镇丘家庄的地契给了他,就说明那个庄子是安全的,他随时过去都应该没问题。
闫憬抬头看了一眼廊檐,愿愿抱着愿乐的胳膊正笑着说着什么,愿喜站在一旁看着两人,也嘴角带笑;他又看向厨房那边,愿平在劈柴,愿安在扫地。他收回目光抬头看天,这几人的卖身契如今在他手里,要怎么处理才好呢。
闫憬正想着,听到院门出传来闫泠泠的声音,他回头,闫泠泠已经走进院门,定定的看着他。闫憬见她神色不对,正要开口询问出了什么事,就见闫泠泠小跑过来,他直觉不对,身子一侧避开,闫泠泠跌跌撞撞的稳住身子,转过身来看着他,“妹妹,你勾-引了若星对不对!”
闫憬皱眉,看着闫泠泠紧紧握在手里的匕首,“姐姐这话是从何说起?四爷与你两情相悦,为了要与你结婚,不顾湛木两家的情分,定要与木家姑娘退婚,这事天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你此时对我说这样的话,是信不过四爷对你的感情,还是觉得我竟是那种会勾-引未来姐夫的不知廉耻的下贱胚子?”
闫憬见闫泠泠红了眼眶,他也红了眼眶,泪珠颗颗滚落,“姐姐,若我真是那样的人,为何还会答应祖母进了湛家给大帅做妾?难道不该是对四爷死缠烂打用尽不入流的手段让他收我入房么?姐姐你自己想想,我往日里与你与四爷是如何相处的,可有半点龌龊心思?姐姐到底是从哪里听了些含糊不详的风言风语就当着下人的面指责我?这叫我还如何能在湛家立足?姐姐,妹妹到底是哪里做的不好让你恨不得我死了才好?”
闫憬越说越激动,竟上前一把抓住了闫泠泠的手,用力拉着让她用匕首刺他,“既然姐姐对我如此的不信任,我不如死了算了。我刚从乡下回到天京城时,只有姐姐对我好,我心里感激都来不及,怎么会做出那等畜生不如的事!今天我死了能让姐姐与四爷安心,那我就去死好了。”
闫泠泠神色僵了僵,嘴微张着几番想说话,可到底还是没说出些什么来,正如闫憬所言,她听的那些话并没有指名道姓说是谁,是她自己认定了是闫憬。可现在听闫憬这么说,她冷静下来细想,又觉得闫憬说的有道理,见闫憬哭的双眼通红,她有些歉意,刚要上前拉住他的手说些什么,就听身后传来张昊的怒吼,等听清他说了什么,她忙要回头解释,却已经迟了。
张昊进了院门就见闫憬拉住闫泠泠的手说着什么,闫泠泠神色怔怔的,显然是被闫憬的话气到了。他本就看闫憬不顺眼,此时更是怒火中烧,不由得怒吼出声让闫憬放开闫泠泠,见闫憬不动,他越发控制不住怒火,言语间全是轻蔑之意,脚步也急促起来,真是眨眼间就到了闫泠泠身边。他搂住闫泠泠的肩,一手去推闫憬,却被闫憬一把抓住了。
张昊一怔,还没来得及反应,闫憬就身子往前一倾,随即松开了抓住闫泠泠的手,转而两只手都抓住了他的手,他感觉手上有些黏腻,不待他反应过来,闫憬又抓住他的手用力往前一拉,然后立刻放开了他的手,自己则顺势往后倒去。
见势不妙的愿喜已经跑下廊檐,一眼就看见倒向地面的闫憬腹部涌出了鲜血,顿时脚下一顿,随即惊叫起来,“姨娘!姨娘!来人啊,姨娘受伤了!快去叫大夫!姨娘!”她跑到闫憬身边跪了下去,一手捂住他腹部伤口一手枕着他脖子,“姨娘,姨娘!愿平愿安快去叫大夫找花管家!姨娘,你可不能有事啊,张二爷,闫大姑娘,你们怎么能杀人!姨娘做错什么了!你们就下这样的毒手!”
张昊下意识的要反驳,可他一低头却发现自己双手上有血,他有些慌,忙看向闫泠泠要解释,却发现身子颤抖的闫泠泠手里握着一把带血的匕首。他错愕的看着闫泠泠,本来看着闫憬的闫泠泠察觉到张昊的目光,木然的回头看他,又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自己的手,定定的盯着手里那把带血的匕首数秒后,她尖叫起来,一把丢了匕首,抱住了自己的头蹲下-身去,嘴里喃喃不知说着什么。
湛韫湛昭湛中律三人比大夫来的还早,愿平出门去找花管家的路上遇到了他们,说了闫憬被张昊闫泠泠二人刺伤的事后,三人的脸色皆阴沉的可怕,等进了院子见到手上皆有血的张昊闫泠泠二人与倒在地上身边已经有不少血的闫憬,湛中律狠狠的瞪了张昊一眼,湛昭目光复杂的在张昊闫泠泠之间游走,湛韫则是直接上前蹲下抱起了闫憬快步进屋。
闫泠泠下意识的要跟上去,被张昊拉住了,她急着要挣脱他的手,不经意间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湛昭,顿时脸色剧变,神色也痛苦起来,“若星,我,没想伤他,不,不是我,是他自己拉着我的手刺了他自己的。你信我,真的是他自己刺的!”
湛昭强压下心头的怒气,尽量让自己语气平静,“好,就算你说的实话,是他自己刺了自己,那,”他示意闫泠泠看向地上的匕首,“是他准备的吗?”
闫泠泠的目光落在匕首上,身子轻轻抖着。这把匕首是当年她见了湛昭的那把匕首后,缠着湛昭给她打造的小一号的同款匕首,她平日里都是把它放在家里锁着,这次来湛笑俪的庄子,鬼使神差一般,她把匕首带上了,总觉得会派上用场。结果真的派上用场了,闫憬用它刺伤了他自己,而身为它主人的她,面对湛昭的询问却是百口莫辩。
张昊挡在闫泠泠身前,“湛若星,难道你不信泠泠竟要信那下贱胚子?”
湛昭看着张昊,神色冷峻,眼里有警告与杀意,“张二爷,那是我父亲新纳的妾,湛家的姨娘。注意你的言辞!”他见愿喜神色慌张的跑出屋子,扬声叫住了她,“你不守在闫姨娘身边,要去做什么?”
愿喜是被湛韫打发去厨房烧热水的,等她出去后,湛韫又让愿乐愿愿两人,一个去找些没用过的干净布一人去找白酒。等屋子里只剩下他与闫憬后,他弯腰伸手盖住闫憬按住腹部伤口的手,眯着眼看着闫憬,语气笃定的低声开口,“你故意的。”
闫憬神色痛苦极了,“我就是,哦,妈呀,疼死了,我就是见机行事,嘶!你能让我假死吗?”见湛韫摇头,他无声骂了一句脏话,“你不是地狱道吗?”
湛韫竟笑了笑,“我可不是什么地狱道。你也别想着玩假死那一套,行不通的。”他想了想,“不过这事闹开的话,你应该能离开姑姑的庄子。你好好养伤,我来处理后面的事。”
两人说话间的屋外,愿喜一边高声叫愿安烧热水,一边回答了湛昭的问话,说完后也不等湛昭说话就跑向了厨房,还好厨房有口锅里一直备着热水,她拿过一个干净盆,用热水烫了后盛了一盆热水,嘱咐愿安往锅里加水继续烧。她端着热水在廊檐上快步走着,路嬷嬷站在帘子旁,见她到了,忙掀开了帘子让她进去,自己也跟了进去。
愿喜端着热水绕过屏风,见湛韫皱眉站在暖榻前,闫憬满头冷汗神色痛苦的低低哼着,双手紧紧按住自己的腹部。她放下盆,焦急的凑到他面前,“姨娘,你撑着点,大夫快来了。”
愿乐也过来了,抱着一卷白布看着湛韫,“四少,布拿来了。”她话音刚落,愿愿也回来了,一手拎着一小坛酒。
湛韫瞄了一眼两人手上的东西,“都放在桌子上,酒不够,再去拿。”
愿愿好像有些怕湛韫,瞄了他一眼后小声的说没有酒了。愿喜忙给湛韫解释,因为没人喝酒院子里便没有备,就这两坛还是花宜素过年前送来的。湛韫看了两坛酒一眼,又看了愿愿一眼,被他看着,愿愿低下了头。他想了想,“愿乐你知道我院子怎么去吧?叫我院子里的人跟着你把送几大坛白酒来。”
大夫与花宜素来得都不慢,湛韫见大夫来了,便退了出去,绕过屏风时回头看了一眼,与正好回头的愿喜四目相对,后者立刻就低下了头。他想了想,“愿愿,把你拿来的两坛酒拿给我。”
愿愿犹豫着,手指紧紧揪着衣角,等湛韫又说了一遍,她才慢慢的拿起两坛酒向他走去。湛韫等她到了跟前,没伸手接酒,而是转身就出了屋子,愿愿愣了愣,只得跟着出了屋子。湛韫与花宜素说起了闫憬受伤的事,直到大夫出来,他才接过愿愿手里的两坛酒,顺手递给了大夫,说是谢礼。
大夫交代了需要注意的事项,叫愿喜一定要让人守着,有什么不对立刻叫他过来。花宜素已经交代下人在隔壁院子收拾了间屋子,让大夫将就着住几日,等闫憬伤势稳定了再回去。等大夫拎着两坛酒走了,愿愿整个人都变得魂不守舍,愿喜有事叫了她好几声,还是路嬷嬷推了她一把,她才回过神来。
愿喜让愿愿跟着花宜素去拿些补气血的药材回来给闫憬熬药,见愿愿不对劲的样子,不由得皱眉,“这孩子是被吓到了?”
湛韫瞄了一眼愿愿的背影,“大概吧,让人得空把院子里的地冲冲,我去看看闫大姑娘和张家二爷。让姨娘好好休养,有什么事告诉我,看好院子,别再让乱七八糟的人进来。”
愿喜送走湛韫后就回了屋子守着闫憬,期间愿乐换她去吃了午饭,给闫憬喝了药吃了饭,等到了晚上,因为闫憬的伤口不宜挪动,愿喜便抱了自己的被褥睡在暖榻一角,准备好了茶水打算守一夜,可她没能坚持多久,就哈欠连天,被手里的针扎了一下才清醒。她见闫憬睡的正熟,伸手探了探他的体温,发现没发烧后便收好针线篮子,趴在小桌上打算小睡会。
愿喜很快就睡熟了,没有察觉到西房有人出来。那人蹑手蹑脚的到了暖榻前,站了好一会,突然抬手将小桌上的蜡烛推到了暖榻上,随即转身就跑向西房,刚绕过屏风却被人一把抱住腰提起,还不待那人反应过来叫唤,后脖处传来的剧痛就让那人瞬间失去了意识。
愿喜是被烟味呛醒的,一睁眼就看见暖榻烧了起来,她顿时惊得四肢发软浑身无力,好一会才惊叫起来,“失火了,失火了!快来人啊,失火了!姨娘!姨娘!快来人救火啊,姨娘!”她喊叫了几声后,身体终于能动弹了,手脚并用的爬向闫憬,却被突然轰燃起来的大火逼退,她急的又高喊起来,希望快些有人来救闫憬。
愿乐从西房里冲出来,手里还端着一盆水,她对着着火的暖榻泼水后,先把愿喜拉下来,正打算去拽下燃烧的被子,屋子大门被撞的砰砰响,愿喜忙让她去开门,自己用衣物裹住了手去拉被子,可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她连拉了好几下都没能把被子拽下来。愿乐已经打开屋门,愿平愿安各拎着一个水桶冲进来,对着暖榻泼水,又帮着愿喜一起用力拽下被子。
四人都以为被子下面是闫憬,动静这么大,闫憬却一动不动,四个人心里都有不好的想法,可没想到被子掀开后,里面躺着的人却是愿愿!四人都呆了,看着一动不动的愿愿,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躺在这里的人是愿愿,那闫憬去哪了?
愿平先回过神来,“愿喜姐,姨娘呢?不应该是姨娘睡在暖榻上吗?还有这火是怎么起的?”他见愿喜还呆呆的未回神,有些急了,“愿喜姐!快些去找姨娘,若她出了事,主子定会重罚我们的!”
愿喜终于回过神来,“愿安你去看看院门有没有异常,愿平你去厨房里找,愿喜你守着大门,我先去西房找。”
四个人分工,都不再管躺在暖榻上不知死活的愿愿。不一会,四人在门口汇合,愿安说院门没有异常,他用来确认是否开门的东西还在;愿平也没在厨房里有任何发现。愿喜咬了咬唇,“西房里也没有。我现在去看卧房。”
三人目送愿喜进了卧房,不一会她就出来了,脸色阴沉的对着三人摇头,随即在桌边坐下。愿乐有些慌了,“怎么可能一个大活人就这么不见了?她受了那么重的伤,自己一个人怎么能做到不惊动我们任何一人消失不见呢?”
愿平打量着堂屋,“这里找了吗?”
愿喜抬头看着他,“这里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来的第一天我就查过了。”
愿安看着三人,神色不安,“要不要通知主子派人去找?若她真的出了院子,那么大的庄子,只靠我们四个,只怕是……”
他的话没说完,但三人都知道是什么意思,愿喜与愿平交换一个眼神后,愿平便出了屋子走到院子里,从袖子里拿出一支响箭点燃后松手。他抬头看着那支响箭飞到空中炸开,显出一只奇异的鸟的图案后,微微愣了愣神转身回屋。
等愿平进了屋子后,院外大树上有人轻笑了一声,侧头看向靠着树身脸色惨白的闫憬,“你猜是谁会第一个到来呢?第一个到来的人,到底是不是他们真正的主子呢?”